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中毕业之后, 俞安第一次见到许寒。

和过去不一样的是,眼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眼神中虽多了一份历经社会的成熟感, 但那股怯懦而不坚定的劲仍旧存在。

俞安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碰上他,却没料到如此突然, 场面还有些滑稽。

许寒说“好久不见”。

听到这俗套的久别重逢的台词, 俞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应了一声“嗯”。

身后, 服务员脚步匆忙地跑过来,责骂许寒毛手毛脚, 将客人的订单弄洒了。

“这单我赔,真的不好意思。”他卑微地朝对方点了个头。

服务员骂骂咧咧的, 一听到许寒说将责任揽下, 他再生气,也没找茬了。

俞安皱了皱眉,迈步想离开。

许寒及时拉住她的手腕,“安安,上次加你微信怎么没通过?”

俞安挣开他的拉扯,将手揣进衣服口袋。

“没看见,可能被屏蔽了。”

“那我再加你一次。”

“不用了,”俞安说, “我们平时不联系,加着微信也没用。”

顿了一秒,她又补充:“还有, 不要叫我安安。”

许寒扯了扯衣摆, 语气带点不甘心:“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俞安觉得有些可笑, 她掀起眼皮,直视对面的男人,“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哥了。”

说完,她不等许寒开口,径直走回包厢。

菜已经上来了,简意见俞安出去了这么久,还特意帮她装了一碗饭。

“俞安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用借口搪塞:“接了个电话。”

“该不会是男朋友吧?”简意调笑,“还特意打电话,这么关心你。”

俞安扯唇,并未反驳。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吃了一口,味如嚼蜡。

为了不让思绪乱飘,她强迫自己仔细听其他同事们聊天。

吃了有一会儿,主管向服务员要了一箱啤酒,嘴里念叨着,“明天不上班,每个人都得喝啊!”

“主管打个样呗!”有人起哄。

主管大方地将酒倒满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后还把空杯子反过来踮了踮。

气氛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高涨。

相互之间敬酒,男人们甚至划起了酒拳。几轮下来,俞安也没能幸免地被灌了好几杯。

无意间瞥见简意杯子里的果汁,俞安问:“你怎么没喝酒?”

“我也想啊,”简意苦恼道,“但我酒精过敏。”

手边的空瓶子渐渐多了起来。

平日里,俞安是个又菜又爱喝的小酒鬼,但在外她经常收敛着。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脑子已经不太清醒时,她收到了裴尹说要过来接她的信息。

她模模糊糊地回了一个“好”。

又喝了几轮,饭桌上醉倒了两三个,其他人要不就是喝得少,要不就是因为开车喝不了。

俞安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怕自己酒后失态,她凑到简意耳边:“你稍微看着我点,一会我男朋友来接我。”

简意:“好。”

晚上九点多,一行人结束了部门聚餐,走出门各自寻找回家的办法。

环境嘈杂,简意搀着俞安站得离酒楼门口远了些,没等太久,裴尹的车出现在她们面前。

他停好车走下来,礼貌地朝简意点点头,然后从她身旁揽过俞安的肩,无奈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俞安卸下强撑着的状态,软绵绵地窝在裴尹怀里。

“你是俞安姐对象吧?她刚才说她男朋友过来接她。”

“我是。”

简意松了口气,“那我就——”

“你是谁啊?”没等她讲完,旁边忽然插入一道声音。

简意巡着声源看去,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不知道何时从哪里冒出来,目光防备地盯着她对面的裴尹。

裴尹显然也听到了,只是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们认识?”

许寒已经将职业装换下,他的视线从裴尹脸上转移到俞安身上。半晌,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裴尹拧眉,反应迅速地揽着俞安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许寒的触碰。

“你有事?”裴尹语气不太好。

“我还想问你谁呢!”许寒指着他,“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安安?”

“安安?”裴尹被气笑了,他低头看了眼俞安,又重新抬头,“你碰瓷呢?”

简意已经完全懵了,她甚至有点分不清谁才是俞安的男朋友。

她警惕地将俞安从裴尹怀里抢回来。

听到交谈声,俞安皱着眉睁眼。视线仍旧模糊,只不过她依稀能辨认出对面的两个男人。

简意纠结着小声开口:“俞安姐,哪个才是你男朋友啊……”

俞安甩了甩脑袋,上前几步走到裴尹面前,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要回家。”

裴尹回抱她,安抚般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冷着声音对仍旧不甘心的许寒说:“我抱我的女朋友,犯法?”

他一脸不可置信,“你女朋友?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她交男朋友了!”

裴尹拉直唇线,并不理他,抱着人往车上走。

许寒站在原地,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上前将人从裴尹身边抢过来。

嘴上逞强,但他和俞安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如今她交了男朋友,在意料之外,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

简意站在旁边,一头雾水,“你是俞安姐什么人啊?”

