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份,阮蘅又迎来了兵荒马乱的中高考月,一年里对她来说最艰难的除了年末的十二月,就是年中的六月份。

这个六月份,她又将送走一批高三的毕业生,同时迎来一批新学生,学生来来往往,从来不缺,可她对于每一个自己曾经带过的孩子都有感情。

高考前几天,她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给自己高三的学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嘱考前的注意事项,在她的影响下,其他课程顾问也都跟着联系了自己手下的学生,大家仿佛都拧成了一条团结的绳子,一切都只为了学生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高考过后,紧接着迎来的就是中考,中考的前一天,原本是初三学生休息调整的一天,宁宣却忽然跑来找阮蘅了。

阮蘅推迟了原先的预约,把时间空出来给他,宁宣来的这一年变化不少,她记得刚来那会儿他还不大爱说话,虽然表面看着无害又懂事,却我行我素的,也不爱交朋友,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经过那次阮蘅去他家里跟宁母谈过之后,事情才慢慢地出现了转机。

虽然后来宁母工作也依旧并没有比以前少了多少,但她留出来固定陪孩子的时间雷打不动,周末好几次阮蘅都能在前台看到等宁宣下课接回家的宁母。

有一次宁宣小声向阮蘅道谢,阮蘅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谢谢自己,问了半晌,他才嘟哝了一句:“妈妈从来没来学校接过我。”

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自己内心受到的震撼,一个孩子,内心其实有多渴望得到父母的关爱,但他们往往为了做一个不让父母操心的乖孩子,从而隐藏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不得不去学习做一个父母眼里的乖小孩,当他们终于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时,孩子般的赤城和快乐便尤为明显。

有时候一个对其他孩子来说再普通不过的行为,对宁宣来说却显得特别珍贵。

阮蘅注视着宁宣,递给他一杯奶茶,努了努下巴说:“请你喝的,明天好好考,记住考试的时候心无旁骛,除了考试这件事以外什么都不要想。”

宁宣吸了口奶茶,假装随口问:“万一考砸了怎么办?”

阮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还记得你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吗?”

“我说过的话太多了,你说的哪句?”

“你说你读不读得好书都无所谓,就算考试考差了也没关系,反正你爸妈都会帮你想办法。”

宁宣一听,小脸憋得通红:“你怎么还记着这些话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都知道你考不考的好都没关系,那你有什么压力?你想想你怎么样都有后路,你是不是就不用太担心自己会不会考砸?”

“阮老师,我听着你说这话像是叫我随便考考得了似的。”

“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我本意是想说你没有后顾之忧,不需要有压力,放轻松地上考场,你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绷着神经能考好,你呢,越放松发挥地越出色,所以你不能绷,你得松,你明白吗?”

宁宣又吸了一口奶茶,津津有味地嚼着珍珠,但阮蘅觉得他嚼得毫无灵魂,取笑他:“原来你也会紧张啊?我还以为你任何事都挺淡定的呢。”

“阮老师,我中考完还来上暑假班。”

“等你考完出成绩了再说吧,好不容易初三完了,还不好好玩玩儿?”

宁宣摇摇头:“我不想让我爸妈用特殊方式把我弄到我不想上的学校去,而且我听说现在想在背后做这种小手脚没以前那么容易了,他们到时候直接把我送外地的私立高中去,那我可就惨了。”

“你是怕你爸妈把你送国际学校去吧?你不想出国?”

宁母先前来接宁宣的时候曾经跟阮蘅聊起过这件事,宁宣父母以前设想过最差的结果就是把宁宣送到国际学校,读完高中三年直接出国,都不需要参加国内的高考,这样对孩子来说压力会减轻不少,毕竟高考真的能压死一个人。

当时阮蘅虽然没有明说,却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反对的意见,出国固然是一个不错的途径,但阮蘅坚持认为大学毕业之后出国继续深造才是最佳选择,对孩子来说太早就松了那根弦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近年来国外回国的海归没像以前那么吃香了,有些回来甚至还竞争不过国内的名牌大学毕业生。

如今看来,虽然宁宣的父母早已经替儿子选好了以后的路,但宁宣本人并不想走父母给他铺好的这条路。

她心甚慰。

宁宣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说:“总之我得好好考,我不想去读国际学校。”

“你跟你爸妈说过这事儿吗?”

