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每天都是对于上一天的重复、重复、再重复,大同小异,毫无二致。白天马梓筠除了睡觉,就是在信息里和杨欣儿调情,要么就是看书。看累了再接着和杨欣儿调情,调情调累了再接着睡觉。前半夜总是最难熬的,他就经常一个人溜达到陆芳菲村庄前的那片野地上,随便挑一块平坦些的石块坐下来出神,眼睛呆望着陆芳菲家所在的那片树林。也不知道那片山坳死角里,她的那名光头丈夫还会不会和哪名情妇在野合厮混。好在最近天气都还算不错,每晚都是月朗星稀。西风的势头日益消退,气温虽然还是比安乐县县城要低上不少,那种严冬里稍微在室外多待上两分钟皮肤就会有的瘆人的刺痛感却也被一种相对要好忍耐得多的只是有些凉飕飕的凉寒所代替。后半夜他和郑师傅还是大致顺着联络监狱各个生活区的小路作钟摆式的或顺时针、或逆时针的巡逻。差别只在于今天的起点可能是昨日的终点,明天再换个方向微调下路线,反正也只是螺丝壳这般狭小的一块区域。他们的职责所在也只限于守护好这片区域,至于外围更为广大的地域他们无权也无需也无力操心。郑师傅再没有领马梓筠去他前妻司徒小满的屋子,甚至再也没有带马梓筠靠近过那座楼房。由此可见他那晚的骚扰更可以被理解为一种酒后的即兴的发泄,并不带有特别的蓄谋的伤害恶意。马梓筠知道郑师傅每晚都是喝了点酒才来上岗的,估摸着摄入量倒不是很多,但是靠近了还是明显能闻得出。也不光是郑师傅一人如此,马梓筠在好几位年龄大些的交接班的警察职工身上都能够闻到些许的酒味。毕竟是春节刚过去一个多月,家中总还有些人情往来囤余下的酒,各种剩留的或新鲜或腌腊的食物也不会少。加上稍稍喝点也能更好地御寒。巡夜又不比进监,只要不乱发酒疯,耽误了正事,身上带点酒气本也是无伤大雅的。马梓筠来到北关监狱的时间不长,可也很清楚此地饮酒风气盛行。也许是地处荒僻,生活枯燥,内心烦闷,秋冬两季气温又偏低的缘故,喜欢来上两口且酒量惊人的男男女女大有人在。此地流行的是一种半斤装的产自西边川省的泸州老窖特曲,也有人嗜饮同样是半斤装的北边徽省特产的宣酒,条件特别好的还可以经常抿上两口西南方向黔省的国珍茅台。安乐县本地自产的和本省绍城酿造的黄酒也很受欢迎,还有人喜欢喝一种据说有养生功效的味道独特的药酒。专喝啤酒的也大有人在,主要是国产的雪花和进口的百威,前者口味清淡,后者口味苦浓。马梓筠自己没有酒量,更没有酒瘾,每次喝酒都如被逼上刑,不到万不得已基本算是禁酒者。但是他喜欢清醒地旁观别人劝酒喝酒,这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看人出丑或是习惯于借着人家糊涂搜集八卦,而是他觉得酒场也如照妖镜,可以折照出很多平素难见的人心人性的百态万象。
巡夜的前几天,郑师傅还能如倒豆子一般搜肠刮肚地倒出肚中关于北关监狱和北关监狱人陈年旧事的存货。几天下来,该说的也基本说光了,记忆里的库存基本也搜刮干净了,到最后就连附近的两湖监狱连带着更遥远的本省其他监狱的陈年烂谷子的往事都倾倒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毕竟在三观、年龄、经历、文化程度等各方面还是存在悬殊差异的,相互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发展到最后就是或沉默着并肩而行,或沉默着前后尾随。多数情况下人高腿长路熟的郑师傅走在前面,矮胖的马梓筠犹如他的第二道影子,挨着他的影子并行,马梓筠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又甩在最后压阵。郑师傅有时走得实在无聊了,索性扯开嗓子哼上几句马梓筠也听不懂的戏曲桥段。