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

小试放榜,霍皖衣得取头名,该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前来拜访他的人,不说万人空巷,亦该是接踵而至。

可偏偏现在的小院里十分安静。

安静到霍皖衣坐在桌前,都好似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自从上次一别。

霍皖衣和梁尺涧已经有几日没有再见面。

展抒怀被他赶走,也没再来过。

这座小院就冷清起来。

按理来说,霍皖衣应当一如往常享受这份冷清。

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难得的安宁里,感觉出寂寞。

他分明最习惯寂寞。

因为权倾朝野的霍大人,从没有不寂寞的时候。

是因为时日过得太久,于是将自己的心也磨得开始发软吗?

霍皖衣想,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正这么想着,没有合拢的大门就这样被人打开。

莫枳衣袂带风飞快走来,也不顾他的神色,径直走到石桌旁,撩衣而坐。

……

莫枳抬头看他:“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霍皖衣问:“应该是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来做什么?”

莫枳挑眉反问:“现在天也亮着,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时候?”

霍皖衣道:“见得人,但莫公子怎么来见我?”

这说来又是一桩令人心碎的故事。

——莫枳道。

他假意拭泪,痛心疾首:“自从那日收到桓勿言赠来的信笺,我是食不下咽,一想到他虽过得自在,却到底不能出门游山玩水,也见不到我帅气的脸,我的心,便好像被刀割一样。什么是心如刀绞啊!”

莫枳再三重复:“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种心痛的感觉,原来就是心如刀绞!”

霍皖衣不冷不热道:“莫公子的心实乃顽石,否则刀子割了这么久,怎么还能让莫公子如此不减风采。”

这句话落在莫枳的耳朵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莫枳眉头一皱:“你是不是在骂我?”

霍皖衣道:“哪里。我不爱骂人,也很少骂人。”

莫枳道:“可我觉得你在骂我。”

霍皖衣脸上的神情倒真有几分无辜:“莫公子难道还不信我么?”

他问出口来,好像相信他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莫枳与他对视片晌,根本不为所动。

莫枳道:“不信。”

霍皖衣便挑眉:“你又想找我帮忙?”

何谓一针见血。

莫枳想,天底下的人要是都像霍皖衣这么聪明,那勤泠首富绝对没他爹的份儿。

莫家不仅不能成为首富。

他,包括他爹,都得被这群聪明人骗得家底儿都不剩。

莫枳肃然起敬:“你怎么知道我是找你帮忙?”

他不解:“我这种一点儿也不谄媚的态度,你也能猜出来我是想找你帮忙?”

莫枳拍着大腿沉吟片晌,幽幽道:“我还以为能用激将法让你上当。”

简而言之。

莫枳没想到这一出。

霍皖衣却是语气淡淡的:“看你没话找话的样子,就知道你别有所求。”

莫枳拱手:“受教。”

他又道:“那你能不能帮帮我?”

霍皖衣道:“不巧,我要为着三日后的大试好好准备,实在没有时间帮忙。”

“准备?”莫枳瞪大眼睛。

他一指桌上的酒壶:“这是什么?”

“酒壶。”

“我知道这是酒壶,我问你,为什么会有酒壶。”

“酒壶当然是用来装酒的。难道它还有另外的作用?”

听着霍皖衣理所当然的反问,莫枳被问得一怔。

他沉默片刻,道:“你为大试做准备,为什么还要摆一个酒壶?”

霍皖衣道:“我想喝酒。”

莫枳问:“喝酒也是准备?”

霍皖衣神色不变,颔首道:“自然。”

……

忍了!

莫枳狠狠掐了自己虎口一把,脸上挤出个笑容:“……看在共患难过的份上?”

霍皖衣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莫枳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有戏!

莫枳立刻有了精神:“也不是什么大忙,你知道的,我的知己知音桓勿言,他现在不能现身,更不能和我见面。我就是想知道……要用那位刺史钓的大鱼,还要钓上多久?”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

霍皖衣脸上带笑,道:“这取决于刺史身后的那条大鱼,究竟有多少耐心。”

莫枳道:“要是一直都很有耐心,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桓勿言。”

霍皖衣偏头看他:“这么说来,莫公子一定是想到了方法?”

“不错,我打算找个人假扮桓勿言。”

“你想找谁?”

莫枳不假思索:“阮宣清。”

霍皖衣道:“……他也会愿意?”

