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响起,遍传盛京街巷。

是清晨。

盛京的长街上却已人头攒动,或是踮脚、或是推搡,或拥挤摇晃,皆在望向同一处。

——今日是科考小试。

与先帝在位时的科考流程不同,今年新帝登基,又因上次盛京天街盛会的“刺杀”一事,前朝数多官员被牵连其中,革去官职,更有皇亲牵扯其中,除爵卸位,数不胜数。

现下官位空缺,新帝贤明,愿唯才是举,故而大开科考,将其分为小试、大试、殿试,皆在盛京应考。

无论出身如何,来自何处,只要手持举荐信,身家清白,过得了层层筛查者,皆可入广学府中应试。

小试只看文章如何,见解是否合情合理,百人一堂,只取一半,即五十人。

大试则既看文章,又听作答,五十一堂,却只取十人。

及至殿试——那已是天下文人士子心心向往之地,一应试题皆由天子送发考核,朱笔御批,谁高中一甲,谁得获进士,谁又差这一脚,混个同进士。

种种考核虽看似轻巧,与往年的科考相比,堪称简单。

但其中的重重考验,又怎能是一朝一夕便可应对?若无十足苦功,单单是半瓶水晃**,那也是应付过小试,躲不过大试,何谈进入殿试,得见天颜?

及至天光更盛,便有更多的人呼喊着赶来。

车马连串,挤停在一处,时不时走下或衣着不凡,或风尘仆仆的文人士子。

那些本就居于盛京的公子们,更是领着书童仆从浩浩****前来。

寒门子弟站于一侧,出身大族、家中富有闲钱的,站于另一侧。

虽无任何规定,可千百年来的习惯,到底让寒门与世族间还划着沟壑,难以逾越。双方不约而同划清界限,各自找寻自己的相熟之人,看起来照旧热闹,哪一方都是相谈甚欢。

偶尔还会得见哪家公子挤入人群,候在广学府外,有女子掷出香帕,正正落在其面上,只听得佳人娇笑:“等你中试,我就嫁给你!”

闻声,四周笑声大作,间或传出几声调笑般的嘘声,更有人高喊:“齐小妹子放心,杨兄害着羞呢,我帮他说了!他若是中试,必然上门提亲……哎唷!”

人群嘈杂不止。

霍皖衣赶来时,广学府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抬眼望去,广学府门缓缓开启,正从中走出一位头戴彩冠的中年官员。

那官员甫一走出,四周便倏然静寂无声,再无人谈笑高喊,推挤嬉闹。

双目扫过周遭,那官员沉声道:“听传声而入,你们报名时,已有个号告知你等,一炷香后,叫到与你对应个号时,径自入府,找到与你对应之座位。”

“考核一共三日,每日接考三百人,若今日未叫到你之个号,便明日再来。试题不通,人人不同,莫起歪心,莫行邪道,谨听陛下圣言,此次科考三试,任何一试中,徇私舞弊者,夷三族!”

话音落下,依旧是落针可闻,无人敢言。

官员满意颔首,道:“接下来,各位学子需听好,今日接考三百人,个号若在丁一之后者,便可以先行回家,待明日再来,个号在庚三之后者,后日再来。一炷香为限,若有弃权者自便,若有应考天顺府、上虞府者,便无需再至此处应考。”

“诸位学子,明白否?”

有声响起此彼伏应来:“明白!”

一炷香规整时间,霍皖衣眼见天色尚好,挑了个清静位置坐下,却没有再翻开那本周易。

小试的试题未必是帝王的喜好。他微微眯眼。

但于霍皖衣而言……他若连过小试、大试这两者的自信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心在一甲?

他不过是想到夷三族这件事。

原本以为新帝登基,不会运用如此重的手段。

但一位帝王有此胆识魄力,为了公正公平敢于以此为基石,却也的确让许多学子心神大定。

这既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科考。

更是改朝换代之后,学子们第一条能可直达天听的捷径之路。

谁人不想好好把握其中机遇?