他的心底一定很痛恨保卫科长故意把自己和马梓筠这样一个书呆子编在一组,如果同伴是个年长的熟悉的,最好还是嗜酒的,那巡夜就不再是纯粹干熬的苦差了。走累了,两人大可以默契地找个背风的干净角落坐下偷偷懒。从怀中掏出小瓶,再就着塑料袋包好的炒花生米、盐水花生、卤鸡爪、鸭脖等美味下酒,一面聊聊天,那滋味才叫个美啊。可现在带着这么一条丝毫不解风情的“粗尾巴”,听说本来在监区内就是很难搞的。自己被他给连累,除了迎风喝风,背风小跑,还得循规蹈矩地牢牢遵守值班纪律,一点都不敢偷懒取巧,免得他传扬了出去被旁人知晓。被封闭隔离在校部的警察们日子比起他们还要乏味单调,听讲经常有年轻胆大的警察为了私会女朋友夜半翻墙的。有两次马梓筠他们远远地就看到学校的围墙的墙头暗影里敏捷地跳下几个黑影,以很快的速度跑进生活区,他们也只当做没有看到。按照郑师傅的讲法,他们两目前只能算是保卫科的临时借用人员。夜间巡查的任务是负责生活区保卫的,如果看到是小贼翻墙入室,自然有义务责无旁贷地上去制止。警察封闭期间擅自翻墙回家,属于违反组织纪律,有权管理和处理他们的是监狱政治处。国家机关的职工毕竟不同于普通企业的职工,自小耳闻目染,对于官场上的套路和门道随时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就像我国首都北城的普通出租车司机和清洁工,谈论起国家大势也总能高屋建瓴地说出个林林总总。马梓筠相信真的看到小贼了,郑师傅还是一样不会上前去阻止的。不过那时候他又会换套说辞,用“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古语来对自己的懦弱行为进行自我辩解了。反正不管是歪理还是正理,人一旦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了,他总能说得出支持自己观点的道道来。
马梓筠已经看得很明显了,如果说将监狱事业比作是一场战争的话,那警察就是绝对冲锋在前的正规军和主力。而多数职工只是心气不高、尾随在后、说实话也可有可无的辅助力量。这些职工多数都是监狱的土人,是监二代。他们的父辈具体可分为几种情况,一种是建监元老,多为南下兵团中的解放军战士;一种是司徒小满的父亲那样的前刑满释放留场人员;一种是历史上不同时期因各类原因来到监狱谋生的普通生产人员。他们和多数本监子弟出身的警察的生长环境接近,成长轨迹相仿,基本素质也没有大的区别。很多就是一家的兄弟姐妹,或一族的甥舅叔侄,或是相识多年的邻居发小,或是同班同厂的同学工友,讲句俗话就是“一条藤蔓上结出来的瓜果”。只是因为家庭背景、行为选择、观念差异、文化素养、甚至只是因为父母心意、机缘巧合等各式原因,一个最终取得了警察身份,而另一个最终未能取得警察身份。所有的职工无论背景有多雄厚、素质有多出色、业务有多拔尖、态度有多勤勉,都只能在监狱的新政后勤部门、企业生产部门任职,极少数关系过硬的也能进入监狱机关科室打打下手。缺乏法定的执法身份,不能直接参与罪犯管理成为了他们事业发展的硬伤。“仕途”二字对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是无法企及的,偶尔提拔一两位职工中层领导那也是多年难逢的罕事。他们既然缺少了“升官”这一最有效的事业驱动力,无论工作好坏都是一番模样,一种处境,一个待遇,多数人也自然是得过且过,拈轻避重,混世度日了。郑师傅就是这样一名典型的表现不好不坏的职工中的代表性人物,他出生在北关监狱,整个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全部的人生都是在北关监狱度过的。一方面他深为自己的这种纯正性为荣,骨子里略有些看不起马梓筠他们这样的“外来户”警察;另一方面他又以自己当前这种无论在政治待遇还是经济待遇上都远不如警察的现状为耻,感觉自己活得窝囊,骨子里存在着一定的自卑感。