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儿,不可置信的扶额:“你说什么?你想跟顾先生去临淄去。这怎么成呢?你别看顾先生仿佛很受人敬重,但是这女大夫被人称为药婆,属于三姑六婆之列。你堂堂士族千金,怎可踏入贱业呢?”

甄芙却道:“以前我也是如此想的,把学医仅仅作为爱好一样,觉得和我平日纺织女红梅什么区别。我的将来一定是凭借着身份,嫁一户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可是这次事情之后,我才知晓,天下间的女子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

“芙姐儿,你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看你莫叔父对你多好啊,你毋须担心的。以前挑石家是娘不好,日后一定替你挑一门好亲事。”戚氏十分不理解,女子的战场是在闺阁,如何慧眼识英雄挑一个好男人,生儿育女,管好家务,这才是正道。

甄芙站起身道:“莫叔父固然是好人,可是我不能和娘一样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善意上。人心难测,我越是感激莫叔父,越是知道人心不古,也越发清楚我能依靠的人只有我自己。”

她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走,戚氏肯定是不肯的,因此,她道:“我想跟着顾先生去一趟,出外避一避,又能增长见闻,有什么不好呢?”

戚氏摊手:“你毋须出去避,姑娘家怎么能随便出去。”

虽然还是拒绝,但还是语气放缓许多。

甄芙又起身,求戚氏:“娘,顾先生年事已高,她几乎把毕生绝学都传授给我了,我总得出去施展手脚啊?反正我们也只跟女子看病,您不必担心。”

“不行,不行,大家千金怎么能做游女呢?娘可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她就是不明白女儿在折腾什么。

甄芙想自己若是个男子,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肯定是能经受住各种磨砺才行,不会这般规行矩步。她的决定已经下了,不破不立,或许外面的情况很糟糕,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害怕而害怕。

“娘,您必须答应我。我虽说天分未必很好,但是我学了五年多的医术,自认为自己不差,缺的只是没有遇到疑难杂症,我会闯出名堂来的。”

不知怎么戚氏觉得自己阻挡不了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因为女儿过于有主见,顾先生那边已经派人来接人了。

甄芙也开始让人收拾包袱,她的包袱里有两套换洗衣裳,一把匕首,头油胭脂水粉她都没准备。戚氏过来她这里,见状,只好道:“怎么只带这么点?我让安嬷嬷去问了顾先生,说是用马车拖过去额,就是带几口箱笼也没什么。”

“您同意了?”甄芙诧异的看向戚氏。

戚氏无奈摊手,又戳了一下甄芙的额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同意吗?”

虽然即便戚氏不同意,她都准备自己走的,但是戚氏能够同意就更好了,甄芙很是开心。戚氏摸摸她的头:“当年也有许多人不同意我改嫁,我自己心里也忐忑,但不试试怎么知晓呢?也许,我的女儿会成为一代名医呢。”

“好,女儿肯定会混出来再回来的。”甄芙保证。

戚氏笑:“就是混不出来,也得回来。娘舍不得你流落在外,一想起你吃不饱穿不暖就心里难受的紧。”

甄芙又说了许多让戚氏安心的话,戚氏虽然不舍,但是甄芙已经决定好,她还担心戚氏身体,故而道:“娘,女儿给您制了成药,日后您那里如果还不舒服,涂抹这个也很好的。”

“怎么还想着我呢。”

“就像顾先生说的,男子看病都可,女子看病不易,女儿不在您身边的时候,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

原本以为许多道别,实际上真到了那个时候,没想到忙的却是琐事。比如跟随甄芙去的人,就只能带孟妈妈和萱草碧草了,刚分到自己这里的丫头就带不过去了,还有包袱要准备着。

甄芙看完医书,刚落下,居然看到孟妈妈一动不动,她连忙上前道:“妈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出远门,不然你就留下来吧。”

舟车劳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了的。

孟妈妈立马反驳:“那怎么成,我打你一出生就照顾你,现在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如何能够放心。”

