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探听到这么多消息,王爷的手段,着实令我叹为观止。”
随着这句话映入眼帘的,是谢紫殷似笑非笑的脸。
霍皖衣道:“论韬光养晦,想来忠定王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韬光养晦的时日太久,等候太长时间,将大好时机浪费了,反倒眼睁睁看着新帝登上皇位。
距离那九五之位仅是一步之遥,阴差阳错下错失良机,忠定王又岂会就此认命。
谢紫殷道:“晚一步是晚,晚半步也是晚,忠定王没能把握住最好的机会,自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掸开纸页,指尖点在一侧的尖角上,淡淡笑道:“不过……忠定王既然有胆量探听这种消息,拥有的势力倒是不可小觑。”
霍皖衣问:“相爷准备何时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哦?”谢紫殷抬眼看来,“霍状元似乎很关心陛下的安危。”
没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霍皖衣怔了怔,道:“难道此事不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谢紫殷懒懒道:“本相只是好奇……从前对先帝还算忠心耿耿,绝无二话的霍大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新帝的左右手,甚至比之当年,还要忠心许多……?”
“相爷认为呢?”
“我对霍大人知之甚少,还能如何认为。”
霍皖衣轻笑:“如果相爷对我都是知之甚少,那天底下也不会再有知我之人。”
谢紫殷反问:“是么?”
药味浓重得让人不禁掩鼻,屏住呼吸。
陶明逐蹲在沸腾的炉火前,瞥了站在不远处的霍皖衣一眼,没好气道:“你不喜欢闻这个味道就别站在这儿。”
霍皖衣浅浅吸了口气,纵然如此,也还是被浓烈的药味冲入口鼻,呛得他咳嗽几声。
“我只是想问你谢紫殷的病怎么样了。”他强忍着不适道。
陶明逐道:“要是说他很好,他不算好,要说他很坏,也不是很坏。没有到转瞬就会死的地步,你大可放心。”
霍皖衣又往炉边靠近一步,白皙的手指掩着鼻尖。
“那些医书一本也没用么?”霍皖衣问。
陶明逐给炉子扇着风,闻言顿了顿,手中摇扇道:“也不能说都没有用……虽然没有完全贴合的病症,其中相似的也有上百种,兴许这些相似之处就是破解这病症的契机。”
霍皖衣又道:“你有什么头绪?”
“我认为也许他的病不在于身体,”陶明逐一边摇扇一边思索,过了会儿,他低声道,“也许在心里。”
“心病?”
陶明逐颔首:“我见过的心疾也不少,但像他这样的,却是头一次见。不过我并不能确认他是否真的是因为心疾——就算是,那他的心疾也一定很重,重到不知该如何去医治。”
霍皖衣道:“陶公子难道没有把握?”
“把握嘛……哈,我可以说没有。”谁知陶明逐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炉火最后烧尽一点余星,陶明逐游刃有余地将药炉提起,往桌上的药碗里倒下药汤,倾倒完了,便是满满一碗黑泞发苦的药汤。
“有句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陶明逐道,“他的心疾总不会是因为我,我可不一定能救他。”
霍皖衣沉默片晌,嗤笑道:“陶公子不会以为是因为我罢?”
陶明逐耸了耸肩:“本公子可没这么说……其一,我还不能确定他的病是否是因为心疾而起。其二……心疾能让身体出现这种种不适,便已经不能说是简单的心疾,很有可能解开源头,也还是无法治愈。”
“这世上的病不是每一个治好了就都皆大欢喜。”
陶明逐将药碗放在托盘上递了过去。道:“很多病治好了也还是会对身体留下一些隐患,未必尽善尽美。”
霍皖衣伸手接过,眉心微蹙,迟迟未有言语。
“——心疾?”
展抒怀瞪大眼睛,啧啧两声,摇头晃脑道:“话本里这种故事还不少,什么才子佳人被迫分离,遭人拆散,两人思念彼此,纷纷患上相思之病。”
“那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辗转难眠……日渐消瘦……”
他徐徐摇着扇,沉浸其中,喃喃道:“正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展兄才情之高,霍某佩服。”坐在一侧的人冷冷道。
展抒怀轻咳一声:“书读得多、书读得多。”
“但我也没说错啊,”展抒怀道,“那些得了相思病的人也差不多是心疾之症罢?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日渐憔悴……嘶……然后他们一见到对方病就好了。”
霍皖衣道:“你觉得谢紫殷有日渐憔悴么?”
