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仅仅为了给这小女子弄个学历,石碾子将她引荐给陶锦银,陶锦银觉得在造假方面,他完全可以做她的教父。没想到,时隔数年,石珍珍在造假方面突飞猛进,她的想法足以让陶副总编目瞪口呆,而且,其野心之大、之离奇,让陶锦银放开胆子想也想不出来。这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吹牛造假,编织谎言,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我陶锦银哪里是教父啊,我在石珍珍面前甘拜下风得啦!

41、有些事由不得我

接上级调令,石珍珍回到共青团燕南市委员会,担任副书记。随后,正好赶上燕南市政协换届选举,因为团市委副书记的身份,石珍珍顺利当选政协常委。

这段时间仕途境遇的变化一直向好,弄得石珍珍应接不暇,但她很明白,这一切都与干爹石碾子有关,积极努力工作,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只不过起到了微不足道的作用。干爹为了她的进步,不仅动用了可以动用的各种关系,而且花了大价钱,要不然,怎么能随心所欲,想啥来啥呢?

有钱能买鬼推磨,这就是社会现实,官场仕途尤其如此。要么说用人制度上的腐败是最大的腐败,职务可以用钱买,理想的位阶可以通过物质的手段达到,正是官场仕途的潜规则,黑幕后面的交易随处可见。既然风气如此,作为个体的公务员只能被动适应。我石珍珍何德何能,想进步靠什么?就靠干爹用金钱铺路。自己的人生经历,再次证明金钱是好东西,某种程度上它是万能的,你想不承认都不行!

老头子真够意思,石珍珍从内心对石碾子感激不尽。可是,干爹的身体近来情况不妙,再次住进医院做化疗。据大夫说,癌细胞有转移的迹象,眼下只能用化疗手段尽量控制,假如控制不住,干爹恐怕真的时日不多了。

我能为干爹做点什么呢?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报答干爹于万一呢?

本来,石珍珍和干爹石碾子之间只有恩没有怨,哪怕前些年她也曾把身体奉献给干爹,完全是出于自愿,出于感情,当时并没有想着要回报,并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所以石珍珍心里并不觉得那样做很龌龊。近几年来,他们之间逐渐演变为纯粹的干爹和干女儿的关系,**悄然淡出,也不知为什么,自然而然变成这样了。大概干爹年龄越来越大,那方面的需求越来越淡,另外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有一种道义上的力量阻隔了他们,继续**关系似乎没有可能性,所以,用肉体报答干爹早已成为过去时,无法重演。

说起来,干爹石碾子社算是燕南市的名人,是一位有影响力的民营企业家,可是,由于病魔作祟,他的身体将走向末路,一个人健康没有了,啥都没有了。石珍珍觉得,眼下起码有一件事她可以做,那就是通过新闻媒体把干爹好好宣传宣传。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万一干爹不久于人世,通过新闻宣传让燕南市民、乃至更大范围的人们知道他、记住他,相当于让他在人世间永生。

需要新闻媒体帮忙,石珍珍首先想到了陶锦银。

雁南市团市委副书记石珍珍腾出时间,专门去拜访陶副总编。

“陶叔,陶总编,晚辈一天价瞎忙,虽说没有常来拜访,但心中时时牵念,您对我的帮助也一直牢牢记着,感恩于心,一直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您。”石珍珍先和陶锦银套近乎。

“转眼间,珍珍姑娘变成石副书记了。你很年轻,仕途顺利,前程无量,我作为叔叔,先表达由衷的祝贺之意,祝贺你呀,珍珍。我这段时间的确很忙,或者说有点内外交困,顾不上到你干爹那里去拜访,不知他近况如何?”陶锦银接过石珍珍的话头寒暄。自从上次找石碾子借钱遭拒,他对这位石老板多少有点儿嫉恨,觉得他不够朋友,人一阔脸就变,所以很长时间没和石碾子联系了。

石珍珍忽然变得严肃,脸上有几分悲凄之色:“陶叔叔,我今天来找您,还真是为了我干爹。我干爹最近的状况您难道没有听说?他很不好,有病,有大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啊,有这事?我和你干爹交往不是一年两年了,感觉他身体一直很好呀,像一台永动机,只知道不停地工作,不停地挣钱,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身体会出问题。他到底怎么啦?”陶锦银听说石碾子身体出大问题了,内心感受很复杂,一方面暗自为石老板惋惜,另一方面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谁让你石碾子为富不仁呢?我找你借钱,一点儿不慷慨,我看你万一死了,那些钱不都要给别人花,做守财奴有什么好?

“我也觉得很意外。他身体一向很好,可是前不久查出肺癌,还做了切除术。我听许多人说过,身体一直很好的人,假如出了问题,弄不好是大问题,我干爹正是这样。最近他在医院做化疗,医生说,这是癌症手术后必须的辅助治疗手段,可据我知道,他的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我总觉得干爹这人不简单,出身乡下,一个人进城闯**,硬是打下了一片江山,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只可惜英雄气短,我怕他万一被病魔放倒,落个霸王别姬、乌江自刎的下场,太可惜,所以我来找您商量,看能不能通过你们的媒体,好好给我干爹做篇大文章,好好宣传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这样做了,万一干爹遇到不测,总算有更多的人会记住他,也算我对干爹的一点点报答。陶叔无论如何是干爹的老朋友,看在你俩多年友谊的份上,请您帮帮我,也等于帮了我干爹。我会记住您的好处,今后会报答您,来日方长。”石珍珍说。

“珍珍你太客气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和你干爹本来就是好朋友,他的业绩和奋斗精神的确值得向全社会做宣传。这件事我愿意办,只不过有一定难度,容我再考虑考虑,疏通疏通。”陶锦银说。

石珍珍觉得陶副总编好像在借故推托,于是抓住时机马上跟进,穷追猛打:“是这样,只要陶副总编认为这篇大文章可以做,值得做,咱无论如何得把它做了。至于有什么障碍,我和你一起来克服,比方说,需要一些钱给采访、写稿的人做酬劳,再比方说,需要寻找更大的、更好的媒体来发表,这些我们都可以做,共同做。”