“妈妈,我都长大了,你不必去了,就留在这里替我照看屋子也挺好的。”甄芙拉着她的手道。

孟妈妈坚持要去,只是道出原因:“你以前不是总问我关于我的事情吗?我现在告诉你吧。当年,我原本家中住在燕齐交界处的莲塘村,在我十四岁时嫁给了自小定亲的冯家,我们俩青梅竹马再好不过了,我又有一门提花织布的手艺,在家帮衬许多。但他很心疼我,重活从来不让我做,婆母更是处处高看我一看,只是他中秀才之后,我本为他高兴,哪里知晓等来的是我被休回家,他娶了当地举人家的小姐。那个时候我在娘家听了许多闲话,我兄长正好又失踪了,父母病故,我的处境很艰难。你猜如何,我曾经在出嫁那年救过一位少年,他不知道惹了什么人,浑身是血。我把他扶到附近的山洞,养了快一个月了,他的伤养好之后,说日后必定报我大恩,也就是他又从莲塘村带我走了。”

“天呐,这跟话本子一样,那他是不是您的后来的那位夫婿……”甄芙听的津津有味。

孟妈妈点头:“是啊,他对我真的非常好,年纪虽然比我小一岁,但处处周到。不仅如此,他还身份高贵,却执意娶我进府做侧妃。”

甄芙一惊:“侧妃是王子才能娶的啊?难道那位是王子?”比如她继父莫晖的妾就只是小妾,多数是在戚氏那里打帘子,没什么很高的地位,也不会有封诰,一般只有王族才能立侧妃。

“没错,他是齐王的次子。”孟妈妈陷入回忆,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他对我很好,还想让我有孕之后生下孩子就请封正妃,只可惜,齐王直接赐婚,他明明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知道不能拂逆王上,却为了我拂逆王上,还亲自去赐婚的那家说明要退婚的原因。”

甄芙看向她:“那成了吗?”

孟妈妈摇头:“自然是没成,那家的姑娘说她只想进门有这个身份,以助她能得到她娘家的支持,替她母亲挣一个诰命。如此,他就娶她过门了,并且和我约定,等田氏之母有了诰命之后,还替她寻一门亲事,之后再扶正我。可惜,那一年,齐国和陈国魏国打仗,他一去不复返,我有了身孕,田氏告诉我她也有了身孕,她待我亲如姊妹,尤其是我身上有落红后,她更是不顾自己有孕,亲自照料我。”

“后来我挣扎着生下了……生下一只狗,产婆亲自抱给我看的,而和我同日生下孩子的田氏生的却是个儿子。这样是极其不吉利的,田氏说怕宫里人知道就要送走我,我那时身体极其虚弱。但是隐约听到他们似乎想把我杀了,我想动也动不了,不知怎么后来那个送我出来的家丁手下留情,没有推我入悬崖,而是把我放在悬崖边上,任我自生自灭。”

人怎么能生出狗来呢?甄芙觉得匪夷所思。

她很心疼孟妈妈:“那后来是被我娘救了吗?”

“是啊,被你娘救了。原本甄家人觉得我来历不明,她们还想用家生子,是你小手一直抓着我,只喝我的奶,我才得以在甄家留下来。”孟秀娘当时万念俱灰,还好有芙姐儿在身边,她才慢慢的恢复如常。

甄芙也有点犹豫起来:“妈妈,你还是不必去了吧。万一被熟人碰到,我没法子救你。”她现在力量还太弱小了。

孟妈妈却道:“你不是说顾先生说是去齐国长乐侯徐家吗?这没关系,等医好徐夫人后,我们一起跟随顾先生去金陵啊。妈妈若是不跟着你去,实在是不放心。”

她说完,又见甄芙忧心忡忡,又欲言又止的,反而比甄芙还轻松:“傻孩子,你说你心里把我当娘看待的,那你说的是假话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甄芙猛地摇头:“我们俩以前就说好的,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所以要一辈子报团取暖,永不分开。”

孟妈妈揉了揉她软软的发顶,“是啊,所以妈妈不可能离开你的。”

因为她总以为自己陪着她,殊不知,这么多年,她孟秀娘没有芙姐儿,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