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袆只是有所担心。
这种担心很正常,帝王心最难猜测,如今雍王府的势力远超任何人,掌控的兵力也是最强。
这样的人莫说会被其他朝臣妒忌 ,恐怕就连天子也会猜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世人皆知。
“长风,你看看,这些都是参你的密本。”
寝宫的书房内,司马简放下手中的毛笔,冲着跪坐在书台前的弟弟笑了笑。
“陛下,是臣让您累心了。”
司马长风并没有望向那些密本,而是看着司马简苍白的脸色,紧缩眉头:“大哥,你应该多休息,近来让太医瞧过身子没有?我问过太医院,他们都不说话。”
司马简笑着摇了摇头:“长风啊,我的病在膏肓,无医可治,大哥能熬到现在,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无需再看了。”
“胡说,不会的。”
司马长风红了眼眶,抬高声音:“我会让人寻天下名义来给大哥医病,哪怕是用我的心肝做药引,只要能医好大哥,长风心甘情愿。”
“大哥知道啦!”
司马简笑着点头,又轻叹一声:“今晚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话,不许再说这些丧气之言,好吗?”
司马长风跪前一步,点了点头。
“长风,当年的一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无论你怎么想,大哥只想说,我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为了保住咱们家的皇位。”
司马简咳嗽了几声。
司马长风赶忙起身倒了温茶:“大哥,我确实听说了一些,可从不想这些事,无论当年怎么,您都应该是天子,长风也都是您的弟弟,至于云家一事,虽有不公,可长风也认真想过,这应该是大哥的无奈之举,这也是您也一直瞒下瑾儿的原因。”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司马长风想通了所有事情,再加上秋无寒的讲述,曾经的迷雾重重也都显出真形。
原来,秋无寒早就被天子所用,条件就是换云瑾儿和那些云家旧将的命,让他们能活下去。
最初,蛊咒确实是柳皇后作为,只是被皇帝司马简察觉后,命唐尧杀死了独眼柳,并警告柳羽苇不可造次,否则便会不顾一切地诛杀柳家。
之后的蛊咒都是由秋无寒和唐尧来指使,并非是要杀司马长风,而是要把矛盾激化,让司马长风防备柳家,形成对立的局面,这些作法的背后当然是皇帝司马简的主使。
后来,秋无寒在司马简的授意下,假意投靠了柳家,成为了柳家父子的心腹之人,从而为天子获取不少有用的情报,直至后来在假天子一事上让柳家完全蒙在鼓里,被天子司马简玩于股掌之间。
所有谋划的背后都是皇帝在操纵,皇帝利用柳家进犯其他的皇族,逼司马丛与司马盛等人造反,从而一个个剿灭,夺下他们手中的兵权,除掉朝廷的最大隐患。
对付柳家也是如此,司马简借弟弟司马长风的手剥夺了柳家父子的权利,让柳家彻底退出了权利中心,不再对皇权有任何威胁,这就是帝王的权谋。
由此,司马长风更加想通了一些事情。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当年承袭帝王的人是他,如果云澜清成为了刘镇庆那样的人,自己会怎么做?能镇得住吗?会不会完全地偏听偏信呢?如果出现大乱,又能怎么做呢?
如此想来,司马长风也想明白大哥为何一直把京城的兵权让他来执掌,因为大哥一直在如履薄冰地坐着天子,也一直在战战兢兢地谋划。
“没错,我早就知道她与那些人的存在,也一直让人护着,不然他们早就死了。”
司马简苦笑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或许,你认为我还在偏袒柳家,不是这样的,就像你保下司马丛一样,柳家在朝中浸**多年,跟随柳家的官员无数,柳家若是倒了,那些官员会恐惧,也会寻找新的靠山,比如说咱们的舅父。”
司马简找出一本密折递给司马长风:“所以,柳家可压,却不能倒,宣政殿里不能只有天子,终归要有人做事,也不能只有一派朝臣,大臣之间必须要有制衡,而天子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管这个制衡,将皇权紧握在手中。”
听到这番话,司马长风先是一怔。
随后,他流泪摇起头:“大哥,这是您的事情,长风不听,长风只听您的旨意,您是晋国天子,永远都是,不要和长风说这些话。”
司马简急咳了几声,抹去嘴角的血迹,挪动了一下虚弱的身子,伸手在弟弟抖动的肩头拍了拍:“长风,不要说这些孩子话,大哥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我做了应做之事,以后则要由你护着晋国,护住这个天下啦!”
