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茫的夜色中零星又洒落了几颗雨滴。

那人说是在问询,语气却笃定至极,神色间甚至还留有几分桀骜。

霍皖衣微微眯起双眼:“你这样说,好似十分了解我。”

“不敢谈了解二字,我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认为霍大人应与我是同一类人。”

也许他说的并没有什么错处。

出卖、背叛,总是亲近的人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越是亲近,便越多利益。

他有大半张脸都沉在黑暗阴影里,霍皖衣看了片刻,淡淡道:“就算我与你是同一类人,可我们想要的东西却不绝对相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我懂。”

那人顺嘴接话,摇头晃脑地笑道:“这天底下又有谁和谁能一样。”

霍皖衣不置可否,转而问:“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很快吧。”那人站起身往远方眺望。

“不如同我说说,一共有多少人?”

那人眉眼带笑,扭头向霍皖衣看来:“你还有心情好奇这个?”

“我自有退路,自然有心情好奇这些。”霍皖衣也同样站起身来,他双手被绳索捆缚着,并不能顺他心意掸去衣袖间的枝叶尘灰,这不禁让他蹙眉。

那人道:“大概是六七个人吧。我也不清楚,我毕竟只是帮人做事,收点儿钱财也就罢了。多的也不用过问。”

“你是想说少知道一些事,就少一份危险?”霍皖衣含笑发问。

那人摊了摊手:“唷,你还挺懂我。没错,我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都不感兴趣,我只看钱,也只看我自己的心情。”

“——”

随着声响彻山谷的鸣叫,那人转回头看向远处:“人快来了。”

然而他话音落下,从山林间忽而窜出一道令他们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追着一只兔子奔来,两三下跃过灌木丛,以极快的、无人能反应的速度,倏然撞进离她最近的黑影怀里。

“砰!”

那人险些被她撞得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身形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从那人怀里退出来,眨巴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人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我帮你揉揉?”

这五个字将那人惊了一跳,又往后退却两步,自己给自己揉着心口道:“别别别!”

“可你看起来好像很痛!”她说,“真的对不起,我是想追那只兔子……不知道怎么兔子没追到,反倒是把你给撞到了……要、要不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不用,真不用!”那人连忙摆手,“你这力道虽然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要让我去看大夫。”

“真的没事?”

“当然没事,我可不是会逞强的人。”

她满腹疑惑地点了点头,忽而又走近道:“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真没事也就算了,要是受了伤,我是要负责的。”

那人惊愕万分,眼睛不由得瞪大,抿了唇,颇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霍皖衣的方向。

霍皖衣忍俊不禁:“章姑娘。”

她反倒被这突然而然的一声吓到,循着声音源头转过身:“……怎么是你呀!霍公子!”

赫然是章欢的模样。

霍皖衣不答反问:“已是深夜,章姑娘怎么还在追兔子?”

“啊?那是我养的一只野兔,很可爱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会从笼子里跑出来……”

章欢可怜兮兮道:“我很喜欢那只兔子,是爹那天去山里打猎,特意为我带回来的。”

然而纵然如此,章欢也还是没有忘记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后退两步,左瞧右看片刻,摸着下巴问:“你们两个是朋友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山上?”

这次,霍皖衣却不打算为谁解围。

他眼底带笑,刻意道:“这你该问那位兄台。”

于是章欢的脸立刻调转过去,双眼一瞬不瞬地望向那道人影。

那人被她这样盯着,心脏重重跳起,忽然慌不择口:“我我……我叫方断游。”

“……”

“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名字。”章欢也有些慌了,她挠了挠头,发髻上的珠花直晃。

方断游尴尬得脸色发红:“咳咳咳!”

霍皖衣道:“……你确实没有问方少侠的名字,但相遇即是缘分,方少侠这般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姓,应是想要结识章姑娘。”

方断游连忙摇头。

但章欢眼睛一亮,歪着头,仔仔细细将方断游打量:“原来是这样啊!你居然是个少侠!难道……你就是那种行走江湖,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客?!”