这样就导致了他们中多数人性格和行为上的分裂。多数情况下,他们对于警察是尊敬的,对于警察中掌管他们命运的权势人物尤其敬畏,可有时候他们又喜欢在马梓筠这样的外来年轻警察面前摆资格。很多时候,他们会感叹自己相比警察差得远的收入状况,可转身又瞧不起很多社会上境况还不如自己的低收入人群,喜欢在他们面前以身为北关监狱人自居自傲。甚至惯于对于不知情的外人猛吹牛皮,夸大自己的待遇,美化自己的处境,抬高自己的身价。他们对于监狱事业整体而言曾经是很有用处的,可是随着监狱管理的现代化和规范化,他们的用处正在日益萎缩。发展到如今已是用处不大,将来迟早也会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监狱如果下狠心去劳务市场随便招个勤奋肯干的大学毕业生或是技术娴熟的蓝领熟练工,一人就可以顶掉他们中的三四人的工作总量。监狱对于他们深感尾大不掉,只能将他们当做历史遗物来对待,寄希望于依靠时间来解决这一人事难题了。
这段时期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堵断防控疫病流行的涡流之中。好在我国疆域辽阔,国土纵深,政府内紧外松,应对自如,忙而不乱。各行各业全力配合,相互扶助,竭诚付出,才没有造成更加危急的局面。此一阶段除了在机场、车站等公共场合增加了体温测量等安检程序、关闭了一些容易传染疫病的人群聚集场所等非常措施多多少少显露出一定的紧张感之外,市面上大体还是秩序井然,人心稳定的。在马梓筠“夜巡更夫”生涯即将结束时,第二个星期四的下午,杨欣儿提着一个袋子前来探望马梓筠。似乎是为了对应那些兵哥哥给她取的“黑玫瑰”的绰号,她这次别出心裁地扎了个朝天鬃,显得妖艳而成熟。还特意穿了件深黑色的紧身外套,凸显出全身玲珑的曲线。整个人更显得娇俏可人,精练利索。不仅于此,见面后杨欣儿还拉低衣口给马梓筠看,原来小丫头这次还故意在锁骨上偷偷贴了一个黑玫瑰的贴纸纹身图案,亮闪闪的,说是不仅要在穿着上,更要在细节上对得起这里的武警哥哥们给她起的“黑玫瑰”的绰号。不知为何,马梓筠每次见到杨欣儿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他长期身处北口镇这样一个偏僻闭塞的乡下又从事着特别单调乏味的监狱工作导致日常特别缺乏眼界的缘故。杨欣儿也特别善于通过细节的设计给他制造各类惊喜,让他对于自己始终能够保持高腾的性趣。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远离了千汇万状的都市,鲜见到千姿百态的风景,身边景物的四季变化是他视线中所能见到的最大的世间的变迁,对于往事的追忆是他思乡的心灵野马所能驰骋到的最远的边界,三五声犬吠鸟鸣就是漫漫长夜中他能够倾听到的最喧闹的声响。如果不是杨欣儿这抹鲜丽的亮色的及时出现,他的人生始终就似在灰暗荒芜的泥沼中迂转的那条终将陷入泥潭断尾的孤寂小路,还不清楚何时才能领略到别样生动的精致的风景,更可能甚至永远都无法理解何谓真正的景致。年轻美丽的杨欣儿带给了他少有的人生愉悦,让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生而为男人,且以此为豪,这种强烈的对于自我男性性别的认可和肯定心理在他之前的人生之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们小别胜新婚,相互间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对方畅快淋漓的生理满足。