“你说的这些我考虑到了,该花钱花点钱,这个对于碾子兄来讲不成问题,他缺什么也不缺钱。但是,主要的障碍不在这里,关键是你陶叔我眼下在单位的处境并不美妙,虽说小事情可以做主,但如果要弄大块文章,单位一把手难免会干预甚至阻挠。你大概听说了吧,原先在单位和我矛盾很尖锐的冯毓琳回来了,担任代理总编,主持行政工作,领导班子分工调整之后,宣传业务不再由我主管,所以说,有些事由不得人,我也有我的难处。”陶锦银解释说。

“哦。冯毓琳回任你们单位一把手的事我知道,她的职务升迁在燕南市引人瞩目。我听人说,冯毓琳之所以飞黄腾达,主要因为市委常委、宣传部袁部长起作用。想来冯毓琳一定会听袁部长的话,而部长那里我可以让干爹出面说句话,他们之间私人情谊不错。”

“当然不错啦,就说冯毓琳的事吧,要不是你干爹当初极力推荐她到袁常委——那时候的袁副市长——那里去工作,这个女人也不会有今天。”陶锦银说起冯毓琳的发迹史来有点酸溜溜。

“哈哈,听陶总编的意思,您有点怪罪我干爹?不过据我知道,当初他提醒袁副市长注意这个女人,出发点是为了帮助你拔除眼中钉。可见凡事都一分为二,有利也可能有弊,利弊相连,福祸相依,谁也不能预料所有事情的发展前景。”石珍珍的话听上去是为干爹辩解。

“咱不管当初你干爹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客观上他帮助了这个女人。按理说,宣传你干爹的事迹,她不应该设置障碍,可这个女人有神经病,喜怒无常。我感觉她时不时就会追打我,假如我积极主动做一件事,弄不好她神经过敏,故意刁难也说不准。我先试着去做,实在冯毓琳设置障碍,咱再想办法让你干爹发挥影响力,排除干扰。这件事也许能做成。”陶锦银总算答应了石珍珍的请求,他毕竟与石碾子有交情,人家病入膏肓了,假如故意不帮忙,会让石珍珍看低了自己的人品。

“好好好。这件事要做成了,不管我干爹会不会对您有所表示,我一定会隆重地感谢你。”

石珍珍走后,陶锦银思谋再三,觉得宣传民营企业家石碾子这件事必须做,而且应该做,但毕竟要把宣传规模搞大,需要相应的人力物力,不与单位一把手沟通是行不通的。尽管与冯毓琳谈事情,陶锦银心里无端地发怵,但该谈的事情也得谈呀。转念一想,我怵她干什么?一个**女人,难道有吃人的本事?我跟你谈,只不过表示一份尊重,并不是有求于你,没有理亏的必要。

于是,陶锦银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跨入冯毓琳办公室。

“冯总,有件工作和你沟通一下。我觉得有一个重大的宣传线索,咱们应当适时地、牢牢地抓住。有些新闻线索属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那种,耽误了挺可惜。”陶锦银想先吊吊代理总编的胃口。

“老陶我发现一个问题,你和我谈事情总喜欢绕,有什么事你直说吧。”冯毓琳口气有几分横,还有几分不屑,外带一点居高临下。行政级别虽然是平级,但代理一把手足可以让这个女人压陶锦银一头。有句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坐的位置不一样,感觉完全不一样,冯毓琳居高临下是有道理的。

“我绕了吗?我不觉得有什么绕的必要。”陶锦银心理上不舒服,口气也有点阴阳怪气,“我也发现一个问题,冯代主编的耳朵和别人不一样,正常的话总能让你听出问题来,我很佩服。我是正儿八经来和你谈工作的,希望领导要端正态度,不要故意让我难堪。”

“看看看,你说不绕,其实你正在绕。直接说事情吧,跟你说话咋这么累呢?”

“燕南市有个公众人物,我说出来你大概不陌生。市政协委员、民营企业家石碾子,这个人你肯定知道。”

“听说过,但我对这个人知之不多。”

“看来冯代总编在市政府锻炼提高得很快呀,起码能做演员。如果你不健忘的话,袁常委把你从咱们单位调出去,正是石碾子向他推荐了你,要不然当初的袁副市长怎么能发现你这个人才呢?石老板曾经是你的伯乐,只不过他推荐你没有什么个人目的,只是在幕后操作而已。”陶锦银一边讥讽冯毓琳,一边把她和石碾子之间的渊源点出来。

“哦,陶副总编不提醒,我还真想不起这件事。想必你和石老板之间有什么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我说呢,当初袁常委怎么能发现我——当然我也不否认,袁常委是我人生路上很重要的一位领导,假如你说他是我的伯乐,我不会否认——原来是你和这位石老板从中起作用。你那时候恨不得我赶紧离开咱们单位,怕我妨碍你,或者说怕我把你那些不见得敢公诸于世的事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说,想办法让我走,是你们阴谋的组成部分。”冯毓琳果真冰雪聪明,一下子把事情点穿了。

“干嘛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承认,当时我的确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可石碾子石老板是看了你在电视镜头上的表现,认为你是个人才,才真心实意向袁领导荐贤,这一点你可以向袁常委证实。石碾子曾经帮助过你是事实,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这位石老板眼下得了绝症,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对于这样一位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做过许多慈善事业,和各级政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们在他的最后阶段认真挖掘一下,搞出一篇大文章来,好好宣传一下,我认为对整个社会有积极意义,对我们单位也是一件很露脸的事情。我个人认为这件事可以做,不过你是一把手,我得来请示请示呀。”陶锦银不知不觉口气又有了几分恭谦,可能是为了达成目的故意装出来的。

“报道一个生命垂危的民营企业家,对燕南市的社会经济发展能有多大意义我不敢说,咱们作为新闻单位露不露脸也不打紧,我倒是比较关心做了这件事,对你陶副总编能有多大意义?你别打着堂而皇之的幌子,真实目的却是为了谋取私利,别把我卖了还让我帮你数钱就行。”冯毓琳对陶锦银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

“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石碾子要不要宣传你来定。你是一把手嘛,别弄得好像我有什么个人目的似的。”

与冯毓琳唇枪舌剑较量了一番,弄得陶锦银很丧气。

42、各人有各人的盘算

后来,冯毓琳欣然同意宣传石碾子,让陶锦银颇觉意外。

他们之间,各人有各人的盘算。

陶锦银想要大规模地宣传报道石碾子,固然有石珍珍相求,并且顾念与石碾子多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要做好了,也能抬高陶锦银作为文人、笔杆子的身价,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巩固他副总编的地位——哪怕思谋着要走,也不能在走之前被人拿在马下。要知道,冯毓琳回任本单位一把手,对陶锦银的技术职务、行政职务都会构成威胁,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啊!

