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长风故作不悦:“哪个状元郎会像你这般贪财,等着吧,明日出宫定会给你,现在老实地待在房中,若是出来岔子,不但不给工钱,你还要赔我九十两银子。”
“啊?”沈袆一愣,扶着头上的巾冠,皱眉问:“怎么还有赔付一说?您在我铺子里也没提过呀!”
“既然入了宣王府,本世子便为刀俎,你为鱼肉,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能如何?”司马长风笑着走出书房,叮嘱守在门口的心腹侍卫,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
“你...哼!”沈袆确实无可奈何,只能揪着身上的裋褐发泄不满。
裋褐,为上衣下裤的形制,上衣为交领衣,长度一般在臀部,裤为直筒裤,府中高等侍从的居衣。
书台的一侧有矮柜,上边还摆放了一套丹青色箭袖团领袍,一双崭新的方头履压袍子上,一顶漆纱笼冠放在一旁,这是沈袆明日入宫时,作为王府近侍需要穿着的正服。
以往,沈袆也有过男装打扮,除了幼年时的小道袍外,用料与样式也仅是最普通的粗衣麻布而已,少有如此正统的男服。
司马长风离开后,沈袆瞅着的裋褐,又拿起箭袖团领袍比量了一番,除了略有宽大外,倒也颇显男子的英武风姿。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沈袆脚穿方头履,又将笼冠套在头上,拎着衣服转了一圈,嘿嘿地笑起来。
申时,沈袆用过饭食,实在闲得无聊,想要偷偷出去溜达一圈,既然来了王府,无论如何也该见识一番,否则回铺子怎么炫耀呀!
不想刚推开房门,便被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拦住。
两名侍卫并未说话,只是将腰刀抽离刀鞘一点点,沈袆便知趣地退了回去,再次郁闷地坐在书台旁,胡乱地翻起书,随后又躺在锦榻上望着屋顶发呆。
掌灯时分,司马长风走进书房,望一眼百无聊赖的沈袆,摇头笑了笑,让人将一盘带着水珠的鲜果摆在她面前,自己则坐在书台后,安静地审阅起带来的文书。
“小仵作,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司马长风批阅了一份文书后,抬眼看向盘膝吃水果的沈袆。
“我有名字,干嘛总喊我小仵作?”
沈袆咬着香梨,冲着司马长风表示不满,同时又觉得司马长风所穿的月白银纹银团绣长衫着实显得贵气,不禁咂舌赞叹。
“嗯,知道了,沈姑娘,说来听听。”司马长风说了一句,提笔润墨,再次低头批阅文书。
“也没什么,就是翻翻账簿,看看几日的进账与开销,然后再和伙计们闲聊一会儿。”沈袆自顾自地吃着,视线始终落在司马长风的身上。
“聊什么呢?”司马长风没有抬头,笔尖稍顿。
“东家长西家短呗,也都是东市里的一些乱事。”
两腿盘得发麻,沈袆伸直后轻敲了几下,拿着一串酒红葡萄,趿拉着鞋凑到司马长风的身侧,看他在写什么。
“世子,你每天都要忙这些?”沈袆瞟了一眼,见是军情方面的文书,赶忙不再偷看,退回锦榻上。
司马长风抬头一笑:“我身兼上将军一职,虽然没有统兵在外,却也要熟知各处军务,这些多数是太尉府转来的军情,也有些是我的十三鹰卫收集而来。”
“十三鹰卫?”
沈袆好奇这个称呼,问道:“好怪的名字,是十三个军卒吗?是不是说书人口中专门刺探军情的斥候?”
司马长风摇头:“并非是十三人,只是属部的称呼,他们与军中斥候虽有相同之处,却也多有不同,十三鹰卫仅遵我令,他人无法调遣。”
“哦,好厉害!”沈袆夸赞一句,没有再问,这种事情属于朝廷的秘密,听多了都是麻烦,没有必要问东问西。
“世子,我能冒昧地问您一件事吗?”
“你说。”
县尉叶常曾提过司马长风的身份转换,沈袆对此十分好奇,忍不住地问:“世子,我听人说您曾是皇子,为何又成了这宣王府中的世子呢?”
话刚出口,沈袆又强调道:“我就是好奇,如果这事儿是皇家禁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权当我没问,也别怪罪我,行吗?”
虽然如此坦诚地替自己提前开脱,可沈袆还是坐在司马长风的身旁,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笑眯眯地吃着葡萄等下文。
“你很冒昧!”
司马长风甩了一个白眼给沈袆,不作声地继续批阅文书,圈点几笔后又停了下来,将小狼毫笔放在玉质笔搁上。
“其实也没什么,我叔父无子嗣,又领兵镇守边关,父皇忧虑叔父家无人承嗣,便将我过继到宣王府,仅此而已。”
司马长风的语气平和,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并不介意身份的改变。
沈袆听故事的心不死,递给司马长风一粒葡萄,跟着问:“那...宣王一直都没有生儿育女吗?他老人家可在府中?”
司马长风摇头,而后挑眉问:“你欲见我父王?”
沈袆正含着葡萄粒,赶忙鼓着腮帮子摆手:“不不,我就是客套地一问,可不敢惊扰大王爷。”
司马长风一笑:“父王不在府中,北方的狄国犯境,父王领兵镇关御敌,一直留在云中郡,有时也会去陪都洛阳,多年都少回长安城。”
“哦,老人家还挺忙,应多注意身子骨才好,你作为宣王世子,该替王爷分忧,这也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孝心。”
这话无可挑剔,只是教训的口吻十足,比当初的“孺子可教也”还够劲儿,说得司马长风无法辩驳,只能干瞪着得意洋洋的沈袆。
“嗯!”司马长风应了一声,夺过沈袆手里的葡萄串,几下便将仅存的几粒葡萄塞进嘴里,以此作为报复。
“哎...,你这人,嘿嘿!”沈袆举起留在手里的一粒葡萄,晃动几下,快速送到口中,笑弯了睫毛。
司马长风抹去嘴角的汁水,也笑了起来,可沈袆却觉得他的笑里似乎隐藏着某种不满与苦楚。
过继又称过嗣,是断了与亲生父母的关系,成为养父母的后嗣,族谱上也要变更。
无论怎样的说辞,这种做法都无法摆脱被舍弃的感觉,尤其那时的司马长风已及束发之龄,早已知事,又怎能满心愿意地被亲生父母舍弃呢?
突然,沈袆想起司马长风的命格,觉得过继一事或许并非如此简单,因为羊刃逢冲的命格对己不利,更会危急亲眷。
亲眷?
皇帝弃子,宣王远行?
羊刃逢冲!
陡然间,沈袆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
或许,昭帝替宣王考虑承嗣是假,只不过是为了避灾,又或是因为当时的宣王执掌兵权,将司马长风过继给他,一是顶灾,再则也能对皇权的稳定有所防范。
另外,宣王领兵出征是为国事,或许也应该知晓司马长风的命格之害,所以才不入长安城,将偌大的宣王府留给了司马长风一个人。
若真是如此,所有人都在防着司马长风,看似亲情更是无情,秋无寒的话倒也不假,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司马长风看出沈袆脸上的阴晴不定,也猜出个中缘由,略作苦笑,拿起一本文书继续审阅,不再言语。
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小仵作,你知晓我命格的劣处,只是莫要胡乱猜疑,也不可与人闲谈此事,记住了吗?”
“嗯,我知道。”沈袆知道被司马长风猜中了心思,小心地点头,拿起松墨在砚台上轻轻地研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