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伊始,周二的第一次销售例会上,为了刺激这个月的业绩,黄伟首先提出了毕业生的全日制课程。
意为不管是在校学员还是非在校学员的初三高三学生,在推算课程时优选选择推全日制课程,全日制课程因全程都是一对一模式授课,加之一天至少需要消化六节课程,因而虽然只有一至两个月时间,费用却相当不菲,这也是做业绩的捷径之一,尤其在这个时间段,抓住想要替孩子最后冲刺的心理,许多家长心里难免会有松动。
毕竟比起一时高昂的学费,孩子能考出一个理想分数才是实打实的。
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到最后很可能变成人财两空,既额外花费了多余的费用,又没提升中高考成绩,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许多家长就会感到愤愤不平,往年在毕业季时这种投诉不是没有,所以阮蘅在招收全日制学生时一直极为谨慎,也一再强调不能乱收这类学生。
黄伟这一说,其他人阮蘅是不担心的,唯有朱青,她担心朱青之后的路数都会往全日制上走,到时候不仅会产生一些退费,很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投诉。
月初的时候张蓉那笔张洋的续费已经确定跑单,张洋母亲一再表示自己根本拿不出那笔费用,无奈之下张蓉只好把之前交的定金退还给她,虽然少了一笔潜在退费,但也不能保证这个月一定不会产生任何退费。
因此阮蘅对朱青的退费率控的格外严实,也谨防她毫无顾虑地收全日制学生。
然而这个担心在第二天就实现了,阮蘅每天下班前都会照例去前台拉表格看当日数据,一看朱青当日的两笔收入,皆是全日制课程,一笔是续费,一笔是新生。
新生她不了解,暂且不谈,可这位被朱青续了全日制的在读生,如果阮蘅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即便一天二十四小时有老师盯着也无济于事。
她就这个事情问朱青:“我看到张广的续费合同了,你给他家长推的全日制课程?”
朱青一如既往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还装作委屈似的说:“黄校昨天问我要名单,说有没有能推全日制的,我就把张广给推出去了,恰好张广的课程本来就不够了,我找他妈妈谈了这个事儿,他妈妈觉得可以试一试,而且价格也能接受。”
她说完,又压低声音:“我这不是响应一下黄校的号召吗?其实我问了教师部门,如果全日制招的多,他们也很难消化。”
“但你问过给张广上课的老师了吗?我怎么记得这个张广离普高的分数线距离有点远?”
“所以才要最后拼一拼嘛。”
阮蘅对她无话可说,她就知道黄伟的这个提议,朱青一定是最热情响应的人,一是来钱快,二是可以讨好黄伟,而且这本来也是黄伟提出来的策略,万一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黄伟给她兜底。
阮蘅甚至想,朱青是不是因为上个月的业绩在最后一刻被反超,心里暗暗和她较着劲,所以这个月才刚开始就铆足了劲要拉开业绩差距。
她带着电脑回家,照顾完宝宝后,找出朱青办公室的录音记录,听她是怎么跟张广妈妈谈合同的。
这不听还好,一听,阮蘅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朱青夸大其口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说得天花乱坠,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上完这两个月的全日制课程,张广一定能考上普高。阮蘅听着,一度觉得朱青这样的口才不去搞传销实在太可惜了。张广妈妈开始还半信半疑,奈何朱青的口才实在了得,到最后还请来了给张广上课的老师,以证明张广在校区补课的进步十分明显。
然而被请来的老师期间压根没开口说几句话,阮蘅甚至能想象出当时这位老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难怪近来网上出现很多流言,说她们培训学校是诈骗,在阮蘅看来,这跟诈骗也没太大区别了。
她虽然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但以张广的自身情况,想在短短两个月内冲刺普高,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现在朱青让家长抱有多大的期待,到时期待落空,家长心里对朱青的愤怒就会有多大。
阮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恍惚间,有人从她耳里啪嗒一下摘掉耳机,她吓了一跳,茫然抬头。
陈衍眉心微微拧着,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说:“你刚才那表情严肃地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多大事。”她轻描淡写地从他手里夺回耳机,关闭了录音系统页面。
陈衍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打量着她,她被他这么看着,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异样,莫名其妙地跟着紧张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听说苏喜前阵子来家里找过你?”