许寒握了握拳头,良久,他哑声道:“我是她……哥哥。”

名义上能将他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

夜晚隐匿了所有情绪,喇叭声偶尔在耳边响起,半梦半醒间,俞安察觉到裴尹将自己带回了西府名苑。

一进门,她便往沙发上躺,难受地扯了扯围巾。

裴尹到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再出来时,看见俞安乖乖地睡在沙发上。

他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她的脸,“起来喝了蜂蜜水再睡。”

俞安“嗯”了一声,依靠仅剩的清醒撑起身子,将唇凑过去。

“下次我不在的话,别喝这么多。”裴尹说。

俞安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喝完又重新躺下,闭上眼。

裴尹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轻叹一口气,将碎发从她脸上拨开。

混沌着睡了不知道多久,俞安逐渐转醒。

目光所及,她愣了会。视线投向墙壁上的挂钟,竟是夜里十一点。

客厅空无一人,只有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大约过了十分钟,裴尹擦着湿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俞安坐在沙发上,“醒了?”

“嗯。”

“头疼不疼?”

“还好,”俞安说,“你怎么没把我送回我家?”

裴尹掀唇,“你一直抱着我不撒手,怎么送你回去?”

“……”真的假的?

俞安想起上回在西阑喝醉酒,这男人也说自己搂着他的脖子,难不成自己酒后的失态行为,是抱人吗?

裴尹又走进厨房。

趁这时候,俞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才发现不久前简意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简意:俞安姐你到家了吧?】

【简意:幸好你喝醉了还能认人,不然突然出现两个男人,我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男朋友。】

两个男人?

失去意识前的画面,俞安记不太清了,这会听到简意这么说,才隐隐有点印象。

联想到自己在酒楼遇见的人,俞安猜测简意说的另一个男人,应该是许寒。

她抿了抿唇,将手机息屏。起身走进厨房,裴尹背对着她在泡红糖水。

“裴尹。”她轻声。

裴尹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喉咙中像被堵了一团棉花,俞安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她不说,裴尹先问了。

“我去接你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俞安怔了怔:“是吗。”

裴尹描述了一下那人的长相:“他叫你安安,你们认识?”

“嗯。”

听俞安承认了,裴尹也没多少什么。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当时听到别人这么亲密的喊自己的女朋友,内心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况且不管那人是谁,他说自己和俞安认识了很多年,可俞安似乎从来都没提起过。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裴尹转身将红糖水递给她,“喝了。”

俞安下意识伸手,但一不留神,她没接好,玻璃杯顺着指尖往下滑,垂直地下坠。

“啪!”

破碎间发出刺耳的声音,红色的**淌了一地,地面霎时一片狼藉。

俞安目光瞬间变得呆滞,她无神地盯着地面那滩水渍和玻璃碎片,隐约又要被扯进噩梦中。

裴尹皱眉,反握住俞安还未收回的手,“烫到——”

尾音未落,他抬眼察觉到了俞安的不对劲。

裴尹跨过狼藉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场面太熟悉了。

在西阑义卖的时候,玻璃手工灯被打碎,俞安便是这幅模样。

医学上有一个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裴尹是个聪明人,仔细一想,就猜到俞安许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对玻璃打碎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反应。

他曾经问过一次,可俞安不愿意告诉他,这是第二次了,裴尹很难再当做无事发生,于是他说:“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俞安张了张口,原本觉得能坦然说出的话,没想到到了嘴边竟如此难言。

半晌,手里的手机突然亮屏,俞安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宋诗然给她发的语音:“安,都这么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需要给你留门吗?”

“……”

淡淡的无力感裹挟着裴尹,他以为俞安还是不愿意告诉他。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带着俞安出了厨房,走到玄关替她围好围巾。

见他脸色发沉,俞安抿了抿唇:“裴尹,你在生气吗?”

“我说过,不会对你发脾气。”

俞安垂眸看他替自己整理围巾的手,“刚才是因为——”

“俞安,”裴尹出声打断她,“在西阑的时候碰上同样的事,你说不想讲,是为什么?”

俞安咬了咬下唇,脑中一团乱麻。

裴尹继续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感情方面不信任任何人。”

“所以你也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能够一直走下去,然后对我所有保留,对吗?”

俞安猛然抬头,对上裴尹认真的眼,语气苍白,“不是……”

“但你又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裴尹自顾自猜测道,“是因为父母和小姨的抛弃,让你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被爱,以为我总有一天也会抛下你,对不对?”

坦白讲,裴尹讲的这些话,正中俞安内心最固执的那个点。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即使因为裴尹她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可那些在深夜纠缠她的噩梦仍旧时不时的提醒她,她无论如何总会被抛弃的。

俞安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裴尹直起身子,取过车钥匙:“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在生气。俞安,我在意的点不是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

“我是气你不相信自己是值得永久被爱的。”

作者有话说:

别扭个两章就好了,俞安总要跨过这个坎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