而冯毓琳之所以同意宣传民营企业家石碾子,心里也有她的小九九。这件事虽不大,但冯代总编请示了市委常委、宣传部袁部长。袁部长(常委)说:“老石人不错,他和我是朋友。当初认识你,老石确实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所以说,从个人感情上讲,你我都应该感激他。如果说石碾子已经重病在身,有生命之虞,那就更应该宣传。以他的业绩和影响力,作为燕南市民营企业家的典型人物完全够格,不要等到人死了再做宣传,那就成盖棺论定了,像给人致悼词似的,有什么意思?”

有领导兼情人首肯,冯毓琳对于宣传石碾子拿定了主意,但回过头来一想,这件事不能便宜了陶锦银,让他借机捞取政治资本。故而,冯毓琳经过召开领导班子会作出决定,由她亲自担任民营企业家石碾子事迹报道小组负责人,给陶锦银弄了一个“副组长”的头衔。冯毓琳心中的如意算盘是,将来有了成绩,她可以顺理成章摘桃子,万一出了纰漏,还可以居高临下拿下面的人是问。除此而外,冯毓琳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宣传石碾子的事迹,得到了市委宣传部领导的首肯,为了表示重视,我建议采访之后,长篇通讯由副总编、报道小组副组长陶锦银同志直接主笔,别的人协助。既然是一篇大文章,就需要大手笔去写,陶副总毕竟是老胳膊老手,姜还是老的辣,其他人去写我还不放心呢。”其实,冯毓琳这番话包藏祸心,她知道陶锦银的文字水平,坚持要他主笔,无非是想让陶锦银出出洋相,陶锦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想哪怕赶鸭子上架,这次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要不然松包了,在冯毓琳手下更没法活了。

等到要具体采访石碾子了,未来大部头文章的主人公却不大愿意配合。陶锦银代表报道组到医院病房和石碾子谈,石老板表现得很冷淡:“老陶,你们费这大劲儿干吗?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你难道不了解我的为人?不管做生意,还是做其他事,我一直主张低调。该做的事情一定把它做好,只要不昧良心,只要不坑人骗人,我自己就满足了。至于宣传报道,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说,我病成这样,也没法配合你们采访,更谈不上把记者们好好招待招待。你非要弄这事,会让我心里愧得慌,又何必呢?”

陶锦银说:“你这种淡定的心态,本身就表现出一种境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像你这样把名利看得很淡的人并不多啊。碾子兄,你的功业让人羡慕,你的为人让我佩服,宣传你不光是为了你个人,更重要的对整个社会有巨大的积极意义。我当然知道你重病在身,我们会考虑采访的过程尽可能简单实用,尽可能减少对你的干扰,但是这篇文章我们肯定要做。我实话告诉你吧,碾子兄,这件事是由袁常委拍板定案的,做不做由不得我们,你就配合一下吧。”

“按理说,咱俩有多年的交情,袁常委除了是市领导也是我的朋友,不给你们面子实在说不过去,不过,这件事我从心底里不愿意。既然是一件没有多大用处、形式重于内容的事情,我干嘛要拼上老命去做呢?不划算。我想陶总编你能理解我,至于袁常委那里,也有我来做解释。领上你的人马回去吧,我石碾子谢谢你,也谢谢和你一起来的这些编辑记者。”石碾子依然不愿配合。

“碾子兄,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件事从一开始并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上级领导的旨意,首先是你的干女儿石珍珍想到了,是她主动找的我,让我想办法运作,给你写一篇大文章,大张旗鼓宣传。我仔细一想,珍珍这孩子有良心,她这样做出于报恩,而且想法都对,所以我就答应了。一开始冯毓琳并不感兴趣,经过我一再努力,再加上袁常委对你很有好感,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运作到现在,假如半途而废,不仅仅我面子上不好看,我觉得你也辜负了你干闺女的一片心意。你说呢,碾子兄?”

“你是说,这件事最早是由珍珍想出来的?她主动找了你?”

“嗯。”

“那好吧。我先和珍珍统一统一思想,然后再给你答复。”石碾子说。

等再见到干女儿,石碾子主动谈及此事。石珍珍说:“干爹,这事情是我想的,是我主动去找了陶副总编。”然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您说,您这一辈子多不容易?一个人从农村闯**出来,干出这么大的事业,积累了这么多财富,为社会做出多大贡献啊!可偏偏,偏偏老天爷不公道,让您得了大病……您说说,人活一辈子目的是什么?建功立业为了啥?做企业做到您这种程度,积累资产无数,您个人又能享用多少?虽然我不愿意说出来,但咱们要面对现实,万一,万一……你留下那么多财产干什么?我认为有句话说得对,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都这样的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让他们宣传宣传有什么不好?要不然,万一,万一……您还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哇……”石珍珍控制不住,忽然放声嚎啕,汹涌的眼泪足以证明她对干爹一片深情。

