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
戚氏看到女儿不可置信的眼神,当然也就知道女儿到底在戚家过的好不好了。如果过的好,应该流露出来的是不舍,而不是不可置信。这说明她都不觉得自己会带她走,已经是无依无靠习惯了。
这让戚氏非常的难过,某种程度上女儿可能受苦了,但是她以前实在是无能为力。
戚老夫人也没想过戚氏想把甄芙带回去,因此故作亲昵道:“我这里是一日都离不得我的芙姐儿和樱姐儿,去你们莫家玩三天,可要给我送回来啊!正好过几日,她姨母也回来,说起来,你们姊妹三个,樱姐儿的娘早早去了,也就你们两个了。”
说到这里戚老夫人笑着,很是慈爱的样子,甄芙眼睛又闪了闪,原来只是去莫家玩玩,那就敬谢不敏了。
就是见面了去做客,又如何呢?终究还是在戚家住着。
戚氏没有多解释,到时候女儿过去了,派人把东西拿到莫家就成了,现下和戚老夫人顶着来也不好,无论如何,她不在的日子里,戚家对芙姐儿有养育之恩。
于是,她笑道:“大姐要回来吗?我听说新任循王已经在路上了,这新王十分贤明,我们大人以前也同他打过交道。”
各地承袭之法,与前朝大为不同,前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是本朝汉室分封各地节度使和诸王和公侯伯,因此分封只封嫡出,若无嫡出,只能国除,再派人对此地进行管治。循地已经国除,但循王势力太大,这次选的继承人是先循王的嫡亲的弟弟过来的。
戚老夫人感叹:“她也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循王故去,她们这些做儿媳妇的都得守制。难得进来除服了,我们家里也接她回来松快些。”
“那也好,是了,这次我还带了紫参,去岁说琦哥儿媳妇生了病,正好等大姐来了,我送给她们。”戚氏道。
闻言,戚家人都神情一紧,戚二夫人现在摸着话头就道:“二姐,你不知晓吧,世子夫人也去了一年多了,得了产褥病。”
所谓的产褥病,就是指产妇在月子里得的病,全身都会毒素蔓延。
戚氏没想到自己几年没回来发生这么多事,甄芙听了也是惋惜,那位世子夫人卢氏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好,还出自幽州儒学士族范阳卢氏,还是昌国公世子夫人,哪里知晓这么年轻就去了。
不过,戚老夫人倒是伤心了一会儿,又道:“罢了,你回来是喜事,就别提这么多了。以后,带我的外孙子外孙女多回来就是了。”
随着先王去世,幽州的新王即将到来,昌国公一脉恐怕势力大不如前,甄芙虽然年轻,但是因为常年寄人篱下,所以无论是对时局还是家中的事情,她都在敏锐的观察。也许,昌国公现在的势力还不如有实权的幽州节度使莫晖,这就是戚氏回来能够被隆重接待的原因。
戚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和戚氏说了不少话,试图再拖一会儿,戚氏一个妇人也不好在娘家久待,这样她母女俩也不会说什么话。
再者,大儿媳妇的性子她再明白不过了,恐怕克扣外甥女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让戚氏发现不好了,等她走了,再补上份例,小姑娘哄哄就好了。
之后,她母女见面,就不会说在自家不好了。
戚氏只想和女儿说话,见戚老夫人说个不停,她眉心微皱,又舒展开来:“娘啊,我吃的太饱,想出去透透气,让芙姐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就是戚老夫人不喜欢次女的一点,她太直接了,也太较真了,做什么事情几乎是摊开了做,明明自己也不是不让她们母女见面,何必如此呢?就像当年,她守孝一年或者三年之后再嫁,悄悄的再嫁,也没那么多人知道。
甄芙立马站起来道:“娘,我陪您出去。”
戚氏连声道:“好好好。”
这样戚老夫人也不敢阻挡了,甄芙则和戚氏一起出去,她的个头已经比戚氏要高出一点了,戚氏见她衣料上没有香味,马上问道:“怎么不熏香?这衣裳倒是一股樟脑的味道。”
甄芙和姐姐甄荔不同,甄荔性情随和,和谁都玩的开,人缘很好,甄芙从小却很有主见,性情古怪。
就像现在戚氏问这个,甄芙就道:“因为没有香囊啊,那些香料多贵啊,我若去舅母那里讨自然有。但别人给我,我还得回礼,还不如不要。”
“每年我都送三百两过来当作你的吃穿用度,怎么她们不给你吗?”戚氏也有点生气。
当年若非她先夫甄朔,戚家一家早就进大牢里了,这么快她们就忘记了么?
