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坐在餐桌前，有些忐忑不安。
上一次来这个家里时，家里的东西被摔得乱七八糟，当时林琳说过，都是她母亲的杰作，阮蘅还以为林母受了多大的刺激，但今天和林母在校区谈过之后，她完全无法把现在的这个林太太跟那个晚上的林太太看做同一个人。
相差未免也太大了，也许那时候林母还在试图挽救婚姻，所以才会做出极端的举措，甚至不惜把女儿关在家里，但现在尘埃落定，她也就没什么可再发疯的了。
阮蘅趁林母去厨房盛汤的时候，问沉默不语的林琳：“你妈最近好像情况好多了？”
“看上去是好多了。”
“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林琳正要详细说，林母就回来了，她适时地闭了嘴，饭桌上，只剩下林母和阮蘅的对话，林琳就像她母亲说的，不管如何都不肯搭母亲的腔，孩子脾气上来了，谁都拦不住。
“林琳，你不是最喜欢阮老师的吗？阮老师来家里吃饭，你都不理人家？你的礼貌和教养呢？”林母沉着一张脸教训玩，林琳还是无动于衷，颇有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叛逆。
林母还想教训，阮蘅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作罢。
阮蘅来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吃完饭她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家三口合照都已经换成了母女二人或者林琳单人的，几乎一夜之间就抹去了男主人的痕迹。
“林琳妈妈，我带林琳下去散散步好吗？你们家附近有家甜品店味道怪好的，我去买个冰激凌尝尝。”阮蘅对着厨房里的林母喊。
林母自然不可能拒绝，林琳得到允许后，飞速跟着阮蘅出了门，直到下到一楼，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松这么大一口气，刚才在家里别是快憋坏了吧？”
“阮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我妈奇奇怪怪的？”
“怎么说？”
“之前，她像个抑郁症患者似的，天天在家里砸东西，不是发脾气就是躲在房间里哭，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让我单独行动，一直把我关在家里。现在，她忽然又变得正常了，你看今天你来家里多干净？但上次你送我回来的时候，家里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林琳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表情十分崩溃。
“林琳，你爸后来有回来过吗？我是说那天晚上之后。”
林琳摇了摇头，补充道：“但可能白天我不在家的时候来过。”
“那你呢？你什么想法？你希望你爸妈离婚吗？”
林琳咬了咬下嘴唇，孩子气地甩了甩头，说：“我看我妈之前发疯的样子真的很害怕，其实我不希望他们离，但是他们闹到现在这个份上，就算勉强不离，以后也不会变的更好，对吗？”
这个问题阮蘅也回答不上来，毕竟她也不是对婚姻有多在行，大道理谁都会讲，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琳，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自己去解决，你要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生活，父母就算分开了也是爱孩子的，你不用怀疑他们对你的爱。”
“可是我受不了他们天天吵架，在我面前闹，我睡不安稳，甚至有时候连做梦都是我妈在砸东西的样子。”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心里的某一处一旦被击中，泪水便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不受控制了。
阮蘅揽住她的肩膀，拍拍她的头：“傻孩子，你没有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走好你自己的路就行了，不要被影响，大人有大人的路要走，你有你的，不管是再亲的人都只能陪你走人生的某一段路而已，但是你自己不一样，你是要陪你自己一辈子的。”
林琳的睫毛上沾着泪水，眨了眨眼睛，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吞回去。
“阮老师，其实我还是希望他们分开，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那你呢？你想跟谁生活在一起？”
林琳没有半点迟疑：“我虽然受不了我妈前段时间发疯，但是我妈不能没有我，自打我记事起，一直都是她照料我和我爸的生活起居，我和我爸在家就像废人似的，全是我妈给我们安排的，我妈的全世界就是我们，现在我爸要走，她的世界已经崩塌一半了，如果我再不待在她身边，那另一半也要塌了。”
阮蘅惊讶地张大眼睛，她没想到林琳的心思会这么细腻成熟，以前觉得她只是个被宠爱包围的小女生，现在却能替母亲着想了。
“阮老师，我爸出轨的那个女的，你认识是吗？”
阮蘅心跳漏跳一拍，没想到林琳会问这个问题，眼里闪过一丝难色，却也没有否认：“算是认识。”
“她是个好人吗？”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是好人？”