杨欣儿在**总是表现得活力四射,就像一颗长期被油纸悉心包裹得亮晶晶、黄澄澄的子弹,状态良好,极富杀伤力,总是能够准确顺畅地击入并贯通马梓筠的快乐穴道。马梓筠虽然更谈不上是什么大杀器,可他有的是耐心和服务精神,一个在**毫不为己、一心为女的男人哪怕形象不佳,总也是很讨女人喜爱的,这也是他在舞女、卫丹红和陆芳菲身上积累感悟出的经验。他的起始于少年时期就开始揣摩的技巧和天生伶俐灵巧的口才很好地弥补了生理上的平凡无奇,给杨欣儿带来了身心两面的双重愉悦。马梓筠是这么认为的。男人如果天赋异禀,本钱雄厚,可以在**一声不响,就如那些成人片中埋头苦干的男主角,一样可以将女人带上快感的巅峰。但是如果像自己这样天资普通的,这个他很早就在地质队的公共澡堂中悄悄地与他人比较过了,还是得在花活上下些功夫。和杨欣儿**的时候马梓筠的脑海中连续地闪现过那些情欲片和小说中的经典画面,这些录像镜头和文字描写就像一剂又一剂强力的**,刺激得马梓筠情趣盎然、性欲高涨。只是,不知何故,这次他闭眼猛烈冲刺的联想中几次出现了司徒小满的面孔,想象中的司徒小满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脱光了身上的睡衣。她挑逗地伸手抚摸着马梓筠的胡须扎手的脸颊,慢慢地将他的头按到了自己温软酥香的胸上。他贪婪地吮吸着,她忘我地呻吟着。她的气息声越来越大,逐渐和身前在自己的猛力冲刺下不断**的杨欣儿的忘我的喘息声混为一体。
“老公,你今天真棒……是不是想我憋着太久了?”
杨欣儿的上半身趴伏在**,娇艳的身躯过电式地轻轻抽搐着。马梓筠长吁了一口气,重重倒下,他拉过杨欣儿,从后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脖颈,却并没有吭气。他有些心虚和内疚,刚才将欲爆发前的紧张时刻中他完全是将杨欣儿想象成司徒小满的,所以他才呈现出了一种少见的、超我的惊人状态。他感觉很有些对不起杨欣儿,虽然他也不能肯定杨欣儿每次在自己的身下婉转娇吟时脑子中所想的一定就是自己。两个人身上汗渍渍的,喘息了很久,彼此心跳得都很厉害,刚才的激射似乎释放尽了马梓筠平生所蓄藏的精华,他现在感觉全身轻飘飘的,眼花耳鸣。杨欣儿不满足于被马梓筠从身后抱搂,她转过身,紧紧勾住马梓筠的脖子,忘情地与他接吻。她的身上火热,唇齿却冰凉,他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就是年轻女子真正动情的表现。
“我要给你生孩子哇,亲爱的,只给你生。”
杨欣儿翻身压在马梓筠的身上,嘴里喃喃到,这是这多次合欢以来杨欣儿第一次提到生育的话题。舞女和卫丹红由于年龄大了,特别是前者,本身在赣省老家就生育有至少两个孩子(马梓筠从来没有正面问过,也是隐隐约约听旁边的人无意中提到的),早就结了扎。卫丹红自己也说她是上环的,和她们从来就没有涉及到这个生孩子的严肃主题。陆芳菲那晚倒是无数次地颤栗地要求怀上马梓筠的孩子,倒是马梓筠自己关键时刻退缩了。他的内心还是放不下陆芳菲一家生活压力的沉重分量,在将射未射的紧急时分他尽力强忍着拔出了自己的家伙。陆芳菲本来就是第一次,稀里糊涂地也搞不清楚马梓筠到底进行到了何步,马梓筠自己也摸不着头脑那晚自己到底达到了**没有。反正也是流了一些粘稠的东西出来,但是可以肯定没有成量地射进陆芳菲的下体。杨欣儿正值人生旺年,玫瑰般的花季,生育能力也是高峰,而且她自己说也是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的。以往马梓筠要戴套,都被小丫头坚决拒绝了,她反问马梓筠游泳时穿着雨衣会舒服吗?让杨欣儿吃药嘛,马梓筠又不舍得,听说口服避孕药对于女人是有很强的副作用的。他们两索性就一切听从天意。
