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良知!”
不知过了多久,雒齐欣喜若狂地冲进了裴良知的屋子时,整个人像是目睹了天大的喜事,直到看见人还在看手里的信。
整个人似乎静下来了。
雒齐现在如何都不关心别的,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不冷静过,简直比他自己的在榜单前面的位子还要高兴——“宫中礼部亲自揭的榜!”
“良知,你是今年会试的榜首!”
这对平常人来说,简直是光宗耀祖的喜事,连雒齐这样无悲无喜的性子,都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只上前一把握住裴良知的手臂。
猛地摇了摇他。
“你怎么了?”
裴良知缓缓抬起脑袋,雒齐这才发现,面前人的手心发凉,应当是这样寒风将汗水吹拂过后,不会热到哪里去。
“我夫人有孕六月。”
雒齐听闻这事,见好友这般失神的模样,不知为何自己也眼眶一红,见人起身便狠狠上前拥抱住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
真的是打心底的恭喜。
傅恒轩冒犯之后有多少次找雒齐谈心,后者就听了多少的歉疚,还有知晓裴良知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容易,“良知,如今我们只等下月殿试,日后就能风风光光回家报喜给——”
“阿齐,抱歉。”
裴良知忽而沉沉出声。
“为何这样说?”雒齐简直不明所以,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你头一回参考一路连中两元,若是一举夺魁,这可是满堂状元郎之名号!”
“可芸儿身子不好,一人怀着孩子数月。”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
若是从日子算起,从出发时姜芸便有孕了,在家中嗜睡不止,再到路途中恶心想吐,而且与他亲近也是用了各种法子。
都是不能到最后。
他竟然还设想是不是芸儿不喜欢自己了,对他的身子厌烦,现在想来,若是她真无限纵容两人的亲密,孩子便是难以完全。
对啊……
出发前一晚,他还搂着妻子入睡时,半夜醒来一回。
芸儿的小腹已经微微有起伏。
原来他是摸过的,芸儿也总让她搂着肚子睡,他以为妻子胖了,却没想到……是小小软软的孩子,是他多少次梦里都想过的面容,和芸儿一般漂亮可爱。
是他这辈子要守护的珍宝。
如今无人可比拟。
裴良知推开雒齐的手,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同窗好友的肩膀,“方才我听闻你也中榜,恭喜阿齐金榜题名。”
“我归家之时会带给你娘亲好消息。”
“裴良知——!”雒齐简直是无法自控的愤怒,他狠狠砸了一拳面前的人,抓着他的衣领口怒吼,“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出身的人,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仕途!”
“你为何这般不珍惜!”
裴良知只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信件收起,雒齐再也看不下去,狠狠摔上门大步走了出去,“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冷静下来。”
这边几乎是气氛冷到了冰点。
而殊不知,皇城养心殿内的情形——
邓坪一身官服加身,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面前,仍旧是毫不怯场,将今年的榜单给那明黄的身影过目时,见人将折子放在手边。
“礼部都钦点好了?”
“是陛下,这些是今年考试的金榜。”邓坪听了令缓缓平身,挥手让下属将画像端上来,“这是今年会试的前三名书生画像。”
每年的传统,是准备在殿试之时,对这成绩最好的书生格外注意,陛下也会多考量些东西,方能决策最后殿试成绩。
邓坪说到这不由沉声道:
“今年会试榜首的卷子,实在不错。”
“哦?”那尊贵异常的圣上面容没有起伏,只是看向邓坪时划过一丝兴趣,“难得还有你看得上的书生。”
邓坪可是他朝堂上,唯二的连中三元状元郎。
“让朕瞧一瞧,拿上来吧。”
皇帝说完,邓坪道了句“是”,屋子外礼部的人便捧着封好的卷轴上来,这时候,外面突然哟又有人通报一声,“陛下。”
“三公主在殿外求见!”
“沅儿啊……”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脸上都笑了起来,“天儿这么冷,还不传公主进来,朕不是说了养心殿不拦着三公主吗!”