“啊啊,珍珍,你先别哭,弄得好像我真的要死了。还没那么严重,咱不是正在治病嘛。退一步说,即使我的病真正治不好,以我的年岁,死了就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迟点早点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啥想不通的,也没啥遗憾。你干爹我这辈子毕竟活得轰轰烈烈,事情没少做,钱也没少挣,宣传不宣传燕南市知道我的人也不少。这样一想,死有啥可怕的?你干爹死而无憾。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开了,虽说人人留恋生命,可是死对我来说稀松平常。一个人连死都想开了,还在乎身后留名吗?不过珍珍,干爹听你这样说很高兴,能看出你是真心的,舍不得干爹死,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想让我在人世间留下好名声。既然你这样想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他们想宣传可以,不过我有个想法,并不希望人家把我弄得金光闪闪,跟一尊神似的,实事求是地写就行了。反正我这辈子有优点也有缺点,总起来看无愧于心,只要真实展现,想必后人自有评说。如果说人家给咱们写文章,做宣传,需要花点钱,你尽管答应。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光了负担才轻呢。还有一点,我有个毛病,不爱当着那些记者的面自吹自擂,写啥,怎么写,珍珍你看着办吧。我身体不好,没精神,尽量让他们少打扰我。”石碾子被干女儿的泪水和真情打动了,觉得且不管别人怎样,不好辜负了石珍珍一片心,于是顺从了她的意思。

随后,石珍珍告诉陶锦银,说干爹石碾子同意接受采访,同意新闻媒体对他进行客观真实的报道。陶锦银听了很高兴,说:“咱们共同努力,把你干爹宣传好。”

“我干爹说了,要尽量减少对他的干扰。他毕竟是癌症病人,身体很虚弱,经不起折腾。”石珍珍说。

“行行行,我理解。”陶锦银说。

仅隔了一天,陶锦银来找石珍珍,说要和她商量一件事。

“您说吧,陶叔。怎样宣传我干爹,我正想听听您的意见。”

“是这样的,石书记,”陶锦银脸上露出一种诡谲的微笑,连称呼也不同以往,“你说了,这次采访报道你干爹,要尽量减少对他本人的干扰。我认为你这样想非常正确,体现了咱们对石老板的体贴关心。我回去认真想了想,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说出来你看行不行。”

“陶叔您真逗,当面还称呼我的职衔?我是晚辈,你直接叫珍珍,听起来亲切些。您说。您的意思要怎样办?”

“既然要减少对你干爹的干扰,尽可能不做面对面的采访,这样一来呢,最好能有个对他充分了解的人,即使不做采访也能把他的事迹写出来八、九成,然后我们再做一番文字加工就可以了。至于后续还要不要再做电视媒体的宣传,有了文字材料之后再说。我想来想去,对你干爹最了解、又能将他的事迹付诸文字的,倒有一个人。”

“您是说?”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

“您的意思是,先让我把干爹的人生经历和业绩写成文字材料,然后再交给你们充实加工?”石珍珍问。她心中有几分诧异。

“要么说珍珍是聪明人呢,你的悟性就是高。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陶锦银捎带给石珍珍戴了一顶高帽子。

“要让我写的话,的确采访程序可以省去许多,不过,我担心自己的文字功夫不行,您说呢?”石珍珍不自信。

“你肯定行。你自学考试不是读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嘛,这些年干行政,肯定写过不少材料,肯定阅读过大量的新闻通讯类文章,只要你勇敢地拿起笔,陶叔相信你,一定会妙笔生花,一定能把你干爹的事迹、精神面貌和企业家风采写出来。况且,一个人写文章假如倾注了饱满的感情,文章自然而然感染力会很强。”

“陶叔您这是赶鸭子上架呀。我想想,我想好了给你答复。”

陶锦银让石珍珍先拿草稿,这一点出乎她的预料。后来石珍珍想清楚了,由她亲手做文章也有好处,可以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先渗透进去。比方说,石珍珍眼下有一个想法,几乎是潜意识的,但顽固地盘踞在她脑海里,无法将它排挤出去。这个想法是:我石珍珍并非石碾子的干女儿,我干脆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是私生女,那有血缘关系——这就意味着干爹万一去世了,我就是他遗产的合法继承人!尽管眼下尚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层关系,那么可不可以在给干爹写新闻通讯稿的时候先渗透渗透,给社会公众形成一个初步印象,让大家觉得我是石碾子的亲女儿,石碾子就是我亲爹?

这个念头让石珍珍很兴奋,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后来她告诉陶锦银:“那就让我试试吧。我写出一个东西来,您再给润色加工。只怕到时候我弄的东西不成样子,难入您的法眼。”

“这就是说,你愿意执笔为你干爹做文章?太好了太好了。那就辛苦你先写吧,写出来咱再商量。什么入不入我的法眼,我相信你。石珍珍石书记是多聪明的人啊,我相信我的眼力。”

当然,陶锦银有他的盘算。只要石珍珍写出的初稿能把石碾子作为民营企业家主要的业绩表现出来,然后再找个文字功夫过硬的人给修改润色一番,这篇文章就做出来了,冯毓琳想看我笑话的卑鄙目的就难以达成。

和陶锦银有了约定,石珍珍除了上班,完成本职工作,着实废寝忘食、加班加点地辛勤劳作了二十来天,终于弄出来一篇大文章——长篇通讯《一个大写的人——记燕南市著名民营企业家石碾子》。在这篇洋洋洒洒近10万字的文章里,石珍珍对干爹石碾子的出身、奋斗历程、重要业绩等等,都做了详细描述,尤其着重写了石碾子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博大的爱心,做了许多社会公益,资助了周围许多人,包括对石珍珍本人成长进步的关怀以及为她所提供的种种帮助。读了这些文字,很容易让人联想,这个石碾子和石珍珍是什么关系啊,竟然对这个女子有如此超乎寻常的关爱?其中提到石碾子与石珍珍的父母交情甚厚,甚至公然暗示石碾子年轻时曾经追求过贾占锅的老婆、贾一珍(即石珍珍)的娘,故而他和石珍珍之间情同父女。

看了有关石碾子的长篇通讯初稿,陶锦银对于石珍珍过分渲染她和石碾子的关系不理解。觉得这个小女子傻了,把你和你干爹的关系写得那么密切,让人看了难免会联想,这一对干爹干女儿是不是有些暧昧呀?这样写,是给石碾子脸上抹黑,对你本人也没啥好处呀?于是他对石珍珍说:“整篇文章基础还是不错的,珍珍你辛苦了,陶叔感谢你。不过有一点值得商榷,我觉得在你写的文章初稿里,把你干爹和你们一家的关系,尤其对你的关心照顾,渲染的有些过分。知道的人会加深你干爹是好人的印象,但我怕别的人会不会产生误解:石碾子对他这个干女儿好得超乎寻常,干女儿又长期在他身边,他俩的关系是不是很暧昧呀?你原谅我说话很直接,毕竟这是我真实的感受。”

“陶叔您的感觉基本是对的,但也有一点点偏差。不是我和干爹之间有什么暧昧,而是干爹之所以如此关照我,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您难道不觉得我俩的关系有些特殊吗?”石珍珍说。

“特殊?怎么个特殊法?难道你愿意让世人都知道,你和你干爹关系不正常?”