甄芙倒是很看的开:“您也不必生气这些,寄人篱下本就是这样,有什么好抱怨的,难道指望她们真的对我很好不成?”
戚氏甄芙刚开始也不习惯,因为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也属于众星捧月的地位,有限的几次随娘回来,在戚家都是众星捧月,当年表姐戚三娘就非常嫉妒她的地位,后来到了戚家,她在这里就被忽视的彻底,似乎什么都比不上戚家的姑娘,甚至比不得唐樱了,成日都有大人要教她做事。
不管有错没错,都是她有问题。
戚氏从小就有点怕自己的女儿,现在听她这么说,愈发觉得对不起她,遂道:“你先不必多话,过几日娘接你去莫家,以后你同娘生活在一处,谁都欺负不了你。”
没成的事情甄芙从来不会高兴,她摇头:“真到了那日再说吧,之前你带我回戚家还说怕我留在甄家受苦呢。”
在甄家她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小姐,在戚家成了寄人篱下,一针一线都看别人眼色的人。
现在又要去莫家,也不知晓莫家如何?固然,她也觉得娘现在是对她最好了,但是莫家又是个新地方,莫节度使也不是她亲爹,想起来她真的想为何女子不能自己立户。
女人若能自己立户,自己当家该多好啊。
戚氏点头,她也不能真的在娘家久留,家中还有小儿小女,她只好道:“你就放心吧,我才刚回来,正好这几日替你收拾屋子。”
“你不要不信娘的话,娘这回肯定不会再让你寄人篱下了。”戚氏保证。
甄芙淡淡的道:“其实我还忘记恭喜您了,终于喜得贵子,无论如何,女儿从不怪您改嫁,您别总觉得对不起我。”
孟妈妈说戚氏欣喜她出生,其实不懂戚氏固然很喜欢她,更是遗憾她不是男丁,甚至有时候吃生子药,她小时候闹着要她抱的时候,戚氏还不耐烦,因为她要吃药生子。
她从小就早慧,早就听母亲抱怨过,但也恰好是因为她没生儿子,甄家才不追究她改嫁的事情。
人生就是这样,父母亲人朋友,谁都不可能陪伴你许久。
但戚氏改嫁她还真不怪,戚氏能够凭借自己过上好日子,比做寡妇强多了。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出将入相,也没有天赋异禀之能,连二门都不能出,以后只能随便嫁一个人罢了。
即便你本人平平无奇,只要结一门好亲,你就突然成了最厉害的人。
戚氏看甄芙如此,心酸极了。母女二人就此别过,孟妈妈显得忧心忡忡,她道:“姐儿方才为何那般说话?夫人也是真心为您打算。”
“您不知道,娘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对我好,我知晓,可她也未必真的能作主,等她真的接我过去再说,否则,咱们就是白高兴一场。”甄芙对孟妈妈道。
孟妈妈其实生的温柔美丽,对她很好,但是总是太天真。去了莫家,戚氏就是做给莫家人看也得更喜欢莫家那双儿女,自己还不是要被区别对待。
自从戚氏来了一趟,次日碳火就送来了,厨房还破天荒的替她添了一道菜。
萱草就道:“以前我出钱多添灯,她们都推三阻四的,现在不用说就做了,看来不是什么规矩,就是看咱们姑娘没有靠山。”
“这不过是一时的,罢了,你们把我的那本医书拿过来,先生上次教我的,我还未看完呢。”甄芙想自己唯一能够出头的机会大概就是在医术上了。
萱草很快就把医书拿过来,碧草从外拿了一方盒子,喜道:“姑娘,上次您替文嫂子开的药,她吃了就立马好了,特地送这个来谢谢您。”
甄芙摇头:“你怎么好收她的东西,我现下也是找人练手罢了,她能让我试试就好,我何必要她的东西呢。”
“奴婢推辞许久,她就是要给,奴婢也没办法啊。”碧草委屈。
萱草帮碧草说话:“姑娘,那文嫂子也是管内院的妈妈,她可是个有钱人。”
两人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盒香粉,那香味还很好闻。这文嫂子面部长黑斑,又常常感觉到虚冷,姑娘用菟丝子治好了。
见状,甄芙心想自己倒是靠这个本事得了香粉,大概这是自己头一次用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自己一定要用功研究才行,那么只好在学中做了,还好自己似乎很有天分,上次顾先生教她下针,她居然完全不害怕。
总算自己也有一技之长了。
悬壶济世她没想过,因为她也不是什么医术登峰造极之刃,但是慢慢造福身边的人,把自己照顾好还是可以的。
当然救人也要熟悉药性,如果以后嫁的男人太坏了还折磨她,她就给他下药。
