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晤。
阿良,对不起。
当你瞧见这封信之时,我已经在归家的路上了。
你知晓我性子懒惰,是个难以晨起的人,于是,在你出门这日给你写了辞别信,不过你从未与我急眼,定是不舍得责怪我。
只或许会疑惑,为何我这般着急往回赶,甚至连新年夜不愿与你过。
无他,我收到了小溪的信件,她问候我是否安好,自己却也即将是临盆之日,甚至有难产之迹象,我着实放心不下,想在这时候陪在她身边。
成亲两年多来,我见证了阿良的沉稳与才学,我只信你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若是提名之后你归家,我定会准备一份厚礼。
我想阿良定会高兴。
落笔姜芸。
……
一支修长的手将纸张缓缓合起。
裴良知垂下眼眸,随后极力稳了稳心神,克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转头看向屋子外光临的大人物,“邓大人日后不必来了。”
“我夫人已然归家。”
说完,他似乎也没有心思再与人周旋,邓坪今天只身一人前来,还带着一个锦盒上的膳食,应当是他府上的糕点,但裴良知不愿猜测。
他需要一人静一静。
就在起身准备无礼将门关上之时,却被一支手拦住,身前的人与他同高,但身上的气势远不是他能及的,裴良知却见他径直进了屋子。
邓坪面色淡然。
“芸儿是我故人之女,若是裴公子想要正常参考,便回答我一些问题,你也不想归家时,因为背上罪名而去吧。”
裴良知淡淡抬起眸子。
“大人随意。”
邓坪皱了皱眉,似乎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他前几日还托人打听过一番,原本以为只是与众多书生一般,结果……
是夔县的乡试榜首。
他不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的老师是何人?”
“韩瑞先生。”
“你——”邓坪这回面上竟是十分严肃起来,望着裴良知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欣赏,最后心底叹息一声姜芸眼光不错时,面前人出声:“大人慢走。”
邓坪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对待过。
但是他只是笑了笑,竟是心甘情愿地走了出去,很快见面前的人将门关上,邓坪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这孩子。
只是在这日之后,裴良知再也没有见邓坪来过。
他起初万分不习惯身边的冷清,整日一人独来独往,这是他成亲两年与姜芸分开……倒不是说和孩子一般离不开娘亲。
裴良知只是有种打心底里的孤独。
于是他整日都是在屋子里看书,还有与雒齐相约去城中书院,再也无心思玩乐。
甚至变得愈发少言。
但偶尔能收到姜芸写来信,他是不会等的,约莫半月就去驿站问一次,每到这时候他都是最高兴的日子,能瞧着她写的一些话,虽然字迹有些稚嫩。
但裴良知觉着十分可爱。
第一回她说,自己已经平安归家。
第二回说了许多,说自己有些胖了,整日吃得比以前多一些,娘总是给她做许多吃食,还有些琐碎的小事,裴良知夜里点一盏油灯,细细摩挲那些字迹。
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
直至他考完了会试。
京城上下那一日十分规整,在贡院与雒齐一同进入后,他们的考试位置相隔甚远,甚至雒齐脸色也有些白。
他只说紧张。
裴良知不会安慰人,只是伸手拍了拍他,见人快要喘不来气儿的模样,竟是还有心思朝周边的大人要了一碗水,只说给好友。
惹得不远处坐在高堂上的邓坪浅笑。
但是有意在考试时,打量这满院的考生,只是时不时落在裴良知身上,见他与别人都不同,卷子一下来,便是直接翻了面,缓缓落笔写策论。
手中笔尖不曾停滞。
直到一个时辰刚到,他默默扫视一眼面前的卷子,只片刻便举起了手,在诸位考官都未反应过来时,都眼见邓大人起了身,“去收。”
“是,大人。”
为不打扰考试,有翰林学士将他的卷子收好捧起,此时就连邓坪也看不见,直接被黄纸密封好,将姓名也要用东西糊上,然后放进一旁的收卷匣子内。
日后会再与交卷的考生打乱。
邓坪点头,让下属带人轻步出了贡院门口,再是让人将参考牌子留下,便可以自行离去了,不要让人逗留,以防徇私。
雒齐瞧着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但片刻后,便立即投身于面前的书卷,缓缓呼出一口气,想起与裴良知一同考试的场景,慢慢沉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好字迹。
每一道题都检查五遍以上。
哪知一向处事不惊的好友,已经快步进了驿站。
裴良知听到面前的小厮说没有他的信,心中划过一丝失落,已经一月了,芸儿还未与他写信,他却还要等半月后的出榜日。
再与她分享喜讯。
他慢步回到住处的路上,细细回想自己的题文,心想在他范围之内,应当是不错的成绩,只要不让芸儿失望便好。
还有韩瑞先生。
不过,在揭榜的那一日,雒齐清晨便来寻他。
他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了,不想考试那般紧张,说还有半个时辰揭榜,两人一起去京城告示处,裴良知只嗯了一声,默默喝了一口粥。
寡淡、无味。
芸儿在的时候,他的粥永远不会是白的,可能有爽口的小菜,再不济都会给他放些糖水,现在他仍旧不喜欢白粥,也觉得枕边无人十分苦楚。
缓缓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正欲出屋子去瞧会试放榜,身后却突然传来主院小厮的叫喊声,裴良知回头,却见那人递来的信件,说是他夫人寄来的。
“我夫人的信?”
他心中大喜,连雒齐都顾不上,却见小厮却诶了一声,“公子!”
“何事?”
“这还有一封信,也是您的呢。”那小厮方才以为地址填着宅子,以为是主人家的信件,没想到还是这位裴公子的,“喏——”
裴良知缓缓伸手接过。
“良知,你……”
“抱歉,你先去吧,我想先将我夫人的信读完。”裴良知见雒齐缓缓点头,转身回屋子的步子都轻快了,还有些迫切。
雒齐望着他的背影,不免摇头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他刚出屋子不久,那院中之人,便细细读过了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树下垂眸一遍遍扫视,随后默默放在心口处。
久久不言。
芸儿说,还有一月,她会在家中等他归来。
裴良知想起还有一封信,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拆开那封被水沾湿的信封,哪知压根儿没有几行字,但是好像是熟悉的笔迹。
傅恒轩。
其中寥寥数行——
哥,不知你收到这封信时是多久,但我算好了日子,应当是在会试考完后,虽然宛儿和嫂子拦着我,不许我与你写信。
但嫂子已经有孕六月。
目前身子安好,孩儿也安好。
祝金榜题名。
裴良知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本柔和的瞳孔猛地紧缩,捏着信封的指尖颤抖起来,只有身边缓缓下起了雪,与去年的初雪一般。
雪中景动,雪中人屹立而静止,
纸张缓缓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