莫枳道:“我是谁的儿子,我可是莫在隐的儿子。我身后的势力虽说不及一州刺史,但我好歹也是豪富之家。做生意的,哪儿能不对我的钱心动。”

霍皖衣轻笑道:“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莫枳凑近了,压低声音:“……搬出去。”

霍皖衣浅浅吸了口气。

“莫公子,你以自己做饵,牵连了阮宣清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牵连我。”

莫枳道:“这宅子是我给你买的。”

霍皖衣道:“这宅子也是你报答我的。”

莫枳道:“你现在走,就算那位刺史狗急跳墙,也伤不了你。”

霍皖衣顿了顿,问:“你这么有把握?”

莫枳摇头:“我本来没有多少把握,但时间不等人,这次的科考想要做的事情不止广纳人才,否则上次的天街盛会,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搞出一次刺杀。以我所见,之后的朝局只会更加动**。”

“我不能给邹承晖更多的机会,他必须现在就死,否则之后的朝局出现变化,他很可能又隐匿不出,那再想揪出他,只会付出更多的心力——最重要的是,桓勿言的归期会更遥遥无期。”

莫枳凝视着霍皖衣的眼睛。

他一旦认真起来,便不再有那种风流浪**的感觉,只剩下令人信服的自信。

“你必须现在就走,我要主动走进圈套,阮宣清看中我身后的利益,他会和我演这出戏。我们要让邹承晖以为阮宣清骗了我,实则,是他被我们所骗。”

“言尽于此,”莫枳沉声,“你走吧。”

青天白日,霍皖衣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本应该有个去处,但现在不能回,好不容易享受了恩情回报,却又被收回。

无奈之下,霍皖衣只能去投奔了附近的客栈。

盘算着自己还剩下的银钱。

他纡尊降贵住了个地字级的客房,进了屋,便直接倒在床榻上。

值得庆幸的事情也有。

霍皖衣苦中作乐般在想。

至少现在能潜入房中暗杀他的孟净雪已经不想杀他。

否则就凭他这响彻天下的“小试头名”一称号。

从前那些想要拿他命的人,早就把窗户都给翻烂了。

霍皖衣没带上多少东西。

他靠在窗台旁,干脆拿起书册继续翻看。

可刚刚翻了几页,客栈楼下便突然传来吵闹的声响。

霍皖衣侧耳听罢。

忽然觉得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有那么些耳熟。

不出片刻,他所在的这处房门便被人敲响——不,与其说是敲响,不如说,在两声敲门声之后,还未等他发问,房门便被猛地踹开。

霍皖衣皱着眉心,一看之下,也有些讶然。

只见几个身穿短打,臂膀结实的壮实男子站在门前,旁边还站着面带得意的朱易才。

朱易才哼笑道:“就是他!把他也给我带走!”

“是!”

没有任何前言后语,不用霍皖衣发问,那几名男子已迈步走进。

意识到如今的处境绝非求救就可解决,霍皖衣干脆束手就擒。

只是在快被碰到的时候,他往后退了半步。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都可以,”他还有闲心微笑,“但千万不要碰我……这不是我在威胁你们,而是我在很好心地提醒。”

“装什么装!”

朱易才现在早已没了那日在街上的伪装,整个人面目狰狞,唾沫星子飞溅:“你不是很厉害吗!害得我在刘相面前出丑!等我把你和梁尺涧都玩腻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去科考!”

……

霍皖衣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他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去看朱易才。

心底不断在想。

是什么样的家族,才能教养出这样让他惊讶的奇才?

时间不容得霍皖衣再想。

那几个男子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擒住了他。

朱易才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顿了顿。

朱易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绝称不上善良:“……要不就在这里把你给办了,反正也有床。”

他话音落下,客栈掌柜将将奔上楼来,一听到他的话语,脸色便有些不好。

隔了几步距离小声喊道:“朱公子,你要从我们客栈带人走,就赶紧带走吧!要是还留在这儿做别的,我这客栈还怎么做生意呀!”

朱易才闻言,脸色登时有些不好。

“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臭老不死的,开个客栈能耐死你了?要不是我爹当初救你一命,你还能在盛京开个这种小破客栈?”

他扭头又看了眼霍皖衣的脸,颇有些不甘心道:“算了,本公子现在没心情了!把他给我带走,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一章应该叫找死。

莫少:不会是我找死吧。 :为什么这么想。

莫少:如果我不让霍美人走,他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我自首的话能不能活命? :你自首那才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