待一炷香燃尽,广学府外立时人潮涌动,根据着个号叫传而出,陆陆续续有学子进了府,霍皖衣是乙六十七,唤他进去时,他似在人群处瞥见了章欢的面容。

他微微蹙眉,也未去细看,只是略有疑惑地走进府中,在两位官兵的监视看管下,被引领着走到院中,坐在了桌前。

上方坐着三位考官,桌上白绢展开,其上又压着一只长条木盒。

如此席地而坐,无人言语,霍皖衣便也垂着眼帘静默等待。

直到三百号人个号叫罢,他抬眸一扫四周,估算着此处便只有百号考生,另两百人应也如此各自分为一百,在另外两座院中应考。

果不其然,三百号叫罢,主考官捋着胡须道:“桌上木盒便放着诸位考生今日之试题,天知地知你知,就连我等亦不知晓。诸位学子,开始罢。”

语罢,鼓锣声震响——

与此同时,天顺府、上虞府,两家亦是敲锣齐响,鸣声直冲云霄,响彻整个盛京。

说是小试,却也足足从辰时考到了戌时,就着烛光答题的学子满眼血丝,还不肯罢手,非要将自己满心豪情壮志写下,任凭夜色深深,越发难以视物。

戌时六刻,方有人传声停笔。

众学子这才得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行礼拜别诸位考官,一个比一个狼狈地往府外踏去。

双腿灌铅般沉重。

多的是人远远缀在霍皖衣身后,龇牙咧嘴地往前走。

霍皖衣倒是身姿挺拔,脚步轻快,好似这段时间的席地而坐,于他而言毫无不适之感。

他先一步走出府门,黑夜挂空,星子点点,长街上灯笼亮起,他辨别了片刻方向,往莫枳为了答谢特意给他买来的宅院处行去。

……这也是好事。霍皖衣想,若是自己没有结识莫枳,没有自救,没有为莫枳带去桓勿言的信,今日要回的,兴许就是谢紫殷为他置办的府邸——他已不想再仰仗谢紫殷更多,虽说他债多不压身,可在谢紫殷面前,他总想再好几分。

不过自己想必也是个好不起来的烂人。

霍皖衣摇首轻嗤,嘲笑自己竟也能如此矫情。

他急急往前行去,盼着早些回府休息,却在一个拐角处,被陡然窜出来的人影惊了一跳。

他踉跄两步,被来人牢牢扶住。

即使多日未见,相处时日亦短,但声音语调还是让霍皖衣认出了来人。

章欢道:“我来送您回去!”

他被章欢扶着臂膀,有些讶然:“章欢……你怎么在这儿?”

章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挠头:“我和阿爹今天下山来见谢公子,我问谢公子你在哪儿,谢公子说你来广学府考试……还说,他不能让解愁来伺候你,就请我来帮你的忙呀!”

霍皖衣动了动指尖,错开眼道:“……我住得不远,就在这附近。”

“啊?”

章欢挠着脸问:“你怎么不回谢公子的家呀?”

霍皖衣道:“我自己住。”

章欢哦了声,又笑道:“那我带你回去,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怎么走路都走不稳了。是不是和阿爹一样,你也喝醉了!”

霍皖衣叹了口气,一边为章欢指路,一边在这怪力少女的搀扶下前行。

他道:“我是去考试,又怎么能喝酒?”

“对噢!”章欢恍然大悟:“你真厉害,居然在参加科考!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很有才华……对了,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会考个状元?!那我以后岂不是认识状元了!”

霍皖衣被她跳脱得思绪弄得有些想笑。

他忍俊不禁,眉眼间的艳意竟被纯粹的笑意掩盖:“……我未必会得状元。”

章欢问:“为什么?你难道不厉害吗?可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你在山里住着的时候,天天都有在看书……我好佩服你的!”

霍皖衣道:“因为殿试时便有不成文的规定……长得最好看的,就算他的文采堪称状元,为了契合探花郎皆是俊俏男子的小小‘规矩’,他也会被指为探花。”

章欢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很不公平,凭什么长得好看就只能当探花!我可知道,探花是最差的!”

“哪里……”霍皖衣哑然失笑,“世上多少人为了一个进士出身寒窗苦读,十载二十载,甚至三四十载地赴考,若是一甲探花都算是最差,那未能考中进士的人呢,被称为同进士的人呢?难道他们文采比最差更差?”

“可是他们如果很好,就也会考得上啊!”章欢不服。

也许是夜色很好。

又或者是和章欢说话,总让霍皖衣觉得没有那么复杂,他欣赏章欢的纯粹,话语里的耐心出奇的好:“他们也许是缺了一分运气,每个人都会有喜好……考官也一样。也许他们正好遇到了不能欣赏他们的考官,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很差。”

“就好比我……如果我落榜了,没能考上,你会觉得我很差么?”

章欢立时将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当然不会了!你是最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新帝:爱卿终于开始搞事业了!泪目!

谢相:……

新帝:你什么表情?

谢相:(微笑)

莫少:大试是还要面试是吧,那本公子去岂不是直接拿第一名,我太帅了!

小陶:……哪儿来的自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