“没,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能抽出时间来接我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这件事,所以我得加加油,考个好高中,他们就没法再打国际学校的主意了,本来去读国际学校也是下下策。”

“你自己知道就好,宁宣你记住,命运都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如果你想按照你自己的方式生活学习,那你就得牢牢地掌握主动权。不过我分析过你最后几次的模拟考成绩,你正常发挥的话没什么问题。”

“阮老师,我肯定能考好。”他像个复读机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只有一遍遍地说出来才能说服自己。

阮蘅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没错你肯定能考好,我等你好消息。”

中考那几天,阮蘅一如既往地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有没有家长或者学生来找自己。

考完的当天,就有许多初三学生的家长带着孩子来校区估分,独独不见宁宣的身影,阮蘅好不容易得了空,打电话给宁母,宁母好像压根不知道还能来校区估分,结果话说到一半,电话就被宁宣给抢走了。

“阮老师,我不用估分,我自己都估得差不多了。”

阮蘅皱眉:“你自己估得能准吗?估出来多少分?”

“600左右吧。”

“这么高?你是往高了估还是往低了估?”

宁宣不高兴了,咕哝道:“我这还是往低了估的,我考试的时候挺认真的,好几个大题我都会做,你放心吧。”

阮蘅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600分可以报的几所学校,心里定了下来:“那你填志愿的时候如果有填不明白记得来找我。”

“好,阮老师你可太操心了,你这么负责任校长是不是得给你加鸡腿啊?”

“少给我贫,考完了好好放松,先挂了。”

“诶?我过几天还要带着我妈来跟你谈初升高的课程呢。”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爱学习啊,行,你想什么时候来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就行。”

“好嘞,那我挂了。”

阮蘅挂断电话,看到三个会议室全被估分的初三家长和学生占领,各科老师忙着解答家长的问题,浑身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兵荒马乱的初三和高三终于结束了,孩子们总算可以从各种习题中暂时解脱出来。

但他们却不能放松,因为还会有另一批新的初三和高三升上来,他们做教育这个行业的人,每一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跟习题赛跑。

六月末的时候传来喜报,宁宣如愿考上了自己理想中的高中,避免了被父母安排命运的第一步,阮蘅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回想起一年前的宁宣,还是那个对任何事都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好像对未来从不抱有自己主观的想法。短短一年,他好像突然从一个心理叛逆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小大人。

这一年的初三和高三毕业生的成绩,远远超出了去年,就连去年这个时候时常被诟病的朱青,留存率都比去年高出不少个百分点,这让阮蘅内心雀跃,至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送走毕业生,迎来又一个暑假班,学生们的好成绩给了阮蘅无限信心和希望,也让她慢慢地重拾了最初进入这个行业的热忱,她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努力抓住了暑假班的旺季,业绩节节攀升,在暑假班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已经超越了自身去年此时的业绩,且比别人高出一大截,随着阮蘅的好评率越来越高,阮蘅稳稳地巩固住了自己金牌课程顾问的头衔,她看着部门其他同事的成绩越来越出色,尤其是朱青,当朱青不再把自己当成是行业的过客,而是行业的主人时,她爆发出了阮蘅从前无法想象的能量。

暑假班过后,黄伟的重心开始转向距离慈城大约四十分钟车程的海城新校,陆丽曾偷偷给阮蘅通风报信,说黄伟很有可能会转到海城新校做校长,如此一来,本校区校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阮蘅知道陆丽是什么意思,但经过上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去想这些事情了,只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工作。

没想到事情在一个月后出现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