这个念头一出,甄芙赶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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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整天的医书,很快天色将晚,甄芙就准备歇下了,巡夜的文嫂子却突然过来了,中午她送了一盒香粉来,甄姑娘这里就回送了一对绢花过去,应该是莫夫人送过来的时兴花样,看来外人说的真不错,甄姑娘不会占人任何便宜。
“文嫂子怎么来了?”萱草亲自迎她进来。
文嫂子笑道:“我正巡夜,来姑娘这里看看。”
此时,甄芙已经着雪白色的中衣,看起来很素净,可浅浅的寝衣却勾勒出她的好身材,十分惹火,就是文嫂子一个女人看了,也愣在当场。
文嫂子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从小也是做丫鬟长大,最喜欢听《封神演义》的昆剧,总听里面唱妲己是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淡,眼若秋波宛转;隆胸纤腰,盛臀修腿,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如今看来,甄姑娘的确如此,亭亭玉立,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很喜欢。
甄芙请文嫂子入内,不由道:“您可是有话同我说?”
文嫂子心想甄姑娘真是聪慧,只是太正直了,她连忙道:“甄姑娘可知过几日,咱们家的大姑太太昌国公夫人就要回来了。”
“这是全府都知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呢?”甄芙奇道。
文嫂子笑道:“您以为这是归宁啊,不是,听闻姑太太想找一位姑娘嫁进昌国公府呢。我特地来也是为了告诉姑娘,您心地又好,持身又正,才貌双全,您若能嫁过去,将来地位也不一样啊。”
甄芙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姑娘,偶尔也会想一下未来,但觉得太遥远,不曾想文嫂子居然这么说。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多谢你的消息,有好事想到我。但是,恐怕我是不成的。”
文嫂子愕然。
甄芙让丫鬟送她出去后,又搂着孟妈妈道:“妈妈今天陪我睡,咱们俩好好说话。”她喜欢闻孟氏身上独有的香味,似乎那才是属于娘的味道。
二人躺**时,孟妈妈就问:“其实昌国公世子同芙姐儿你是表兄妹关系,也没传出什么不良嗜好,文嫂子说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若你想,我同夫人说去,让她帮帮忙,兴许能成呢?姑娘家,婚姻大事才是大事。”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反正你就是想我把医术当个消遣,嫁人才是正经。可是妈妈,我不中意表哥,是真的。”甄芙只有对孟妈妈才说自己心里话。
孟妈妈不解道:“这是为何?他可是昌国公的儿子啊,还封了世子,前头那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不是的,一来是我知道姨母为人势利,我记得当年娶卢氏时,就跟选妃似的,人家稍微门第低一点的,都没犯什么错,她就大骂别人门第低玷污了她儿子,就我这般,没有助力的,嫁妆微薄的,她才看不上呢。”
“再有嘛,就是表哥和我个子一般高,长的还有点胖,文采就更不必提了,他还很孝顺,常常娘前娘后的。其实文嫂子跟我说的那一瞬间,我有点动心,毕竟是国公世子夫人,我要不要搏一搏,我也不至于在戚家一直这样被拘束着,可是脑海里一想起表哥的样子,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看重权势富贵了,算是淡泊名利了。”
说完,甄芙咯咯咯直笑,孟妈妈也被她逗笑了,“也是,反正现在夫人回来了,到时候替你择个良人,也不是不成。”
“孟妈妈,我困了,睡了啊。”甄芙闭上眼睛。
孟妈妈替她掖了掖被子,轻轻拍着她入睡,这孩子,每次说求人就不求,连对自己亲娘都觉得能不求救不求。
女孩子太过要强,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