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文带狗下楼,六点,冬天清晨鸟都不叫。他牵引绳一放,叉烧撒开腿,围着草坪上蹿下跳,专挑水坑踩。
踩完一脚,还抬头看他,姿势相当挑衅。
他神情漠然,随便它折腾,只在跑得太远时,手腕用力拽回来。
连续这个点遛狗已经超过半个月,狗比闹钟还准——以前明明不会这样,至少也能坚持到八点叫自己。程诺文被拱醒,开门放它出去,还能睡个回笼觉,等九点多有人敲门,他起床冲凉,选衣服、挑表。
进客厅,干净整齐,永远一股热气,有人在厨房煮早饭就会这样。叉烧看到他,情绪稳定地跑去角落的玩具箱,从里面叼出球球,央他陪着玩一会。
现在不是叼球,狗跑到程诺文面前,啃得一嘴新鲜泥土。他抽出湿巾要擦,叉烧不配合,一吐气,全部抹他手上。
你故意的对吗。他捏住叉烧鼻子,小狗一甩头,从他手中挣脱。
跑足一小时,叉烧上楼,进家门就爬沙发,客厅四处飞絮。程诺文放好绳子,给物业发信息,让他们找保洁上门打扫。
值早班的物业回复:程先生,不是前天才去过吗?
请几时几点来,谢谢。
他去阳台抽烟,两支下去,喉咙发粘。最近抽得太多,自己都受不了那股臭味,庄晓朵找他,也刻意离远一步,问她干什么,就说Nate,你再喷点香水吧。
手机有信息提醒,Kate:你是不是在T&H做过Z牌?感觉怎么样?
做过,一般。
昨天见过客户,也觉得不太行,和我们理念有偏差。
程诺文皱眉:你们起那么早?什么会七点就要开。
不是,我酒店的瑜伽早课。
又一条:噢,你不是关心我。
程诺文没再回。BD的新比稿,Kate带人去北京开会。丹斐那桩事情影响颇深,乔蓓对今年的业务非常担忧,嘱咐Kate但凡是新客户,来之不拒,只要有比稿意向,先接再说。
……调组几个星期,看日程表,前后出差已有三次,还有一些行程在计划中。
他续一支烟,打上火,没抽,任其燃烧。
昨天和庄晓朵盘过手上所有项目,效益不算乐观。乔蓓将丹斐的失误算在他头上,说这次我给你面子,人我不开了,但丹斐掉了的后果,你必须补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笔钱要赚回来,没得商量。
谈到钱,乔蓓向来说一不二。她也记恨自己。决定丁昭去留时,乔蓓意思是及时止损,他没同意,说转组,但B组不行,Ryan手下那群人会带坏他。
乔蓓快给气笑了,说CO2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不去B组,丁昭还能去哪里?创意吗?他会写文案还是会做设计?
可以去Kate那边。
程诺文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我可以没你没Ryan,但我不能没BD,你以为那里谁都能去?
他一再坚持,乔蓓勉强答应询问Kate的意见。三人在办公室,他头一次拉下脸,说Kate,拜托你。
对方不吃这套,抬手喊停:我先说好,Nate,我不是帮你忙。她转而对乔蓓说,莉莉出国之后,我下面确实缺个人,面了几次,没有特别满意的。我知道丁昭,是有些潜力,如果他过来,我不会拒绝。
乔蓓哼一声,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他私下给Kate道谢。女人说免了,丑话讲在前面,我只是递橄榄枝,丁昭能不能留在BD,要看他本事,真的不行,我开人比你爽快。
烟灰飞到指甲上,程诺文灭掉,烟灰缸差点塞不下这条多余的尸体。客厅里,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餐桌下面,四条桌腿的毛边被它啃得翻出来。
宝宝。他喊一声,叉烧停两秒,当没听见,继续啃。它怀恨在心,每一口下去都是怨气。
程诺文走到桌边,抓住狗,往它屁股狠狠抽两巴掌。小狗急叫,张嘴咬他,程诺文吃痛,松开手,叉烧立即跑开,奔进客房,跳上里面那张床。
丁昭走得急,阳台晒的衣服忘了带走,叉烧所有玩具都不要,只认这件T恤。它垫着,在**团起身体。
呜呜。小狗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呜呜。
有什么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淹没他。
幼时开始,就经常有这种感觉,与人打架也无法排遣,打赢甚至会加重。后来程诺文找到办法,不去理会,快要透不过气那刻,他闭上眼,让这一瞬间过去。
闷过一阵,窒息感自然消失,久而久之形成习惯。他睁眼,心绪平复后,翻联系人列表,给朋友发信息:帮我介绍一个训狗的老师,尽快。
