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当阮蘅再次在深夜十一点结束当天工作离开校区时,意外地发现楼下对面陈衍的咖啡馆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

这个点,咖啡馆已经打烊了,里面的灯火灭了一半,只剩下一个服务员在做一天的收尾清洁工作。

阮蘅的目光在门口那人身上快速略过,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从小路上穿过往停车场走,但是那个人跟了上来。

停车场的车辆寥寥,路灯把空旷的空间拉长,空气里到处都是六月濡湿的燥热。

阮蘅把额前的散发捋到耳后,终于还是停下来,转身去看身后的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

苏喜的身影像是在风里飘**,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明艳夺人,仿佛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丑事从未影响到她,也或许,在她自己的认知里,那也算不得是什么丑闻。

毕竟人是感性动物,很多时候根本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只是出于感情本能罢了。

“听说你跟阿衍之间出了点问题?”

“我本来对你没兴趣的,不过这个问题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你听谁说的?”

苏喜仿佛没听见阮蘅说话,一个劲儿地自顾自摇头:“我早就说过,像你这样强势的性格,跟阿衍根本不搭。”

阮蘅抱起双手,笑道:“我跟陈衍搭不搭不用你来告诉我,但我可以肯定,你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肯定不搭。”

互相伤害?谁不会?这还是阮蘅擅长的,比嘴皮子,阮蘅可从没输过谁。

这句话直打苏喜要害,明明夜色这么暗,可阮蘅还是看见了苏喜瞬间惨白的脸色。

“他已经离婚了。”苏喜压低声音说。

“所以呢?意味着你们可以双宿双飞?还是意味着你不必再接受道德上的谴责?”

“你一定要把话讲的这么难听吗?”

阮蘅摇头失笑,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同情苏喜了:“难听吗?我讲话已经很好听了,再难听的都有,可惜我说不出口。”

苏喜紧紧咬紧了下嘴唇,嘴里流淌过一丝血腥味,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犯了这样的错误,就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没发反驳的。

“阮蘅,要一起去喝一杯吗?我请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跟你喝一杯?”

“心里有忧愁的人通常都需要一杯酒。”

阮蘅本意并不想跟苏喜有过多纠缠,但她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竟答应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和苏喜一起到了附近的酒吧。

酒吧内很安静,原本留给驻唱歌手的舞台空空如也,音响里播着悠扬的钢琴曲,明明是喝酒的地方,偏要强装高雅。

苏喜要了冰块兑威士忌,两杯下肚之后,脸上开始发热,脑袋也有些昏沉,她一手拖着脑袋,扭头用迷离的眼光看着阮蘅,好像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她对阮蘅说:“我们分手了。”

阮蘅眼里波澜不惊,没有惊讶,没有任何苏喜料想过的情绪,她很平静,平静地让苏喜感到不安。

“你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她还是没忍住问。

“没什么可惊讶的,这是你们之间必然的结果。”

听到这种话,苏喜忽然恼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和他之间就只有分手这一个结局?”

“因为我觉得你心里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羞耻心。”

阮蘅讨厌苏喜,这一点也不假,可她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再厌恶一个人也不会只看得到对方的缺点,比如她讨厌朱青,但她从不否认朱青的能力。同样的,苏喜至少并不是那种完全不要脸面的人。

苏喜听她讲这句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听着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带着一点善意,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开始分辨不出阮蘅话里的意思。

她趴在冷冰冰的桌面上,对着阮蘅呵呵地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他说要跟太太离婚那时起我就后悔了,后悔不应该淌这个浑水,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你也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无法很确定地说自己能爱一个人一辈子,可能当下我爱着这个男人,但也许几个月、一年两年后,我就不爱他了,可有个女人却要因为我这种自私的不确定而失去家庭,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阮蘅,这是罪过吧?佛法上讲因果,我今天做的每一件事,将来可能都会报复到我头上。”

阮蘅听她这么讲,觉得自己说再多话都是多余的,其实苏喜自己心里门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可惜有时候人的行为并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

“苏喜,我有时候真的还猜不透你,你说你找不到人可以倾诉,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要找我来讲这些事情,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不会嚼舌根的人?”