“你看你,陶叔叔,陶总编,您想哪儿去了?我和干爹难道仅仅是干爹干女儿,我们难道不能有血缘关系?”

“石珍珍呀,你可真有想象力。你和干爹之间怎么能有、怎么会有血缘关系呢?这也太不沾边了。”

“这一点只不过缺少DAN鉴定之类的科学手段来证明,但谁又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呢?你想想,陶叔叔,我妈在嫁给我爹之前,的确和干爹有过恋爱关系,谁又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没有故事呢?我给您说实话吧,我不仅怀疑自己的身世,甚至想,我姐姐弄不好也是干爹的骨血。当然,有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科学的检测来证实。”

“这简直太离奇了。石珍珍你是不是说,你想通过这篇文章,让大家觉得你干脆就是石碾子的亲女儿?”

“我认为给大家能留下这样的印象也不错。新闻报道不就是讲究真实性吗?只要里面的内容不失真,就是好文章。”在这之前,石珍珍其实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她宁可相信自己是石碾子的亲生骨肉,而不是什么干女儿。

“我快被你搞晕了。石珍珍,石书记,我倒需要好好想想,要不然,你写的文章我没法修改。”

“您可以想,往深往透里想,但是您必须相信,我没有造假,也没有发疯。”石珍珍说。

43、血缘关系有没有

石珍珍给石碾子写的长篇通讯初稿中暗示她和干爹存在血缘关系,弄得陶锦银云里雾里。回来以后想了许久,总觉得石珍珍这样做难以理解。难道这个小女人非要编造一个她与石碾子有血缘关系的谎言,目的是在石老板身后占有他的巨额遗产?假如这样的话,石珍珍太可怕了!想当初仅仅为了给这小女子弄个学历,石碾子将她引荐给陶锦银,陶锦银觉得在造假方面,他完全可以做她的教父。没想到,时隔数年,石珍珍在造假方面突飞猛进,她的想法足以让陶副总编目瞪口呆,而且,其野心之大、之离奇,让陶锦银放开胆子想也想不出来。这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吹牛造假,编织谎言,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我陶锦银哪里是教父啊,我在石珍珍面前甘拜下风得啦!

究竟石珍珍与石碾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在陶锦银思想上持绝对否定的态度,这怎么可能呢?可是,石珍珍言之凿凿,听上去也算有理有据。为了消除疑虑,陶锦银决定去见见石碾子,以求证石老板对他和干女儿的关系如何定性,这关系到将来文章中如何把握分寸,决不能弄得荒谬绝伦,贻笑天下。

“碾子兄,没想到呀没想到,你这人城府太深,简直是深藏不露,兄弟我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陶锦银故弄玄虚,想先将对方一军。

“我有什么城府?我在你陶总编跟前有什么藏的掖的?干嘛说话阴阳怪气,没看见我身体不好,活不长了,还故意气我?”石碾子虽说身体虚弱,但说话气场仍然很大很强。

“你老兄,还跟我装?我只问你一句话,石珍珍到底是你的干女儿,还是你的亲女儿?”陶锦银直奔主题。

“哈哈哈哈哈哈,陶总编你吃错药了吧?我和珍珍是啥关系,别人不了解,难道你还不了解?干爹干女儿只是一种称谓,我们纵然再有父女情分,也和血缘扯不上边。”

“那我就搞不明白了,我让石珍珍把你的经历、业绩、为人、对社会的贡献等等先整理一下,她拿给我的文字材料,明明白白地想暗示读者,她不仅是你的干女儿,也有可能从根本上是你的亲骨肉,这一点,不像无意中的流露,而是一种刻意的流露。你说说,碾子兄,你们父女俩,我该听谁的,信谁的?”

“珍珍肯定用了你们文人常用的手法,夸张、渲染,无非说我们父女俩感情好,无非是在感激我对她好,对她家的人好。你怎么能扯到血缘关系上去呢?陶总编你也太能联想了,要么就是故意胡说八道。”

“看来这事情必须当着你们父女俩的面澄清一下,要不然我还得犯糊涂。”

“你糊涂个六!珍珍她亲妈不在了,亲爹还在,叫贾占锅,是我的发小、兄弟、小学同学,她奶奶对我有恩,两家人亲如一家,你瞎猜什么呢?”石碾子坚持认为是陶锦银想象力太丰富,胡乱想象,胡乱理解,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碾子兄,你最好严肃点,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是你的干女儿石珍珍认定你是他亲爹,你俩有血缘关系,并不是我空穴来风胡编乱造。”陶锦银难以说服石碾子,所以他也很较真。

“这孩子疯了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相信呢?陶总编,你也算珍珍的叔叔辈,咱俩人感情不错,我再给你说得结实些,这孩子不光是我的干女儿,一定程度上,或者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还是我的女人。女人,你明白了吧?我老石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为了逞一时之快,做出违背人伦的事情吧?我把话说到这程度了,你再质疑我和珍珍之间有什么血缘关系,那你就是成心的,你就不配做我的朋友!”