“等天气暖和些,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哇。”
杨欣儿居高临下地又欺负了马梓筠一次,紧紧卧伏在他的身上。
“好的啊老婆,我也早想去拜访爸妈了。”
马梓筠倒是嘴甜,很自然地就称呼杨欣儿的父母为爸妈了。他确实也是想见见杨欣儿的家人了。对于杨欣儿他还是很认真的。其实之前包括舞女、卫丹红和陆芳菲,他也绝对不能说只是逢场作戏玩玩的。如果他是个有钱男人,他可能早就和她们之中的某一个结婚了。虽然按照世俗的眼光,这三个女人一个都配不上如今的他,可他也从来没有以曾经与她们交往为耻。相反,与舞女,特别是与卫丹红在那座临河的自建房的小屋中共栖的一段时光恰恰是他在宁城那惨淡的几年中最美好的宝贵记忆。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仿佛依旧置身于那间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的兼具卧室和客厅功能的简陋水泥房中,窗帘的一角被河面上吹来的暖风微微地吹开,和暖的阳光通过窗格斑斑点点晒在淡红色的床单上。宁城的一切令人不愉快的嘈杂声息都似乎被河水所隔阻在了对岸,耳畔只有悠悠的船橹摆**声。体型丰满的卫丹红**着丰腴的上身,母性十足的**半边被阳光照耀着闪闪发亮,宛如文艺复兴时期那些佛罗伦萨巨匠们笔下油画中蕴含丰收生产之意的女神。她的略显蓬乱的长发披散低垂在**的两边,眼含柔情地凝望着马梓筠。空气中传来窗外朝颜花的淡淡芳香,让人迷醉。和陆芳菲也是,如果他拥有足够的财力,能够治愈她的父亲,或者说至少能够拖延他父亲的生命,那么现在的陆芳菲肯定也是常伴他的左右了。说到底他和前三任女友分开的原因就是一个“钱”字,舞女被他一时迷惑,冲昏了头脑,省悟过来和一个穷鬼在一起是多么的违背自己来宁城淘金的初心之后立马甩掉了他;卫丹红倒是从没有嫌弃过他穷,但是他自己无法承受总是要卫丹红东奔西走地为了每一分钱房租伤透脑筋艰难筹措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窘状,放弃了卫丹红;和陆芳菲更是如此,面对陆芳菲卖身救父的惨景他更是束手无策,两人只能同时舍弃对方。可眼下杨欣儿没有任何经济负担,从来也没有对他提出过经济野望,他自己的工作也稳定了,自然要加倍珍惜眼前人。
他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杨欣儿。家里人口的基本情况杨欣儿是早就给马梓筠提过的,这次她又简单地把她的老家,湖城市区东南方向二十多里之外的善镇简要地给马梓筠介绍了一番。湖城自南宋起就有个特产,就是在文人中广受赞誉,被誉为“笔中之冠”的湖笔,与徽墨、宣纸和端砚并称为我国“文芳四宝”,而湖笔之乡就是她老家善镇了。当地至今还存有笔祖蒙恬庙,相传这位秦始皇的大将“用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发明了毛笔。元代之前我国都以宣笔为重,到了南宋时期,地处徽省的宣城因长年战乱而凋敝,大批笔工迁居至临近的湖城,依赖侥幸逃脱兵锋洗劫的湖城的文人市民为生,并以他们的需求改进了制笔工艺,湖笔就此诞生。现在善镇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大小湖笔工厂和作坊,她的好些亲戚也是以此为业的。
“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一根竹管一撮羊毫哇,名堂可多得去了,比你这个家伙事可复杂多了哇。”
杨欣儿笑嘻嘻地说完,小手握住马梓筠的**甩了几甩,又“噗哧”一笑。
“我这个宝贝还比不上一支笔?”
