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夜,众人聚餐完,续摊喝酒,丁昭本想回家,被郝思加生拉硬拽,只好一同前往。

BD人均花蝴蝶,呼朋唤友,CO2有些同事收到邀请,纷至沓来,很快将酒桌围满。他们选在巨鹿158,大型夜生活区,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填充整个地下广场。

喝到一半,有人提议去隔壁蹦迪,立即呼啦啦跑了大半桌。丁昭情绪低,闷头喝两杯,没响应。郝思加受不了了,揪住他,说陪我,我也要去。

郝思加厌恶集体活动,今晚反常参与,目的是想拖丁昭放松。下午他出去一次回来,两只眼睛肿成灯泡,要独自回去,肯定窝在小房子里伤春悲秋,不如来吵闹的地方发泄一通管用。

这些话郝思加嘴上不会讲,但表现太别扭,丁昭也看懂了,知道他是通过实际行动传递关心,强撑起精神,说好,我陪你。

两人挤进人潮最为汹涌的一家俱乐部,好不容易找到空角落,结果在音响边上,没站几秒就开始耳鸣。

郝思加全程皱眉,最后实在顶不住。他厌人症发作,被不认识的人碰一下都难受。丁昭忙拉他出去,担忧问你没事吧,不喜欢那种地方还硬要进。

蹲在地上的小猫干呕两声,“我要去洗手间。”

丁昭送他过去,门口等待时,点上烟。抽完一根,有人跑来借火,借完也不走,赖在面前硬要与他聊天。

洗手间紧贴gay吧,大约是将丁昭看作同类。搭讪者用一双眼睛巡视:个高,腿长,脸也长得很清爽。

对方兴趣渐增,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与程诺文有点像,微微往上翘。

好烦。丁昭闭着嘴,不想搭理,手上香烟缓缓燃烧。火光中,喋喋不休的眼前人却变成程诺文。他猛一睁眼,确认不是错觉,真的程诺文就站在离他几步的位置。

不远处的露天位,不止他一个,庄晓朵也在,可能是收到谁的邀请。

走神之际,搭讪者手扶上丁昭的腰,凑近与他攀谈。丁昭刚要反应,迎面有个声音掷来,硬邦邦一句:“你站错地方了。”

就是这种语气,所以说猫唇很烦。丁昭灭了烟,任由搭讪者搂住自己,“请问你哪位?”

程诺文最受不了他这样,一看表情,就知道火气冒上来,极力压下,阴沉说:“你现在不清醒,过来,我送你回去。”

“我有人送。”

搭讪者大受鼓舞,嫌程诺文碍事,说哥们,有点眼力见儿行不,店里人那么多,你找谁不是找。

程诺文拿出用来凌迟人的眼神,在对方身上穿洞。今天在消防通道外面,丁昭哭多久,他就站多久。思想斗争做了半天,却始终没进去。

Z牌骗稿一事他听说后,去找Kate,想请她不要逼得太紧,丁昭那种性格经不起太大打击,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循序渐进行不行。

Kate一脸受到冒犯:认真的吗Nate。我和你、Ryan、Beth,哪一个不是在失败里面泡出来的?如果他连这些挫折都消化不了,还怎么往前走?

他哑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界,说抱歉,我不该插手你的工作,我只是希望他可以——

可以什么?不受伤?Kate觉得好笑,有他在你这里受的伤严重吗?现在他有重新出发的机会,你看好,丁昭远比你想象中坚强。

她挥手赶人: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离他远一点,别来捣乱,懂吗。

今晚BD在158,邀请函发给全公司。他无法独自去,请庄晓朵一道(贴了半天假),想着万一碰上面,也能尽量自然些。

结果情况还是比想象中糟。相处这么久,丁昭的确很懂如何惹怒他。

视线落在陌生人的手上,再移两寸,就要摸到下面。他神经狠狠一跳,有人快一步:郝思加回来,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空桌上的菜单,啪地打开丁昭身上的咸湿手。

搭讪者叫一声。郝思加不为所动,“滚。”

发音清脆有力,他面相冷,摆上威胁表情,看着不太好惹。对方一别苗头,夹起尾巴离开。

上个厕所,出来过中元节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跑来碍眼。

“158这么大,你就非要跑来这边是吧?”郝思加看向程诺文,“我今天带丁昭过来玩,不想他看到任何不开心的东西,所以Nate,你最好也快点滚。”

他举起打人专用的菜单,“别逼我抽你。”

远远观戏的庄晓朵掐准时间,跑来打圆场,以免战火升级。郝思加买她面子,让她带着程诺文走了。

闹哄哄一场,没人有兴致逗留。郝思加打车,载上丁昭。半路收到信息,打开看。程诺文这个烦人精还追着不放,让他平安送丁昭回家。

[白眼] 用你说?

发完不解气,追加一句:但他想和谁睡觉,我管不着。

程诺文:……

郝思加删除对话框,不想沾边。他收起手机,见丁昭撑着头看窗外,似乎有点心事。

“你干嘛,对刚刚那男的有兴趣?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是。”

“你要敢说在想程诺文我现在就扔你下高架。”

“也不是,”丁昭扭过头,“我在想工作的事情。”

今晚白来玩了。郝思加无语,正想骂醒他。手机忽而来电,波丽露舞曲。他听见,身体一抖,赶紧摁掉。

过去半分钟,同样的音乐再度响起。

你怎么不接?丁昭好奇问,那是郝思加给白睿德单独设置的铃声。

郝思加低头不答。丁昭又问,吵架了?

“单方面,我吵的。”

“为什么吵?”