“这……”石碾子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陶锦银再无话可说。

陶锦银只好回过头来再与石珍珍交涉。

“你到底是你石碾子的干闺女,还是亲骨肉,这个问题不容含糊。珍珍你要相信,我们单位作为一家媒体,在燕南市影响力数一数二,咱这篇文章发表以后,必须要面对广大市民,必须要经得起社会大众用放大镜来看,哪怕任何一点点不严肃或者细节上经不起推敲,都会引起大家的非议。如果说我们通过这篇文章,明白无误的告诉读者,团市委副书记石珍珍是民营企业家、文章主人公石碾子的亲闺女,这一点就会板上钉钉,想更改都来不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干爹断然否认你和他有血缘关系,我们要是不相信他,显然是对被采访对象的不尊重,我们要是相信了他,修改文章时必然要对相关的内容做出更正,对你暗示两人有血缘关系的观点予以否认。这一点我必须给你讲清楚,将来文章修改定稿,勿谓言之不预也。”陶锦银讲话偶尔来一句文绉绉的古语,以显示他担任一家媒体单位的副总编肚子里相当地有墨水。

“陶叔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干嘛要去向我干爹求证,就差搞个三堂会审了。既然您不信任我,又何必让我主笔完成这篇文章的初稿呢?再说啦,即使您向干爹求证过了,谁又能保证我干爹做过的所有的事情本人都能承认?道理很简单,正因为我名义上是贾占锅的女儿,我和干爹的血缘关系是隐蔽的,一直没有公诸于世,您怎么能指望他欣然承认呢?我才发现,我敬爱的陶总编有时候也犯糊涂!”石珍珍按照她的逻辑反驳陶锦银。

“不是我犯糊涂,而是你父女俩让我不得不糊涂。珍珍呀,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干爹说有一段时间你曾经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这该怎么理解?假如你跟他之间有血缘关系,是亲骨肉,你们又怎么能发生那种关系呢?所以说,我宁愿相信你干爹说的是真的。”陶锦银说。

石珍珍忽然哭了:“我也想不通。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和干爹之间有血缘关系,一方面出于对他的感恩,另一方面我也真心喜欢他,把他看做我心目中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更弄不明白干爹怎么会接受我?也许,他那时候只当我是贾占锅的女儿,甚至,即使到现在,干爹也许只知道我是他年轻时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的女儿,并不知道我是他的骨血,也许他占有我的身体,是对年轻时一段感情的回忆和补偿。但是,无论如何,目前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我认为应该让世人都知道真相。干爹,不,民营企业家石碾子拥有我这样一个闺女不丢人,我也以拥有他这样的父亲为骄傲。您刚才说的话我没法否认,的确,我曾经做过干爹的女人,但这段历史必须抹杀掉,要不然,干爹的道德形象会轰然倒塌,我也没法在燕南市抬起头来。关于我曾经是干爹的女人,陶叔您就烂在肚子里吧,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起。”

“珍珍,假如只是因为你觉得曾经做过石碾子的女人这种经历不光彩,让我把它烂在肚子里,我完全能够做到,可是,你和他在一起这些年了,周围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你难道能让所有的人都忘掉这些事情?能让所有的知情者都把这段往事烂在肚子里?我觉得这是异想天开,更重要的是石碾子只承认你是他干女儿,而你想做他的亲闺女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珍珍我劝你,咱们得面对现实,你千万不要想入非非,导致判断失误,做出的事情会让人匪夷所思,最后的结果有可能得不偿失。”

“陶总编,我不这样认为,我认定石碾子是我亲爹,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至于证据,到了一定的时候,到了必须要证据说话的时候,我想我会有证据的。我干爹眼下的确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你想想陶叔,世界上的男人有谁愿意向世人承认睡了自己的亲闺女?咱也要理解他,而不要逼迫他。可是,到了一定的阶段,比方说我干爹万一撒手人寰——我是说万一——到那时候,承认不承认我是他亲闺女,他自己还能说了算吗?陶叔您是聪明人,有时候说出话来却显得幼稚!”石珍珍说。

石珍珍这番话,听得陶锦银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女子简直疯了,为了石碾子身后有一大笔遗产,她非要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而且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可我凭什么非要做她的帮手?我要是在这件事上昧良心,对得起多年的朋友石碾子?对得起石碾子真正的亲生的儿女?陶锦银内心很纠结,也很悲催。

“陶叔,陶总编,事情到了现在,我究竟是不是干爹的亲骨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是他的亲骨肉。这一点我已经下了决心,也期待能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

“可是,珍珍你这样说,我没法理解,也没法支持。你总不能逼着我昧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尊敬的陶总编、陶叔叔,我哪里敢逼着您昧良心,说瞎话?我只不过想让您帮一把,见证某种事实而已。况且,做这件事不光对我有意义,对您也同样有意义。比方说,我事实上成为石碾子石老板的亲骨肉,那么他老人家万一不幸因病辞世,他的巨额资产我就会拥有合法的继承权,您作为对我提供了帮助的人,肯定能从我这里得到一笔钱——据我知道,您也缺钱花呀。前不久您曾经向我干爹开口借钱,结果因为理由不充分,被他拒绝了。您要是有钱,想来也不会遭遇借钱借不到的窘迫。我再把话说得结实一点,人生在世谁不为自己能过上幸福生活而盘算呢?想必您也不例外。达到目的有多种途径,假如您能尽心尽力帮助我,其实这也是您通往幸福的一条道儿。不知道我说的这些陶叔您能不能明白,能不能想得通?”

“你是说,只要我支持了你,你就一定能争取到你干爹的巨额遗产,然后会拿出一部分来酬谢我,分我一杯羹?珍珍呀珍珍,好我的石书记哩,一篇应景的、宣传好人好事的文章,说到底能有多大作用?你想获得你干爹遗产的继承权,和这篇文章又能有多大关系呢?我看你有点傻,想问题太简单了。”陶锦银从内心觉得石珍珍很荒谬,所以起劲儿给她泼冷水。

“咱这叫未雨绸缪,先想方设法造舆论,想必总会有积极作用。当然,仅靠这篇文章想要怎么样怎么样,显然不大可能,只不过有了这篇文章做铺垫,我首先会对此深信不疑,后面再要做下去,我不是就更有信心了吗?”