马梓筠故意装着恼羞成怒,翻身拿起桌子上的水笔,作势就要往杨欣儿的下身插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又是一番缠绵。后半夜马梓筠无比煎熬地从杨欣儿和被窝的双重怀抱中脱身而出,挣扎地挪到了机关。刚走到机关大门口就听到从一楼的保卫科里传出来震天响的拍桌声和怒斥声,他的脑中马上闪回到了在铁路中学读高中时很多次结束晚自习后从学校保卫科的窗下经过时听到的相似的动静。心中知道出事了,连忙加快脚步。走到保卫科窗口时发现平素不怎么放下来的窗帘也都放到底了,外人看不见任何室内的情形。只是能听到不少操着监狱方言的男人说话声,隐约还夹杂着少年畏怯的嘤嘤哭声。他走到门口,门虚掩着,门内烟雾腾腾。他小心推开门,看到高大魁梧的保卫科长(似乎所有单位的保卫科长都是身高体健的)正面门而坐,张眉立目地怒视着房间中央蹲在地上的一名十四五岁的男孩。郑师傅和另外两名巡夜的师傅或立或坐,也几乎重复着科长的憎厌表情,环绕着办公室中间这名正蹲着地上用戴着镣铐的手抹眼泪的男孩。
“怎么了郑大哥?”
马梓筠贴着墙壁走进屋,小声问郑师傅。
“还能是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呗。听他自己说是玩了个什么叫《传奇》的电脑游戏,没钱充月卡了,还想买啥好装备,就把主意打到我们监狱的家属区了。正好被我们上一班的给抓牢了。”
郑师傅见怪不怪,看热闹般悠哉地喷出一口烟,随后又跟着科长训斥了男孩几声。大伙儿一起咋呼,犹如平地一声雷,真把这男孩吓到了。他还未发育成熟的瘦弱的脊梁剧烈地颤抖着,哭声更响亮了。“哭什么哭。”科长又用力一拍桌子:“有胆子爬那么高的楼去偷,现在怂了?我给你说,你爹我又不是不认识,不就是菜场卖牛肉的那谁谁谁,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砍断你的腿。”
“千万不要告诉我家里人啊大叔,我保证下不为例了。”
男孩一听要告诉他爹,彻底瘫软在地上。屁股蛋周围慢慢泌出一圈**,空气中也传出一丝骚味,居然给吓尿了。科长瞅见他这个熊包相,眼皮跳了跳,皱皱眉,对郑师傅和马梓筠挥挥手:“你们先去巡夜吧,别都杵在这里发呆。”他可能是感觉房间里人太多,反倒给下一步的处理制造了难度。郑师傅和马梓筠识趣地赶紧离开办公室,仓促间连手电筒警棍都没有拿。马梓筠没有看到男孩的正面,但是从侧面和背影看似乎很是眼熟。他跟着郑师傅走了几十米,突然想起来他以前确乎是在先锋网吧里见过这男孩的。他长得斯斯文文,站在别人背后看别人玩的时间要远远多过自己上机操作。难得的有几次上机玩得正起劲,时间到了,没钱续费,又舍不得下线,也会和别的小孩一样死皮赖脸地在老板那赊账,哪怕多玩上十分钟都是好的。“郑大哥,科长他们会怎么处理那个男孩啊?”马梓筠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到。“怎么处理?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呗。”郑师傅哈哈一笑,拍了拍马梓筠的肩:“这是附近村民的小孩,又未成年,加上还没偷得手,刚爬到窗口,还能怎么着?处理太重了,人家家长要是闹上门,是要给监狱惹麻烦滴。”他卖弄似地故意停住,将马梓筠的胃口吊足:“你别看科长嘴巴上凶得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也就只能是嘴巴上咋呼咋呼。最多嘛写个下不为例的保证书,再通知家里来领人呗。他们本来关系都很熟的。”郑冲着马梓筠挤眉弄眼到。