“呃……没有。”展抒怀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谢紫殷有茶饭不思么?”
“应该也没有?”
“……所以你不觉得自己在说废话?”霍皖衣冷笑。
展抒怀道:“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他是心疾,我告诉你相思病也是心疾,那他不是相思病,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病……我又不是大夫。”
“对了,他府里不是养着个大夫,你那位情敌……”
霍皖衣转回头与他对望。
展抒怀讪笑:“……那位神医。”
霍皖衣道:“陶公子心里应当已经确认这是心疾,只是究竟是从何而来,尚不可知。”
展抒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嘀咕道:“那也许就是因为你啊。”
“会因为我什么?”霍皖衣问。
“比如你捅了他九剑。”
“……”
屋中一时静默。
良久,霍皖衣倚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腰前,他轻笑道:“你说得不错。也许就是因为我捅了他九剑。”
展抒怀道:“那要怎么治好谢相的心疾?你也让他捅上九剑?”
“……你有脑子么?”霍皖衣忽而冷嗤出声,“我凭什么要让他捅我九剑,难道我不要命?”
展抒怀“嘶”了声。
他点头道:“对啊,你霍皖衣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不要命去救别人。啊对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管他做什么……谢相大人权倾朝野,已经享受了许多人没享受过的,就算死了,也算死得其……”
霍皖衣起身打断他的话语:“你很闲么。”
展抒怀:“啊?”
霍皖衣淡淡道:“让你帮我调查的事,我奉劝你早些调查好。否则错过了机会,我就算将你举荐到陛下面前,你也只配我提一句‘展某’。”
“啊……?”
“诶诶诶、你别走啊!”展抒怀跟着他离开的脚步追出门去,“我刚刚说错话了,你也不用这么对我吧!还是不是兄弟了!”
匆匆七日,众进士跪在殿前领旨谢恩,正式步入朝堂。
除却霍皖衣与梁尺涧都被分在明堂殿任职,文子卿被分去翰林院做了修撰,其余等人皆被分到六部辖管之所。
他们不用入早朝,只需遵照各自任职之地的安排行事。
如谢相辖管的明堂殿,便以收纳卷宗,呈交奏折为主。
虽然如此说,奏折是否会被呈交到陛下眼前,也还是要先过几道规矩——并非人人的奏折都能送达。
单单是头一桩工序便要有三道印章,否则一概不可往上呈递。
五品以下官员的奏折只能先走明堂、明华两殿,呈递到谢相或刘相面前后,再由两位丞相裁夺是向上呈递,还是就此搁置。
大多数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是两殿齐走,被明堂殿压下的,未必会被明华殿压下,反之亦然。但只说是运气,却也并非如此。
多数时候被压下的奏折,都是些狗屁不通的辞藻堆砌之作,不是为了拍皇帝的马屁,就是为了吹嘘自己的功绩,半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满篇奏折都写着想要升官,想要俸禄。
通常这种奏折会被最先的三人压下,几乎不会被呈递到二位丞相眼前——但也偶尔会有例外,譬如这位官员比较得陛下喜欢,或者比较受几位尚书看重。
但以平时明堂殿接手的卷宗奏折而言……少有人喜欢将乱七八糟的奏折递到明堂殿。
未被允肯倒是小事,若是重重审核过了,递到明鹭殿里,反而被谢相挑出差错,记下了名字,那才是大事。
饶是如此,霍皖衣两人头一天去明堂殿上任时,也还是被这忙碌得脚不沾地的同僚们震慑住了。
霍皖衣昔年权倾朝野,来这些地方时,都是趁无人之时、最空寂寥落之时。
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明堂殿。
人影层出不穷,错肩而过、低声交谈,人人都是神色匆匆,数多人影捧着高高的卷宗,宛如登萍度水一般在殿中行走。
这是两人首日任职,杨如深奉命候在门前,等他们被吓了一跳,才迎上来,拱手微笑道:“相爷有令,请两位随我来……先去明鹭殿中拜见相爷。”
霍皖衣还以一笑,拱手施礼道:“谢过这位大人。”
梁尺涧亦是如此。
杨如深口称“不敢”,还身领路之前,特意多细看了霍皖衣一眼。
这一看之下,杨如深眼眸微颤。
作者有话说:
杨大人:我靠这个人好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