“我说他年纪大了,硬不起来别勉强。”

丁昭咳嗽一声,还在车上呢。

司机默默开高车载音响的音量。晚上憋了一肚子气,郝思加没处撒,开始冲丁昭抱怨:“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提了一句,他就不高兴了。四十好几的人,本来每天都缠着我,最近碰也不碰一下,你说他是不是自尊心受创,和我示威?好笑,我年轻是无所谓,他最近工作那么多,我怕他白天搞完晚上再搞,精力跟不上,猝死怎么办。好心提醒一下,居然还和我发脾气,靠。”

等下车进公寓,他还在细数白睿德的几大罪状,声音响亮,说得咬牙切齿。

走到二楼,楼道昏暗,只见郝思加家门口有个黑影,影影绰绰。两人吓得一激灵,郝思加登时没声了,丁昭赶紧跺脚,声控灯随之亮起。

不是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白睿德正靠在郝思加家门口,衣冠楚楚,像是刚下酒会。

他见到丁昭,含笑说你好,小昭,我记得你,好久没见。

随之看向郝思加:“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电了。郝思加嘴巴犟。白睿德微微一笑,按手机,郝思加兜里又开始演奏波丽露。

白睿德让出门,示意郝思加拿钥匙。

手伸进口袋,郝思加半天没掏出来,他的手机铃声未停,舞曲开始渐强变化,管弦乐在楼道间的回响格外清晰。

这氛围太焦灼,看得丁昭也喉咙发紧。直到郝思加拿出钥匙,他踱到门前,锁眼插了几次也没对准。

白睿德轻叹一声,俯身到他耳边,“这么简单都做不到吗?”

他包住郝思加的手,对上锁眼,一次就插成功。

“晚安,小昭,谢谢你送思加回来。”白睿德按住郝思加后背,将人推进房内,与丁昭礼貌道别。

老式公寓没有电梯,爬上五楼,丁昭缓过气,给郝思加发条信息,问他怎么样。

那边许久未回。

租的房子仍是乱糟糟的。两个行李箱半开,丁昭只拿出部分生活的必需品,其余还塞在箱中。

前段时间忙于工作,回家就躺**眯一会,没有心情打扫。他跨过拆开的几个快递盒,走到窄小的阳台,窗沿边有个烟灰缸,丁昭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烟。

大约开封时间太久,烟卷受潮,吸两口,有股馊掉的霉味。

在车上对郝思加撒谎了。他确实想了一会程诺文的事情。

在公司避开对方,社交平台不去了解,为程诺文建过的相册也删除了——该干的都干了,人的记忆却无法用扫帚扫一扫就变干净。

程诺文留给他的烙印实在太深。这段日子他寄情尼古丁,希望借这样东西来获取精神上的稳定,以维持面对工作时的从容不迫,程诺文的从容不迫。现在想,只觉愚蠢,从容不迫的是程诺文,而不是那支烟。

以前他向往程诺文,向往他的工作能力,他的自信,他的临危不乱,他的薪酬与公寓。他向往以“程诺文”这个名字为核心辐射出去的整个世界。

然而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他连某个角落都不曾占据。

今晚遇到,程诺文还是以前那样,只想着管他。稍不如意,就习惯摆出那副教育的态度,高高在上地试图驯服自己。

曾几何时,他一度极想触摸那句“非凡似你”。程诺文是佲仕slogan的最好诠释。因此程诺文的所有教育,他全盘接受。程诺文的一句肯定,在他看来,比任何人的赞扬都重要。

跟着程诺文确实学到很多,可在这个追赶过程中,他总是不断怀疑自己:丁昭,你还是不够优秀,处事不够聪明,反应不够快……还有很多时候,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够,就是觉得自己不行,远远不行。

仰望山的人,最终都会皈依。遇见程诺文,他错以为是好运的开始,借其东风,可以飘上云端。但那股风终究是借来的,不渡你时,分分钟掉下来。

唯有死死扎根,从地下而起,才有机会再度冲进云霄。

丁昭按灭烟,推开所有窗户。夜风吹到身上,不冷。什么都不能依靠的时候,只剩自己。

他抱紧手臂。还好有自己。

*

周一上班,丁昭骑一辆共享单车,衣服换成轻便款式。

用周末两天,他处理完所有东西。有些穿不上的衣服,打理好,拿去二手商店,只留下耐穿质量好的数件,还有两套合身的西服——那是脑子最清醒时,他与杨师傅商量很久买下的,自己付钱,全款,值得真正拥有。

那枚探索90,他摘下。银表戴久了,手腕留下的印痕看着像半副手铐。丁昭找表行估价后卖了,填平所有账单与欠款,并将信用卡注销。

未能送给程诺文的袖扣,流落去了某个社区的慈善店。收惯购物袋与毛绒玩偶的店员见了,有些吃惊,与他再三确认你真的愿意捐掉?

丁昭说当然,就是上面有刻字,DZ听着像是呆子的缩写,不知道有缘人介不介意。

从家到恒光,自行车半小时。他欣赏沿路风景。枝头的玉兰花开了,以香气报春。这是个好天气,重回地面那一刻,迎风舒爽。

早上好。丁昭进到公司,与BD众人打招呼。同事友好回应,忙碌中的Kate抬头,见他状态,送上了然笑容,又抬抬下巴,示意丁昭看后面。

门外,郝思加探出脑袋,模样略有点不情愿。

跟着他过来的行政笑着说:快点欢迎,你们BD进新同事了。

众人欢呼,摆手做人浪。

经过丁昭,郝思加哼一声,说我申请转BD是因为在文案组呆厌了,想换个环境而已。

“他还是不加班的。”Kate补充。

一群人乐得笑出声,丁昭融入其中。勘破那个瞬间,无需任何天机,不再对镜攻击,接受自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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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都能更好地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