这个问题别说是问一个还没有成年的14岁小女孩儿，就算是问阮蘅这样的大人，都没法清晰地给出一个标准的界定。
良久，林琳才耷拉着脑袋说：“我只是希望我爸要是真跟我妈分开了，那让他变坏了的那个人可别是坏人。”
“你觉得你爸变坏了？”
“他不要我和我妈了，在我这里他反正变坏了。”林琳嘟了嘟嘴，赌气似的抱住双膝，把头埋进膝盖里。
阮蘅揉着她的发顶，心里不觉变得柔软，看来林母的担心是多余的，林琳的心智远比他们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成熟。
“对了，你学习怎么样了？真的不打算去补习了？”
林琳脸依旧埋在膝盖里，点点头，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现在还能稳住成绩，等我稳不住了再来找你。”
“林琳，你是不是觉得以后你爸爸走了，你妈妈一个人没多少收入，所以想节省一点家里的开支？”
“我可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我就是真的不想去补课了而已。”
“怕别人知道你父母离婚了？”
阮蘅进而猜测，她知道林琳在校区有个小学时期很要好的朋友，但两人上了不同的初中，后来也是在伯锐各自报了名之后才发现她们都在同一个地方补习。
这回林琳没说话了，还是倔强地摇着头，半晌才又强调一遍：“阮老师，我只是自己不想去读了而已。”
“好，那我尊重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呀，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反正你们学校离校区也近，有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
阮蘅本来以为自己来替林琳疏导的，万万没有想到林琳自己心里早已想明白了，与其说她替林琳疏导，不如说林琳教她不要太看扁了孩子的思考能力。
林母送阮蘅走的时候，阮蘅让她不用太担心，末了她还是没控制住，问：“林琳妈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和林琳爸爸是已经决定要离婚了吗？”
林母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悲哀的表情：“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不离婚勉强生活在一起也回不到以前了吧？”
“我还以为你们会为了孩子……”
“阮老师，林琳已经长大了，我本来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但听你刚才说她自己心里想得很明白我就放心了，本来我吵着闹着不离婚也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我现在同意离婚也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可能分开对我和林琳都比较好，勉强在一起也许并不是真的对孩子好。”
如此一来，林琳父亲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不过不知道苏喜又是作何感想？
“阮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前后态度转变的太快有些不正常？”
阮蘅连忙摇头否认：“谁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都无法接受的，换做是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我啊，以前以为把一个人当做中心，围着他转，就能维持现状一辈子，为他们父女努力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没能抓住我认为的安稳。”
林母低头兀自笑笑，阮蘅却看到了她眼里的解脱和释然。
很多事情处在拧巴环节的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可一旦中间的那个死结解了，一瞬间就海阔天空了。
阮蘅回家洗完澡，正巧赶上陈衍回来，陈衍今天回来的比平常早，进厨房想替自己煮点吃的，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打包盒子。
他探出头问：“桌上的是什么？”
“港式点心，你不是喜欢吃吗？正好路过，就给你带了点。”
阮蘅说完之后，迟迟没听见陈衍说话，奇怪地去看他，他也正奇怪地看着她。
“陈衍，你这么看着我好像我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你受了什么刺激吗？”
“怎么？”
“你自己仔细想想，你什么时候干过这么温柔的事情？”
空气凝结，阮蘅呼吸微微局促，逐渐涨红了脸：“你在控诉我以前虐待你吗？”
陈衍不跟她打嘴炮，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湿漉漉的长发，动作温柔到阮蘅的心都麻了，她推推他，说：“你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去吃？”
这会儿他已经不着急了，只是笑：“听说你今天做了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