入夜了,颜知非还坐在缝纫机前做旗袍,邵琅远在用屏风隔出的小空间里作画。
旗曼新没有看到邵琅远,以为房间里只剩下颜知非一人,迟疑了许久后走到了颜知非的跟前。
颜知非以为是王草儿她们来了,头也没抬就说道:“我快做完了,你先去休息,明天再去买点做蕾丝的原料,我们对蕾丝织机的用法还不熟悉,织出来的蕾丝看上去不错,一剪裁就没了形。”
一口气说完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颜知非好奇地抬起头来,却看到旗曼新的身影,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立即低下头继续做旗袍。
旗曼新又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孩子,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颜知非没有作声,仍旧在忙手中的旗袍。其实,线已经扎歪了,她手里的旗袍废了,但她还是在装作忙碌,不肯停下。
“非非,我知道你对我有很深的怨恨,妈妈都知道的,是妈妈对不起你。”旗曼新眼中带泪。
她是个绝色的美人,若是放在古代,怕是昭君、貂蝉也会失了颜色。放在现在,连电视里的女明星也未必有她的神韵和味道。她一哭,更是带了几分梨花雨般的凄美动人。
她——符合小时候颜知非对母亲的所有想象。
颜知非突然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但仍不肯抬头看旗曼新一眼,只淡淡道:“我知道您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不怪你。”
当年她和颜牧初注定要有一个被抱去青古邬,现在想来,在青古邬长大没什么不好,有好山好水,还有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
旗曼新道:“孩子,妈妈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可以吗?”
“不用了。”颜知非拒绝得很干脆,她道:“错过的就是错过的,并不存在弥补这一说法。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做完手上这件旗袍去休息了,您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去睡吧。”
客套而生疏,哪像母女之间的谈话呢?远远站在楼梯口的颜顾十分无奈。
旗曼新迟疑了下,问道:“非非,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东西?银耳汤怎么样?”
“不用了。”颜知非淡淡地回答。
旗曼新待在原地不舍得离开,可是,颜知非据她于千里之外她站在那儿十分尴尬。
“非非,你什么时候休息?我给你放洗澡水。”旗曼新道。
“不用了。”颜知非的针又走错了。
旗曼新还想说什么,却见颜知非的眉头突然一皱,似乎不高兴了,旗曼新只好道:“那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累着了。”
旗曼新走后,颜知非烦躁地低头,手指伸入头发里胡乱地抓了两把。她说了不需要弥补,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跑来试探,除了让她更心烦意乱之外并没有起到别的作用。旗曼新从小生在富裕的家庭,家道中落后又遇上了颜顾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她哪会照顾人啊,还非要跑来说熬粥做饭的!
“可不可以好好呆着?就好好呆着?不要来烦我?”
颜知非把废掉的旗袍从缝纫机下抽了出来,把它丢到了一旁的废料兜里。
当颜知非听到楼上没有一丝动静后,才终于肯从缝纫机旁边走出来,她才刚上楼,母亲旗曼新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颜知非怔怔地看着旗曼新手里的水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不想接受,也不想拒绝。
迟疑了一阵后,她还是选择了拒绝,道:“您不是说时间很晚了吗?为什么还不休息?我不需要您给我切水果,也不需要您给我放洗澡水,可以好好地过您自己的生活不来打扰我吗?”
旗曼新怔怔地看着颜知非,原来,在女儿的眼里,她的举动是一种打扰。
邵琅远放下铅笔上了楼,代替颜知非接过岳母手里的果盘,说道:“我来陪她就好了,您二老先去休息吧。”
旗曼新点点头,在颜顾的陪同下回了房间。
邵琅远把颜知非拉回卧室,关上门。
“味道不错。”邵琅远自己尝了一块,道:“要说过日子,还是爸妈更会过日子。”
颜知非叹息一声,什么话也不想说。
邵琅远搂过她,说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不习惯和他们一起相处,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慢慢适应。”
颜知非道:“我只是希望他们好好的,不要一会儿来问问这个,一会儿来问问那个。”
邵琅远道:“你觉得他们对你是一种打扰,是因为你还没有从心底深处接纳他们。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份缺失不是单一的,而是双向的。”
颜知非不明白邵琅远的意思,邵琅远解释道:“你在青古邬,他们在上海,你没有享受到应该有的父爱和母爱,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也没有享受到你可以带来的快乐?”
“就好比我们的女儿忆夏,她陪在我们身边,一边是我们在付出在给予,一边也是她在向我们馈赠欢乐和幸福。如果不是忆夏,可能你和我都不会这么快乐,会沉浸在种种过往里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们的自己。”
颜知非躺在**,用被子盖住脸,当漆黑将她吞噬时,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其实她心里明白,邵琅远说的都对,妈妈也没做错什么,她试图和自己的女儿搭建起沟通的桥梁,能像其他母女那样相处。可是,她暂时还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心结,就是不适应。
她不希望别人强迫自己适应,也不希望自己强迫自己适应。
邵琅远为她放好了洗澡水,对她道:“等你洗完一个热水澡也许就没这么心烦了。好了,先去洗澡,等会儿我们还要补课。”
颜知非的脸顿时烫得像火山石,嗔怪地看了邵琅远一眼。邵琅远觉得好笑,扑了过来把颜知非压在身下,捏捏她的鼻子,打趣道:“你好歹也是已婚女人了,还是一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邵琅远把颜知非从**拉起来,“好了我的小娇妻,快去洗澡了。”
颜知非迟疑了下,说道:“我今天累死了,不想补课,你赶紧给我睡下。”
“不行!”邵琅远一本正经道:“今日事今日毕,做人要严格要求自己,学习的事来不得半点马虎。”
颜知非听得头皮发麻,无奈地甩甩头,一头钻进了浴室。
为了把邵琅远耗得睡着,颜知非故意延长了半个小时的洗澡时间,等她穿着浴袍出来时,发现邵琅远居然还坐在床头,捧着一本书,毫无睡意。
男人在这些方面这么有耐心和毅力的吗?
邵琅远见颜知非站在浴室的门口不肯过来,拍了拍床,道:“邵老师等你很久了,快过来。”
颜知非不肯动。
“要邵老师亲自过来请?”
“不用了,我……自己过来。”
颜知非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坐到邵琅远的身边,脸上霞云久久不散,浑身都发红发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澡的时候水温太高的缘故。
待她坐下,邵琅远立即伸出长而有力的手臂把她包围了起来,整个人倾压过来,在她耳边问道:“是想从美术基础学起,还是从构图先学起?”
“啊?”颜知非有些发懵,原来他说的补课原来就只是字面意思上的补课。
“那我们先从构图美学讲起吧。”邵琅远半搂着颜知非,用另一只手在床头柜上翻找出一本书。
颜知非这时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尴尬之下,立即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