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裴尹以来, 俞安很少见他这么严肃。

仅有的一次是在西阑无人区那晚,发高烧的她因为任性而不愿意盖毯子,被他凌厉地喊了名字。

这个男人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就像阿云曾经跟她说的,虽然裴大哥看上去吊儿郎当的, 可心比谁都细。

俞安不得不承认, 自从跟裴尹在一起后,她得到的都是正面的情绪。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样的, 可按照自己的认知标准,裴尹绝对算得上一个好的男友。

俞安抬眼与他对视, 眸中的情绪浓烈得像是要哭出来,那漫长时光中遗留在心里过不去的问题, 随着裴尹这句话, 呼之欲出。

她哑声道:“谁爱我。”

父母不爱我,依赖的人也不爱我,谁爱我?

“我爱你。”裴尹接得很快,“俞安,我永久爱你。”

他说他爱她,并且在这份感情上加了一个期限,是永久。

裴尹不过是想告诉俞安,他不像她耿耿于怀的那些人, 终有一天会从她身边消失。她可以完全信任他,依赖他,尝试对他坦诚。

俞安无言地望着裴尹, 她忽然想到玫瑰客栈那繁星点点的夜晚, 男人第一次说喜欢她。似乎从最初, 他就很重视这段感情, 给她承诺,许她未来。

“我……”

刚说一个字,裴尹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两人的对话被硬生生打断,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裴尹轻轻皱了皱眉。

他单手接起,询问对方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裴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随后道:“你们保护好自己,我明天过去一趟。”

挂断电话,刚才的气氛陡然消失。

裴尹牵过俞安的手,“太晚了,送你回去。”

“……”

星星揉碎了自己的光,洒在高楼里,酿成了万家灯火。

北京城的夜从来不知疲倦,即便将近十二点,车流仍旧不止,在一道道分叉口各奔东西。

裴尹专注地开车,没有讲话,俞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兴致不高地望着窗外。

租住小区的保安都已经休息了,车开不进去,裴尹只能临时停在门口。

他还是牵着俞安,将人送到楼下。

“早点睡。”裴尹像往常一样叮嘱,表情自然。

俞安的鼻子忽然酸酸的,错觉让她以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指尖溜走。

“裴尹,”她说,“你会和我分手吗?”

“想什么呢,”裴尹拍了拍她的头,“这两天记得按时吃饭。”

“……”

见俞安的表情还是不太好,裴尹无奈地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抱得紧紧的。

“俞安,我明天有事要离开北京一趟。”他说,“回来我们再说,成不成?”

俞安带着鼻音:“嗯。”

“不要胡思乱想。”

“嗯。”

裴尹捧起她的脸,安抚性地亲了一下她的唇,“好了,上去吧。”

回到家里,宋诗然已经睡了。

这姑娘没得到俞安的回复,却还是给她留了门。

聚会上残留的各种各样的味道似乎还沾在衣服上,俞安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里。

花洒里的水倾泻而下,淋湿了她的脸。

半晌,她抱着双肩缓缓蹲下身,使劲蜷缩着自己。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突然,俞安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长夜漫漫,她像从前的某一个夜晚那样,望着窗外的圆月,睁眼无眠。

-

送俞安到家后,裴尹又回到西府名苑。

厨房地面的狼藉还未处理,一小部分红糖水已经干了,留下了难以处理的污渍。

裴尹将碎片捡到垃圾桶里,一不留神还被划了手,指尖冒出血滴。他不甚在意的擦了擦,随后用打湿的拖把将厨房处理干净。

忙完后,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没开客厅的大灯,只有一盏微弱的壁灯正亮着,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

取过放在桌子上的烟,裴尹用打火机点燃,烟气瞬间冒起,迷了他的眼。

裴尹想到前不久,他问俞安愿不愿意嫁给他,这姑娘含含糊糊的,也不给他个具体的说法。

又想到自己过年让俞安来家里吃饭,她也总是推脱。

隐约能猜到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和自己走到最后,所以从不规划关于两个人的未来。

但裴尹又不忍心责备她。毕竟他知道俞安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姑娘罢了。

日子很长,可某些东西是难以一下子改变的。

手中的烟燃尽,裴尹仰头躺在靠背上,胸膛起伏,他发现自己真的是生不起气来,只剩无力和心疼。

-

翌日,俞安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宋诗然今早的飞机回家,见俞安还睡着,只给她留了一条信息。

再过两天便是除夕了。

这样的日子在从前对她来说再普通不过,可今年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昨天裴尹说今日要离开北京,俞安这才想起自己都没问他要去哪。

她点开微信对话框。

【An:你去哪里?】

直到她洗漱完换好衣服,裴尹都还没回复。

独自一人没事干,俞安索性出门逛逛。

街上已经有了浓烈的过年氛围,路旁的大爷大妈操着一口流利的老北京话在唠嗑,路灯一个个的都被挂了红灯笼,很是喜庆。

无意间走到一片集市,摆满了卖对联和彩旗的小摊。俞安穿梭在人群里,她也不太懂,想着新年新气象,干脆买一副对联贴在门口。

慢悠悠地逛了一下午,除了对联之外,俞安还买了些糖果和啤酒。

回到家时,她感到小腹一阵闷痛。到卫生间一看,居然是大姨妈来了。

她的生理期向来不太准,这会突然造访,俞安也没太意外。

走到厨房翻出裴尹上次给她的玫瑰红糖,等热水烧开,俞安直接泡了一块。

随意地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红糖慢慢化开,几个极其细小的玫瑰花瓣碎漂浮在表面,顺时针浮动。

盯了一秒,俞安忽然止住所有动作。

眼前的玫瑰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及时抬头,将快要落下的眼泪憋回去。

趁热将红糖水喝完,收拾好情绪,俞安去洗杯子。

洗完才收到裴尹给她回的信息。

【裴:在西阑。】

西阑?