这晚有这事作为契机,两个人巡夜的气氛又热烈了许多。郑师傅借题发挥,追本溯源,又将监狱和附近乡村这几十载的恩恩怨怨当说评书似的告诉给了马梓筠。很多轶闻是他前几天曾经提到过的,有些是受了今晚偷盗未遂事件的启发他新想起来的。从一个村上百名男女老幼倾村而出集体抢摘监狱的茶叶,从而引发和护茶罪犯之间数百人的大规模械斗;到本地和邻省的上千名村民聚合,几天几夜不顾监狱和地方干工劝阻强哄捞监狱水库中的鱼鳖虾蟹的。说完只让马梓筠想起《七武士》中关于农民的著名台词:“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你,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底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农民)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北口镇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历史上即便还没有穷困到不去掠夺北关监狱的农业资源就不足以活下去的窘境,但确实也算得上是处境不佳,长久以来仅能维持温饱。身处蛮荒僻壤的乡民们觊觎家大业大的监狱农产,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褥社会主义劳改农场羊毛就成为一些乡民寻求改善现状的不二法门。他们的越界行径同时产生了恶劣的示范效应,依着我国农民惯有的贪图小利的小农思想和喜欢盲从的随众心理,要求他们原本老老实实的乡邻们待在家中眼巴巴地观望着邻家满载而归而自己按兵不动也绝对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所以发展到最后的实情往往是一户动则满村动,一村动则一乡动,星火燎原,防不胜防。不仅他们北关监狱如此,邻近拥有更多土地资源的南湖监狱更是如此,在监狱国有土地的管护上都陷入了附近乡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焦头烂额,无法自拔。
“小老弟你以后有的跑了,你们准备造监区的那块地啊,麻烦得很。”
郑师傅神秘地对着马梓筠一笑,然后又背着手开始哼唧起一段家喻户晓的北方戏曲名段“苏三,来到了洪洞县,县城里面没好人,全都是狼心狗肺大坏蛋……”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在寂静的子夜空****的马路上怪异地回响着。马梓筠总感觉他的曲子大意是哼错了,全都是自己瞎掰的天马行空的大白话。又听出他这话中有话,紧赶上两步,小声追问到这中间的玄机。才知道监狱选中造新监区的这块地当前正有三条横拦在前的拦路虎。一是遍地的古墓需要进行保护性挖掘。这些古墓年代从春秋战国横亘到南北朝,光前期文物保护所的挖掘考古工作就要延续很长的时间,让本就紧张的施工日期愈发捉襟见肘。二是需要补偿的农作物特别多。特别是道路两旁的几个早园竹承包大户,早就是摩拳擦掌,准备狠狠宰监狱一刀了。三是几家住户的房屋补偿协商难度特别大。郑师傅说他是认识其中几户的,有两位家长的爷爷外公新中国成立前本身就是这一地区盛行的“一贯道”的骨干头目,在新中国成立后被当地政府联合监狱召开了公捕公审大会,将他们作为反动帮派、封建会道门领头分子公开宣判后游街示众再公开枪决镇压掉的。他们的后人内心对于官方有着刻骨仇恨,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有意刁难一下他们认定当年对于自己长辈的死也负有血债的监狱,好出出家族几代人心头积压了几十年的恶气。他说:“小马啊,你别看在监狱眼里政府就是政府,在政府眼里监狱只是监狱。可是在很多老百姓和劳改犯的眼里经常也就是把监狱也当成政府的,我之前管理劳改犯时,手下的犯人们背后都是喊我们为‘队长’或者‘政府’的。”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久已被尘封的辉煌往事,语气中也禁不住夹杂着些得意之情。可是马梓筠听话听音,心头却浮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预计封闭结束后他和办公室都将迎来攻坚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