*
北京出差两天,丁昭没出过酒店。除去拜访客户,剩下时间就在房内办公。服务器文件夹几百个g,读不完的资料与案例,他必须全部消化一遍。
屏幕盯到眼花,他揉一揉眉骨。太多需要学的东西,只嫌时间不够,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
BD与客户组的模式完全不同,没有固定服务品牌,随项目灵活调配。Kate作为负责人,需要全国甚至全球跑动,联络品牌高层。丁昭跟着她,出差时间比坐办公室多一倍。新租的房子空关着,唯有请郝思加隔天就去看一眼,以免有什么意外。
丹斐出事那阵子,碰上郝思加休假,没人知道他跑去哪里。等他回来,丁昭已被停职,工位空空****。
后来丁昭回上海,联系上他,郝思加一条60秒语音致以亲切问候,发泄过后,问他没有解决房子的问题。丁昭说没有,刚从程诺文家拖出箱子,正在马路边望天发呆。
郝思加又甩来两条长语音,说他现在楼上有套一室户,房东急租,速来看。
丁昭过去,空房就在郝思加住的那栋,一个二楼,一个五楼。他说五楼那套也是他小阿姨的,本地拆迁户放着收租,价格紧贴市场价,不算贵。
问起付款方式,答:押一付一。
手上钱不够,丁昭犹豫,郝思加啧一声,问差多少。
丁昭说我不想问你借钱。郝思加凶他,烦来!我想借你,行了吧。
哪有你这样。丁昭无奈找来纸笔,认真写好欠条交给郝思加,说等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郝思加也不仔细看,小猫叉腰:你又欠我人情了。
丁昭明白他是过过嘴瘾,一笑置之。
搬进五楼前,他暂借几天郝思加的沙发床,等空房打扫通风。
闲聊时,郝思加听他要进BD,有些惊讶,问不是B组吗?
说完自己推翻:算了,Ryan那边乌烟瘴气,一群白痴,不去最好。
郝思加平等敌视每一个阿康,对Kate的评价却高很多,说BD人手一向精简,岗位很少外招——噢,去年年底,Kate的小助理留学去了,你大约是去填那个位置,就是BD出差很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应验,丁昭连坐多天空中飞人。进BD报到第一天,刚坐下,就马不停蹄开始规划行程。熬到北京回上海,他登机后,觉得疲惫不已。旁边Kate的精神倒是好得出奇,丁昭听说她每天早起一小时瑜伽,雷打不同,精力非常人可比。
未起飞前,他继续开着电脑看资料。Kate见他用功,问这次来北京见Z牌的客户感觉如何,丁昭思考后,说比稿规模太大,竞争的agency众多,CO2虽从上海赶来,诚意有,但真要比稿,感觉还是北京的本地公司更有优势。
Beth希望我们参加,能拿多少拿多少。Kate语气平稳。回去就可以推进了,这是你第一个案子,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对了,你是不是和思加挺熟的?她又问。BD的资深文案还在休产假,Z牌比稿需要老辣的文案执笔,看来看去,要借司内文案,郝思加最合适。
近期给郝思加添过很多麻烦,他不想再来一桩,没立即答应。
隔天去办公室,还在烦恼如何开口。郝思加早一步收到风,中午楼下长椅吃饭时,踢他,“Eric说BD想借我做Z牌的比稿,你干嘛不发邮件申请?”
丁昭讲得吞吞吐吐,“这样岂不是又要欠你人情?而且这个比稿东西多,时间也赶,估计要加班的。”
郝思加嚼着孢子甘蓝,大概是在考虑。他的私人厨师恢复了健康餐供应,全糖饮料是不准喝了,最近重新开始和各类蔬果搏斗。
借宿那几天,晚上夜谈,他听过丁昭在伦敦前后的经历,先不说话,随后冷笑:单身基佬,尤其是1,如果还在市面上流通,就一定都有他的问题,要么生理**,要么感情不举。
丁昭包了好几团纸巾,黯然想,程诺文是后一个。
噢,还有一种。
哪种?
郝思加哼哼道:大变态。
那你还特意休假和他一起。
郝思加瞪他,示意丁昭闭嘴:是他……求我的,我好心施舍。
睡沙发的头天夜晚,丁昭难以入眠。开窗吹风瞅见楼下一辆豪华轿跑,定睛看,郝思加正坐在引擎盖上和一个高大身影接吻。
迈赫厘的vp,中德混血白睿德,郝思加与他地下发展小半年,被丁昭撞见,也没想着瞒,只是嘱咐他别和公司的人说,白睿德到底是客户,流出去很烦的。
丁昭问你们交往了吗。郝思加摇头,说我还在观察。迟疑几秒,他也是。
两人暂时安静下来,听自己的心跳声。性与工作,都市人可侃侃而谈。说到爱,总做沉默。
“加就加吧。”
他做完决定,对丁昭说,“你进BD,这个比稿做得好,能开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