她语声惊喜雀跃,让人不忍心否认她的话。

方断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含含糊糊“唔”一声。

章欢便当他承认了:“方少侠,真是失敬。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们这些侠客,要知道如果不是我爹不同意,我早就出去行侠仗义,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女侠了!”

“对了,”她双眸弯弯,笑道,“我姓章,单名一个欢字。我叫章欢。”

“咳……”方断游眼神飘忽,“方……不是,章姑娘你好,我,我也不是什么侠客。就、就是走走江湖……咳……那个,霍、霍公子啊,你和章姑娘认识,那那那……”

他望向霍皖衣,挤眉弄眼,表情颇有几分狰狞。

霍皖衣饶有兴致欣赏片晌,道:“章姑娘,你该回去了。”

“可是我的兔子——”

“天色这么晚,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下大雨,你现在不回去,是想让你爹为你担心吗?”霍皖衣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地强势与笃定,“现在就回去,不要重蹈覆辙。”

这四个字让章欢下意识抿了唇,她点点头:“……好,那我这就回去……但是你们两个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霍皖衣与方断游对视一眼,他道:“现在。”

章欢立即道:“我送你们下山!”

“别别别,”方断游又急了,“霍公子说得对,现在天这么黑,你一个姑娘还是早点儿回家的好。”

章欢鼓起脸,有些生气:“我送你们下山而已!就一会儿!”

“不用送了——”

遥遥的,有个陌生的声音穿过山林而至,随之从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

玉生挎着拂尘,环视四周,淡淡笑着低头施礼:“诸位施主,有缘相聚,自会再逢,何必急于一时呢。”

章欢瞪大眼睛看着他。

“哇!你是个道士!”章欢惊奇道,“你能不能飞啊?”

玉生淡漠的眸子扫向她:“若贫道得造化功德,羽化飞升,当是能飞。”

“那你现在能不能飞呀?”

“贫道修行不够,尚不能如此,”玉生道,“不过贫道迟早能修得造化。”

章欢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茫然地“噢”了声。

霍皖衣道:“章姑娘,如此,我们便先下山,你快些回家。”

“好,我知道!霍公子、方少侠、会飞的道长,再见!”

章欢又笑起来,向他们挥一挥手,转身钻进山林树丛之间。

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玉生道:“走罢。”

“等等,”方断游却没动,“你谁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知道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吗?”

玉生偏头看向他,眼底深深,神色薄情:“你们要取霍皖衣的命,我知道。”

“哟呵,”方断游挑眉,“你知道,你还要带他走?”

“贫道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来了,便一定能带霍大人走。”

“你怎么带他走?”

玉生目光漠然,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交到方断游的手里。

方断游皱眉翻开,匆匆看罢,眉头皱得更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就丢在山脚,我的有缘人大抵已经请了刘相大人出面,将这群祸乱盛京的恶人带去顺天府了罢。”

方断游犹自不解:“你怎么会知道?”

“我已说过,你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带走,只因为有人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霍皖衣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你们这图什么?!”方断游道,“早知道,你还来什么来,直接把人抓住不就行了?”

话音落下,便感觉到另外两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方断游问:“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玉生轻飘飘扫了扫拂尘:“福生无量天尊……施主,你需明心见性,造养修行,莫要再沉溺红尘,不得挣脱。”

方断游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那群人不会来这儿了,我是知道的。那也行,就这样吧,我呢,就回我的地盘儿,你们……自己玩儿吧。”

“对了,下次要是还有人找我,只要钱足够,我还是会帮他们。”

玉生却道:“施主怎么会以为自己还能走呢。”

这让方断游想要离开的脚步倏然顿住。

“什么意思。”他转头看来。

霍皖衣道:“你是收钱办事,却也将我从府邸中掳了出来,岂能让你说走就走?”

方断游瞪大眼睛:“好哇,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

“告辞!”

他话音飞快落下,立刻动身逃跑,窜出去的速度犹如那只不见下落的兔子,眨眼间就再也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说:

天然克坏蛋。

方坏蛋:我不是坏蛋。

莫少:你脸上写着坏蛋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