苏喜笑得大大咧咧:“是啊,我也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所以你最合适。”

“那你也没问问我愿不愿意听你讲这些?”

“可你不是每次都听了吗?”

要说对阮蘅最初的感觉,苏喜只觉得这个女人跟陈衍一点都不搭,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陈衍究竟看上了阮蘅哪一点,她认识的陈衍,对于阮蘅这种事业心极强的女人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他们学生时代在一块儿那时,陈衍每次说到心里的理想性,都是同一句话:我喜欢的女孩子不需要太有能力,她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而她毋庸逞强。

那个时候苏喜她们几个闺蜜还总是说陈衍是大男子主义,陈衍也从不替自己解释,往往一笑而过,当做没有听到她们明里暗里的讽刺。

嘴上的理想性是一套,但他谈过的女朋友却没有一个是这样的,苏喜不是,阮蘅更不是。

所以那会儿苏喜听到陈衍结婚的消息时,一度认为陈衍娶的一定是个温柔贤淑懂得体贴人的女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让陈衍愿意步入婚姻。

见到阮蘅的时候,她傻眼了。

理想和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而她悲哀地发现,陈衍乐在其中。

“对了,我离职了,本来应该是月底离职的,但我受不了,提前离开了。”

阮蘅隔着酒吧内昏暗的灯光,觥筹交错之间,只觉得苏喜的脸越发地模糊,她忽然想起林琳母亲,想起那个因为苏喜而失去丈夫的女人,不知当她得知丈夫执意要跟自己离婚后却没能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会感到不值吗?还是后悔?

她问苏喜:“他决定要离婚的时候你阻止了吗?”

“如果我说我阻止了,你信吗?”

信吗?信不信,自有心定了。

阮蘅笑笑,对她说:“我回去了,你还OK吗?需要我替你叫辆车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有朋友在这里,一会儿会送我回去。”

阮蘅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她没说再见,因为觉得跟苏喜也没什么可再见的,她们之间,尽是些糟心事情。

回到一片漆黑空****的家,阮蘅在玄关处站了很久,曾几何时,她已经习惯了一回到家就有人等着自己,习惯了有一盏灯总是为自己等待,陈衍把她从亘长的工作世界里拉扯出来,又把她交还了那个世界。

生命可真是一个无奈的循环过程呐。

苏喜依旧昏昏沉沉地靠着酒吧的沙发,沙发很硬,咯得她十分不舒服,刚过凌晨,酒吧里人声喧嚣,依旧没有要散场的迹象,夜,好像刚刚才开始。

她去卫生间吐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给陈衍打电话。

陈衍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这个时间点他早已经睡下了,可没想到电话并没有响多久就接起了。

苏喜愣了一下,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苏喜?”陈衍沉稳地又叫了她一声,才把她从出神中拉扯回来。

“阿衍……”声调拉得很长,一听就是喝多了。

“你喝醉了?”陈衍问道。

“阿衍,可不可以来接我?”

她知道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有多过分,可是喝醉了就是可以任性,哪怕被人误会,也能在第二天云淡风轻地用醉了当做借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她知道陈衍不会拒绝自己,因为他还拿她当朋友。

陈衍来得匆忙,身上还套着居家服,他看到瘫在角落里几乎可以用烂醉如泥来形容的苏喜,拍拍她的脸问:“你喝这么多干什么?”

苏喜还保持着最后一丝丝清醒,见到他,整个人都放松了,笑道:“借酒消愁呐。”

她以前是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人,刚参加工作时因为应酬被领导逼着喝酒,还曾在陈衍面前愤愤不平地抱怨哭鼻子,几年过去,却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衍,你猜猜刚才跟我一起喝酒的人是谁?”

陈衍没有心思应付她,随口问:“谁?”

苏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半晌之后,当她说出阮蘅的名字时,他整个人就像被当头一棒一般,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