原来是因为这事?
“你听谁说的?”
“陈姐。”
阮蘅微微一愣,她怎么忘了家里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只要陈衍问起,陈姐一定会对他如实相告。
陈衍也清楚地记得苏喜来家里找阮蘅的那天,正是他打电话告诉她,如果有事可以随时去店里找他,那天他在店里待到很晚才走,始终没有等来她,更无从知晓前一天她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但苏喜竟然会主动来找阮蘅,陈衍对此十分不解,她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私交,况且,从他的角度看来,阮蘅对苏喜隐隐有些介怀,她们两个人又有什么可聊的呢?
阮蘅放松下来,看陈衍一脸求知欲,突然想逗逗他:“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知道她来找我说了些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陈衍,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之间不普通。”
“欲加之罪。”
“这是欲加之罪吗?现在是谁主动找我谈起初恋前女友的?”
陈衍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让我知道,是吗?”
阮蘅嘀咕:“说了你也不信。”
可惜这句话清清楚楚传进了陈衍耳里,他眸光微微一眯,目光忽然清明,吓了阮蘅一跳,有种无形之中已经被他看清了的窘迫感。
“她来找你,事关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件事?她跟上司之间的不正当关系?”
她没想到陈衍猜得这么快,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索性放开了说:“所以我当初的联想都变成了事实。”
陈衍沉默了,眉宇间沉淀着的深意令阮蘅无法随意遐想,苏喜对他来说毕竟是特别的存在,以至于猜测变为事实之后,他会是这副表情?
“陈衍,你是不是很失望?你以为的纯情姑娘,竟然会跟有妇之夫缠上。”
“可她为什么会来找你说这件事情?”
阮蘅摊了摊手,佯装不解:“我也不懂,按照她的话说,她憋在心里难受,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于是她找了你?阮蘅,这种理由你自己信吗?”
“我信不信不打紧,事实是,她就是来找我了啊。陈衍,你朝我发什么脾气呢?是我让她来找我的吗?你要是觉得我说了什么侮辱到她的话,那你就亲自去向她求证。”
她看不得他突变的脸色,抱着电脑转眼回了卧室,心里像被扎了跟针,隐隐地生疼。
他刚才的表情,明显就是对她说苏喜的那些话感到介怀,或许他心底还认为她夸大其词,终究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听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
陈衍回到卧室时发现阮蘅已经睡下了,她整个人蒙在被窝里,像是在跟他赌气似的,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地把她头顶的被子扯开,小声说道:“里面不缺氧吗?你生气归生气,别把自己闷坏了。”
阮蘅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他,往床沿挪了挪,致力于和他在床榻上保持距离。
她往边上挪,陈衍也跟着她挪,身体挨着她,故意和她亲近,几次三番下来,阮蘅被逼得没有退路可退,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陈衍,你不要得寸进尺,你那边那么空不睡,跟我挤什么?”
“我就喜欢挨着你睡。”
“你耍流氓是吧?”
“我想跟我老婆在**保持亲密关系,怎么能算是耍流氓呢?”
阮蘅气得一口老血闷在心口,狠狠踢了他一脚,倒头大睡。好在陈衍没有再靠过来,困倦渐渐袭来,她僵硬着身体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陈衍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把她从床沿抱了进来,心里不禁苦笑,他们之间永远缺乏快速有效的沟通,阮蘅这个人,说她可恨吧有时候挺可爱,但可爱这种形容词又和她完全搭不上边。
他翻身时,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恰是苏喜发来的微信。
“阿衍,你能出来一下吗?”
他一看时间,将近凌晨十二点,苏喜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找自己?
紧接着又进来一条微信,依旧是苏喜的:“对不起,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他松了松喉咙,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地点。”
两分钟后,苏喜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陈衍,陈衍迅速穿戴齐整,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卧室里,阮蘅在寂静的黑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第六感十分强烈地告诉她,能在深更半夜把陈衍叫出去的人只有苏喜。
她实在有些看不透苏喜了,苏喜一面跟自己的上司保持非正当男女关系,一面又和陈衍暧昧着,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或者换个说法,她到底喜欢谁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