“啥叫自欺欺人?你就是。你想想,珍珍,你干爹的资产可不是小数目,万一他病情严重,最终因病辞世了,他的亲生子女能不为争他的遗产打破头?到那时候,货真价实的亲骨肉站出来,你拿什么跟人家竞争?与其到那时打败仗,还不如现在听我劝,别再做那些无用功了。既然你干爹对你好,等到他身体不行的那一刻,你请求他立下遗嘱,分给你一笔资产,这倒是切实可行的。”

“那能分几个钱?陶叔,陶总编,我只需要您表个态,您倒是帮我还是不帮?”

“那好吧。这次我就依了你,这篇文章按你的意思办,只是最终能起多大作用,谁也说不准。我这样做的确昧了良心,有点背信弃义的味道,很对不起你干爹,万一哪天他较起真来,我哪里还有脸面对他?”

“咱俩都是为了宣传干爹,让他在社会上更有影响力,相当于提前为他树碑立传,我想干爹不会太和你我较真。要是有什么问题你觉得不好交代,就往我身上推,一切由我来承担。”

“唉……”

“谢谢您,陶叔,陶总编。”

这个小女人见利忘义,利令智昏,简直是疯了。陶锦银无法平息内心的震撼,但同时他又无法抵御物质金钱的**,甘愿与石珍珍同流合污。

44、打响遗产争夺战

陶锦银供职的那家新闻媒体宣传报道民营企业家石碾子的长篇通讯刚刚发表,文章中的主人公却在医院被宣布不治。

“我早就说过,石碾子这个题材要赶紧抓住。咱们总算走到死神前面了,别的媒体再想拿石碾子做文章,就没有多大意思了。”陶锦银当着冯毓琳的面炫耀说。

“呵呵,陶副总编觉得很露脸是不是?想把功劳都记到你头上是不是?”冯毓琳代总编的表情却不阴不阳。

“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为石碾子写文章,既是社会责任和新闻工作者的良心驱使,也是单位指派给我的工作任务嘛。要说有功劳,功劳都是一把手的,写稿子的人首先还得感谢冯代总编的支持啊。”陶锦银语气里也不无讥讽。

“呵呵,嘿嘿,哈哈,听起来陶副总编挺高尚啊?我这几天的确认真拜读了你的大作,感觉老陶同志的语言文字功力突然间有了一次飞跃。写石碾子的这篇大文章,看来陶副总编没少花气力,没少想办法呀。”冯毓琳话中有话,质疑写石碾子的文章是不是陶锦银的真功夫。

“感谢领导表扬。我陶锦银毕竟写稿子近二十年了,功夫都是练出来的。不像有些新来的,根本没本事,只好拿别人的劳动来为自己涂脂抹粉。我老陶人笨些,但从来不干那些缺德事。”陶锦银赶紧反击,同时也是自卫。这篇文章不仅初稿是石珍珍的手笔,后来加工润色,陶锦银找了另一位作家朋友帮忙,弄得文字很优美,很煽情,为此,他请那位作家朋友餐饮、洗浴、色情一条龙消费,很是花了几个银子。难怪冯毓琳看了觉得不像陶副总编的文字,毕竟这篇文章对他来说文字上发生了基因突变,不能不让人生疑。

“我没说什么呀,怎么,触到老陶的痛处了?你做文字工作的确时间长了,有些功力也在情理之中,并不奇怪,让我奇怪的是文章内容。你来了正好,有一个问题我正想和陶副总编探讨探讨。我仔细研究了你主笔的这篇文章有关石碾子关心、帮助、提携石珍珍的相关内容,似乎作者有意无意在提醒读者,石碾子和他的干女儿石珍珍关系非同一般,等同于亲骨肉。这样写看上去很生硬,对于表现石碾子的崇高品德,似乎意义不大。我想问,干吗要渲染一种似是而非的人际关系,干吗要故意引导读者去做一些无谓的联想?反正文章这一部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也许是我多疑,我昨天晚上躺在**想,陶副总编这样写,会不会有别的目的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或者默契?石碾子可是拥有大量资产的富人,而且他马上要死了——这不已经死了嘛——难道说石珍珍以及石碾子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在打他遗产的主意了?”冯毓琳的确十分尖锐,说话的内容直指陶锦银的软肋。

“冯代总编的确很有想象力。你总不至于怀疑是我故意把文章写成这样,故意帮着石珍珍伸出贪婪的黑手抢夺石碾子的遗产吧?我想我还没那么卑鄙。我相信,这篇文章一定会在读者当中引起积极的反响。作为石碾子生前好友,我也算做了一件对得起朋友的事。一个人只要走得端行得正,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问心无愧。”陶锦银有点沉不住气,脸色很不好看。

“陶副总编用不着发布道德宣言啊。俗话说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你心虚什么?我只不过就这篇文章的不足之处谈谈看法而已。向读者发出引导或者暗示,非要把某某人说成石碾子的亲骨肉之类,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是最大的败笔。陶副总编犯不着急扯白脸,我的意见仅供参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您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冯毓琳干脆下达了逐客令,让陶锦银更没面子。

燕南市著名民营企业家石碾子在医院病**辞世。到处扩散的癌细胞不断吞噬他的肌体,一直将他消耗殆尽,最终衰竭而亡。

早在石碾子病重到病危那几天,石珍珍已开始行动,紧锣密鼓做了许多事情。当干爹魂灵飞升天界的那一刻,她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战斗中去了。

石珍珍要打一场巨额遗产争夺战。

争夺战从燕南市人民医院的停尸房开始。

就在石碾子病故的当天,这位亿万富翁的亲生子女石坚和石翠翠赶到了医院。他们是在昨天深夜接到生父公司女会计的电话,称父亲病危,让他们赶紧来见最后一面。接到这个电话,石坚和石翠翠难免心中有所抱怨:我们这个爹呀,心中根本没有亲生子女!为什么直到病危了,才让人给我们打电话——天知道这电话是不是亲爹让打的——早干什么去了?