“是是是!”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这可是处理政务的地儿啊……
陛下最是宠爱倾国倾城的皇贵妃,对出自她腹中的三公主疼爱,甚至连长公主和太子,在许多时候都是比不过的,皇后对此都颇为不满。
但倏然——
“父皇不是说不批折子,为何这般又开始劳累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忽而在养心殿内殿的众人,眼见一席纤细的身影,身着镂金挑线的花缎面裙,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倩影走了进来。
萧沅儿的眉心花钿极为漂亮。
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白珠金钗看上去美丽异常,况且迈着端庄的步子,径直走到了皇帝身边行礼,“女儿见过父皇。”
“朕平日不是让你喊爹爹?”
皇上面上宠溺,但是故作薄怒之态,惹得萧沅儿笑着揽住父皇的手臂,“这不能坏了规矩,邓大人如今还在与父皇商讨呢。”
外人面前以下犯上便不好。
邓坪轻笑缓缓朝萧沅儿行礼,“见过三公主殿下。”
萧沅儿性子温和,又和父皇母妃十分亲近,因为遗传了皇贵妃的美貌,被皇帝陛下简直宠上了天,连大臣都不忍说这三公主坏规矩。
太标致的美人了。
“邓大人多礼了,不过今日父皇身子尚且虚弱,答应我不理朝政半日,您最好是——”萧沅儿在扫视到那份父皇面前正中央的卷子,不免惊叹,“这是……今年会试的卷子?”
如此字迹苍劲工整,行文完全无修正痕迹。
而且这整整五千字的卷面,竟是从头到尾逻辑清晰,不管是从引经据典还是个人策论抒发上,都是独具一格的角度。
正是与今年皇城水利一事的有关的策见。
字字见功底。
“正是。”邓坪恭敬答道。
皇帝见萧沅儿这般惊讶,也看过去,没想到就是这缓缓几眼,他倏然面色认真起来,缓缓看向邓坪,“这书生来自何处?师承何人?”
萧沅儿也不由露出一丝赞赏。
她自小是由皇帝身边的太傅传授学业,一直是所有公主中最博学的,加上爱读许多大家策论,在后宫中,是唯一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女眷。
不过这时邓坪笑了笑,从一旁下属手中拿过卷轴。
还有书生画像。
“这人出自夔县,名为裴良知,他的老师应当是当年我入京赶考时,在外戚家乡偶然识得的韩瑞,如今在当地敬书院授学,此人也是他家乡城中乡试榜首。”
皇帝仍在巡视那张卷子,“嗯。”
不多时,就在身边公公将画像和参考卷轴打开,萧沅儿站在一旁等父皇处理政务,随意撇了一眼,发现有些熟悉,“咦——”
“沅儿有何见解?”
平日皇帝最是喜欢听这个女儿说话,有时候无意透露出的聪慧,比手下一些文官还要一针见血,十分让人惊喜。
“父皇……”萧沅儿上前拿过那副画像,仔细想了想,随后朝皇上笑道:“这位公子我似乎认识,父皇可记得我与母妃,南下陪您微服私访那一回?”
“正是这公子和他的夫人为我解围。”
随后萧沅儿看向邓坪,“若是今年会试榜首,邓大人应当知晓这书生家中,是否有一位名唤姜芸的夫人,与我年纪相仿。”
邓坪心中震惊,但面上却淡言,“是。”
连名字都说得出。
皇帝见状还真沉思了一番,看到女儿眼中赞赏的神色,忍不住大笑了笑,“好——我倒要瞧瞧此次榜首的书生,在殿试表现如何!”
说完,皇帝执笔蘸上红墨。
在裴良知的卷子右侧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甲等”。
邓坪在来之前,是想过类似的场面的,例如陛下大肆夸赞这卷子中所展示的才学,没想到萧沅儿这一说,竟是让皇帝下手写了“甲等”。
这品行上、才学上做官都是出色的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