这一夜,两兄弟说了很多话,从儿时到当下,又从当下说到儿时,有笑声也有默默流泪,司马长风一直到月上中天时才伤感地离开。
司马简望着离开的弟弟,孤独地静默了好久,随后唤来唐尧,将一份名单递给他:“去吧,按照名单抓人,全部押入天牢等候斩。”
唐尧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边密密麻麻的名字,快步走出寝殿,奉旨率领一队北军冲出皇城。
这一夜,长安城内大乱。
柳家被抄,凡是与柳家有关联的在京官员尽数下狱,宣王府和齐王府也是如此,与他们有来往的朝官没有一个能逃脱,甚至有些依附丞相苏茂林的人也被抓捕。
不仅如此,就连被司马长风带回来的一些云家旧部照样被缉拿,这些人全部被关进天牢,等到秋后问斩。
“长风,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不再追究云家部将吗?为什么还抓吴伯他们?”
雍王府内,收到消息的沈袆焦急起来,她管不了别人,可吴伯他们不同,天子不能出尔反尔。
沈袆见司马长风沉默不语,转头问赶来禀报的梅三两:“三两,吴伯他们关在哪里?秋无寒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进城?”
梅三两望了一眼司马长风,小声地回道:“东家,吴伯他们被关在司隶校尉衙门的大牢,您就别瞎担心了,秋无寒正领兵镇守在城外,不会进城。”
沈袆疑惑地望着梅三两,又转身拉着司马长风的胳膊,急声问:“长风,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司马长风拍了拍沈袆的手背:“别担心了,皇兄是在做最后一次谋划,他不会杀任何人,只是让他们臣服与我,恐怕这是大哥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沈袆听明白这句话,怔怔地望着司马长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
依旧是这一夜,司马简来到昭阳殿。
当下,昭阳殿早已不似从前,虽不能说成冷宫,可整座昭阳殿都冷冷清清,就连宫女和内侍都少得可怜。
废后柳羽苇跪在殿外,望着歪坐在龙辇上的皇帝,垂泪低泣,不敢上前。
“苇儿,你不来扶我吗?”司马简轻声唤了一声,冲着惊愕的柳羽苇招了招手。
“陛下,罪妾不...敢!”柳羽苇哭出了声,颤抖起身扶住司马简的手。
“算啦,都过去了,当是一场梦也好,当一次任性也罢,为夫不怪你了。”
在柳羽苇的搀扶下,司马简艰难地走进昭阳殿,望着昏暗不定的烛光,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的心太高,却想得太少,我在,你会得到一切,我若真不在了,何人会服你?怎么可能会让你执掌晋国呢?”
“罪妾知道错了,都是罪妾鬼迷心窍,也失心忘了与陛下的夫妻之情,望陛下赐罪妾一死吧!”
“胡说,我们年少就在一起,那时多好啊,我说过不会杀你,我也从没想过要杀你。”
司马简坐在台阶上,搂住哭泣不已的柳羽苇,苦笑了一声:“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就不会成这个样子,那将多好呀!”
“都是罪妾不好,让夫君伤心了。”柳羽苇紧紧揽住司马简的腰,放声痛哭起来。
“来人。”司马简轻唤了一声。
一名内侍捧着蒙了黄锦的木盘走了进来,跪在柳羽苇的面前。
“苇儿,你依旧是朕的皇后,这也是朕最后一次护你,以后不要再任性啦!”
说着,司马简掀开木盘上的黄锦,皇后的凤冠霞帔显露在柳羽苇的面前,那枚皇后玉印也同样摆在木盘里。
柳羽苇颤抖地穿戴好衣冠,又将玉印紧握在手中,再次扑进司马简的怀中放声大哭。
司马简轻抚着她的后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刺目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怀中的锦衣绣袍上。
天明时分,皇城内哀钟长鸣,建安帝司马简龙驭宾天,皇后柳羽苇穿戴整齐,紧紧依偎在丈夫的身侧停止了呼吸,床边碗里的汤药一滴不剩。
国,不可一日无君。
然而,司马长风没有即刻入主宣政殿,也没有搬进皇城,他要为大哥办葬礼,亲自为大哥守陵,即便有大臣力谏,可他依旧如此坚持。
这一刻,他想的不是皇权,也不是天下,而是再也见不到爱护自己的兄长,见不到为了自己苦了一生的大哥。
三个月后,司马长风从皇陵返回。
沈袆望着消瘦的丈夫,心疼地抹着眼泪,继而笑着帮他洗漱,换上龙袍,陪着他一同走进那座代表至高皇权的宣政殿。
“瑾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皇后了。”
“瑾儿是你的皇后,沈袆还是你的小仵作...”
“没错,无论是瑾儿还是沈袆,都是我最爱的人,今生如此,永世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