不管怎么说,亲爹就是亲爹,赶紧往燕南市赶吧。可是,深夜并没有班车,他们兄妹也都没有私家车,甚至连农用车、拖拉机都没有。等到石坚、石翠翠兄妹及其配偶匆匆赶到医院,他们的亲爹已经吹灯拔蜡,七窍升天,脸上盖着白布单子。

石碾子的女儿、儿子伏尸痛哭,儿媳、女婿站在一旁也也显得六神无主。哭了好一阵儿,石碾子的儿子石坚相对有主见,吩咐他老婆说:“你拿上我的信用卡,到医院财务处去结账吧,将爹住院治病的钱付了。你别心疼卡上那几个钱,我老爹有的是钱。”可是,过了一阵儿,石坚的媳妇回来了,说另有一个女人抢走了爹的住院账单,那人叫石珍珍,说她才是爹的亲女儿,父亲住院的账单由她来结。这个意外的情况弄得石坚石翠翠都很吃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咱爹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亲女儿呀?这个石珍珍是亲女儿,我是啥?哥、嫂子,你们又是啥?我怎么不知道咱爹还有别的亲骨肉呀!”石翠翠对她的哥嫂说。

“我去看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这个关口冒充爹的亲骨肉,肯定来者不善,八成是要争抢爹的遗产。翠翠你要有思想准备,咱们很可能遇到麻烦了。”石坚说。

石坚刚要出门,忽然有一女子和多名警察涌进停尸房,此女正是石珍珍。

石珍珍一脸的庄严,向石坚夫妇、石翠翠和在场的其他石碾子的亲属发问:“你们认识我吗?”

石坚回答:“看上去倒有些眼熟,哦,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不过我倒要问问,去世的是我爹,你来干什么?”

“哼哼,眼熟?”石珍珍冷笑道,“你们认识不认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老爷子被人害死了,我已经报警了,我亲爹石碾子的遗体需要检验,法医我也带来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凭啥报警?石碾子是我的亲爹,他的子女都在这里,我们不同意,谁也不能动我父亲的遗体。”石坚说。

“哼哼,哼哼哼。”石珍珍继续冷笑,并没有回答石坚,然后转身走了。

“这岂不是出怪事了?明明是咱爹死了,怎么会另有别人称他是‘我家老爷子’?看起来刚才那个女的来者不善,后面还跟着警察、法医。这事情麻烦了,恐怕是咱爹的财产惹出麻烦了。”石坚尚且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相信咱爹谁也抢不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就怎么,咱不怕。”

后来有警察来找石坚、石翠翠兄妹,说他们是燕南市新华区公安分局刑警中队的,民营企业家石碾子的女儿石珍珍报警,称她的父亲有他杀嫌疑,所以需要尸检,请你们把石碾子的遗体交出来。

这时候有身边的人告诉石坚,前面陪着警察来的那个女人就是石珍珍,现任燕南市政协常委、团市委副书记。

那个女人是市级领导?竟然自称是父亲的女儿?明明医院的死亡证明书显示,父亲是“癌症扩散,导致心肺功能衰竭而死”,死后并无其它异常,这个女人凭什么断定父亲为“他杀”,竟然还报了警?警察来提取父亲遗体,并没有出示证件,态度相当蛮横。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石坚突然意识到,父亲去世之后,留下了一个拥有数亿资产的民营公司,这份资产会让有的人分外眼红。拿父亲的死因和遗体做文章,显然是要搞出点名堂来的。这是一场阴谋!

石坚和他的妻子以及妹妹、妹夫商量之后,决定尽快把父亲的遗体运回老家,并且坚决不让做尸检。

“你说你是燕南市新华区公安分局刑警中队的警察,请你出示证件。另外,无论谁要动我父亲的遗体,都必须经过他的直系亲属——也就是我们兄妹俩同意。”

警察拿不出或者是不愿意出示证件,先行撤离了。于是,石坚石翠翠兄妹雇了车,将父亲石碾子的遗体运回了老家的小县城,按照风俗习惯停尸三天,并且请来县公证处为石碾子提取指纹,鉴定了相关遗物,随后将遗体火化安葬。

石坚和石翠翠做这一切理直气壮,心安理得,但兄妹俩没有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他们。

就在石碾子去世的当天,他拥有的企业宝石股份有限公司会计甄玉从医院赶回公司,将宝石公司以及正在兴建的“宝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的数枚印章以及营业执照的正副本都取了出来,存放于燕南市一家商业银行的保险柜里。甄玉这样做,一方面可以理解为是石老板临终前的授意,她只不过遵嘱执行而已,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出于个人目的故意所为。

从石碾子留下的所有资产以及他去世之前宝石股份有限公司运作的状况来看,“宝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显然是整个公司资产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栋大楼是燕南市重点市政工程之一,占地10余亩,高9层,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装修也已基本完成,搞得富丽堂皇,主要用途将是商务出租。这栋楼市场评估价值为4.5亿元,难怪石碾子对此相当重视,想占有他遗产的人也都瞪大眼睛盯着这栋楼。石碾子生前是“宝华停车综合服务中心”(简称“宝华中心”)董事长,由他控股的宝石公司拥有宝华中心75%的股权。

石碾子去世数日之后,燕南市新华区公安分局以“涉嫌职务侵占”对甄玉实施监视居住,随后查抄其住宅,将甄会计羁押于看守所。警方称,新华区公安分局接到报案,石碾子亲属控甄玉携带公司印章、现金潜逃,并私自出售宝华中心部分摊位,将所得90万元现金据为己有。而报案人为宝华中心“董事长兼法人代表”王东。

先是燕南团市委副书记石珍珍坚称她是石碾子的亲生女儿,接着石碾子所属公司的会计人员被羁押,然后公司法人代表神秘易人。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让石碾子真正的儿女石坚、石翠翠意识到,他们陷入了一场争夺遗产的阴谋。

“他们做贼心虚才毁尸灭迹。”据警方称,石珍珍指控石氏兄妹说。石珍珍还说,她从不认识石坚、石翠翠这一干人,她的生父石碾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的生身母亲早已去世。

“我怀疑那群人是想抢夺我父亲的遗产才冒充民营企业家石碾子的子女”。石珍珍还在申诉材料中表示,她是在石碾子去世当天才接到宝石股份会计甄玉的电话,遂匆忙赶到医院,发现石碾子眼、嘴、手指发黑,疑为中毒,所以赶紧报了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石坚、石翠翠兄妹被弄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