怎么突然去西阑了?

俞安想到昨天两人分开前裴尹接到的那通电话,当时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难道是西阑那里出了什么事?

没等她想明白,裴尹又发了一条。

【裴:有没有好好吃饭?】

说到这个,俞安一阵心虚。

她今日起得晚,情绪不太好导致没什么胃口,从中午到现在,进她肚子里的也不过是刚才那杯红糖水。

但她总不能实话实说。

【An:吃了。】

【裴:吃了什么?】

“……”

俞安转移话题——

【An:怎么去西阑了?】

【裴:客栈出了点事,不过已经处理好了。】

【An:阿云和阿文还好吗?】

【裴:挺好的,要和他们视频?】

俞安咬了咬唇,在纠结。

说实话,她现在和裴尹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虽然这男人表面还与往常无异,可昨天那些话,毕竟是真真切切地讲过的。

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视频,俞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An:下次吧。】

-

裴尹是上午的飞机,下午才到的西阑。

依旧是阿文来接他。

年底,西阑的降雪比北京大得多,路不好走,还打滑。客栈门口也被覆盖了厚厚的雪白,阿云每天都要清扫。

“裴哥,那帮人说晚点会再来一趟。”阿文说。

裴尹把玩着手上的烟:“他们今日又来了?”

“早上来了一次,阿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将人赶走。”

“没动手吧?”

“没,”阿文摇摇头,“拿了一堆工具,但看着是唬人的。”

回到客栈,阿云坐在前台撑着脑袋。

一见到裴尹,她兴奋地喊了一句:“裴大哥!”

裴尹点了点头,“长高了。”

“才过了多久。”阿云咕哝一句,探着身子往他身后看了几眼,“俞姐姐没跟你一起来啊?”

“没。”

没歇太久,阿文口中的那帮人便来了。

裴尹朝两人抬了抬下巴,“你们进去,不要出来。”

阿云担忧道:“裴大哥……”

阿文也紧紧皱着眉。

“没事,”裴尹宽慰他们,“他们不能怎么样。”

两人只好作罢,乖乖往里面走。

那帮人其实就是西阑作威作福惯了的当地人,拉帮结派,仗着一身厉害的行头,到处威胁人。

玫瑰客栈的位置在一个矮山坡上,地理位置好,且周围没有其他的房子。那帮人认为这家客栈占了这块地,便抄家伙向阿云阿文放狠话,说如果他们不搬走的话,就要砸店了。

阿云阿文年纪小,哪处理得了这种事。

他们两个是西阑本地人,自然知道这帮人的德行,再加上这块片区管理不太严格,只能任他们作乱。

两人如坐针毡地等了一会,外面时不时传来吵闹声,惹得他们的心一上一下的。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声音消失不见,阿云猜测那伙人应该是走了,脚步轻轻地走到门边,果然只剩裴尹一个在外面。

“裴大哥,他们走了?”

“嗯。”

“没动手吧?”

裴尹摊了摊手,“我这不是好好的?”

阿云松了一口气。

阿文紧接着问:“怎么让他们走的?”

裴尹走进大厅倒了一杯水,“我们租用这块地走的是合法程序,白纸黑字的合同写着,他们看完气势瞬间就掉一半了。”

阿云:“然后呢?”

“然后,列举几条刑法规则,”裴尹娓娓道来,指尖在桌上轻点着,“内容不一定得是对的,只要语气严肃一点,下场说得越严重越好。他们唬人,我们也唬人。”

这帮人没什么文化,看着凶悍,实际不过是纸老虎。

阿云竖了个大拇指,“那下次他们要再来怎么办?”

“下次要是再来的话直接报警,他们也就会动动嘴,不敢真的动手。”

“好。”阿云挠挠头,“早知道这样我和阿文就自己处理了,都怪昨天太慌乱才给裴大哥打电话,后天都除夕了还麻烦你亲自跑过来一趟。”

话虽这么说,但阿文和阿云年纪比他小,气场上自然弱一点。那帮人估计也是看他们两个好拿捏,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处理完这一场,也傍晚了。

裴尹在微信上和俞安聊了一会,就听到阿云在叫他吃饭。

阿云炒了一桌子菜,也就是因为裴尹来了,不然平时她和阿文都没吃这么丰盛。

阿云和阿文仍旧吵吵闹闹的,没讲几句就会拌嘴,见场面这么热闹,裴尹不由得想到了俞安。

这姑娘一个人在北京,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他此刻最牵挂的,不过是俞安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