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睡得极不踏实,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来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个梦境。我在一间有很多房间的屋子里,黑乎乎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所措地伸开双手在里面搜索着,突然耳边传来惊呼声:“快上二楼,有可怕的东西入侵。”我刚好站在楼梯的旁边,在恐惧的驱使下,慌乱地上了二楼。二楼同样是一个个的房间,不过房间门开着的,不似一楼全都紧闭,而且还有微弱的灯光。我向右边走去,走了一间房间又一间房间,里面有人,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认识他们。当走到第三间房间时,有一个人出来迎接我,她给我的最大印象是,她的眼睛太小,如同绿豆一般,她向我走来,说要带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尽管不相信这个女人,但我觉得这里像医院,而这个女人应该是护士。她带我转身向外走去,我们经过了楼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我惊讶地发现,这边的走道竟然有床,**还睡着人,外面是不安全的,我在心中叫道。这时,前面的护士面向我,第六感告诉我,她就是那个可怕的东西,就是她会吃人。我大叫了一声,开始拼命奔跑,那女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的梦话惊醒了小志,他从我怀中钻出,眼里满是害怕,他离我远点,然后背对着我。我知道自己吓倒了儿子,再一摸他的尿不湿,鼓鼓地一大包,忙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新的尿不湿来,在黑暗中给小志换掉。说是黑暗,其实也不暗,对面高楼的灯光射在窗帘上。我又上了一趟洗手间后,便再也睡不着。静躺在**,竭力想睡着,却又忧虑会再一次陷入噩梦。梦中的那个女人的模样至今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她的面部只有三个点,上面的两个点是眼睛,下面的一个点是嘴巴嵌在一张无比圆的脸上。她绝对跟莫菲扯不上关系,这个梦又是为何而来呢?

叮,一声极其轻微的晃动钥匙声让我警惕,和昨天一样,接着是下楼,轻微的脚步声越传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我心烦意乱,我不想听到这些响声,但愿自己在沉睡中,对于外面的声音浑然不觉,难道,真的是赵露晚上在洗衣粉家过夜,早上趁没人又溜回家,既然如此,她老公难道没有察觉,或者他们俩是分居二室,但是,即使在两个房间睡觉,赵露不在家,她老公就没有一丝的疑心?我简直烦透了。小志在我给他换过尿不湿后,始终与我保持着一点距离,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哎呀,都被汗湿了,我又给他垫上了汗巾,才稍稍心安了点。自从有了小志后,我的睡眠质量是越来越差了,整个人也处于面黄肌瘦的状态,如同难民。

说起来脸上颜色不好,这楼上应该不只我一个人。曾经我以为乐白娜皮肤白皙,后来才明白那是她在用了无瑕粉底霜或BB霜CC霜之类的情况下,她其实一点都不白,脸上暗黄还有小痘。她在化了妆之后,活脱如一个十八岁的未婚少女,不化妆本来面目符合实际年龄。易伶俐更别提了,她气色差人又瘦,脸上过早地现出了褶子,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莫菲胜在脸大,整个面部还算光滑但她也黄。还有楼下的王荣,应该同我不相上下心老人老,泼辣的赵露倒还算漂亮,不过从未看到她的素颜。数来数去,女人,只要随着年龄的增长,新陈代谢的缓慢,是真的不能同女孩相提并论的。要不那么多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叹息年轻真好,是啊,年轻真好,只是等走过去才会明白,而真正年轻的时候却总盼望着能够早一点成熟。

我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十九岁,在那座小城市里,我弯腰骑在一辆跑车上,跑车的型号对于我来说有点大,我穿着一件白色的夹克衫,上面东一处西一处地缀着灰色的花朵,长而宽的白色梭针下摆紧紧地将我纤细的腰肢勾勒。我的长发扎成一根麻花长辫垂在脑后,就这样骑在街道上,路上车辆很少,有那么几辆,全都开得极慢,车里的人在欣赏着我,我能感觉到。我又想起那天从公司电梯出来,外面等电梯的人排成了两长队,我本来昂首走着,披着长发,上身穿了一件白底红圆点短袖,袖口是红纱的荷花边,下身穿一件白色的低腰九分裤,脚上是细高跟的绿色细带凉鞋。这一套并不贵,但是长队里有了**,有大胆的向我吹起了口哨,我只好面带羞涩地低了下头快步走过。

我不明白自己对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会如此地记忆深刻,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放不下昨天,也展望不了未来,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除了带好小志外。小志是我全部的寄托,当然,我也不会给他许多的压力,如果他聪明上进,我会尽力培养他,如果他迟钝木讷,我会指导他走向正确的人生道路,我不会对他强求太多,只要他这一生平安健康便足矣。外面有点蒙蒙亮了,小志又翻了一个身,我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在着急什么呢。至于钱,它总会来的,这世上假若没有一人关心我,但总有人会关心小志的。我想睡了,搂着小志睡,有时候,小志是最好的安眠药,只要我与他紧密相拥,他香甜的睡意便会感染我。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这样做是否正确,为了惩罚那个男人,小志的爸爸,我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然而,我不是一个轻易承认错误的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并没有,离开他,我可以过得更好。我简直不敢往下想去,那些糟糕的结果,还是不要去想影响自己的心情,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我总是这样一厢情愿,甚至刻意淡忘了他对我所有的恶意。

我刚闭上眼睛,小志的小手在我的脸上乱拍,总算将我弄醒,一睁开眼睛,他那清澈无比的眼珠正对着我,我疲惫地支起身子,一看手机,哎呀,都八点多了,真想不到自己一晚上夜不成寐,到应该醒的时候却睡过了头。我先给小志冲了200毫升奶粉,他自个儿拿着奶瓶躺在**喝,虽说这个姿势不好,但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在他喝奶的这一空隙,我上厕所刷牙,用水抹了一把脸,胡乱扎了头发,然后冲了一包麦片到肚子里。还没吃完,就听到叭地一声响,小志喝完奶又将奶瓶给扔地上了,我的头大了,下决心一定再买个塑料奶瓶回来,算上这一个已经是他摔的第七个玻璃奶瓶了。从他一岁三个月起,他就爱上了这项活动。出于健康着想,我始终坚持买玻璃奶瓶给他,但这一次,我改变了。摔碎一个玻璃瓶没多大事情,问题是清理地上的玻璃碎渣,我要趴在地上,一个个地捡,接着再扫,最后用抹布里里外外将地面都摸一遍,生怕有残漏的小碎渣扎到小志。有一次一个碎片飞到我放在床底下面的拖鞋里没有被发现,结果晚上我就被扎脚了,咬着牙用针将它挑了出来。带孩子真的是既辛苦又担惊受怕。前几次我都失控地吼了小志,这次我一声不吭地打扫地面,小志则坐在**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也许他在等待我的怒吼。我也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楼上楼下的人听见不太好。

当我一切都收拾好,牵着小志打算出门时,在门口我意外地碰到了莫菲,今天是周六,郑重应该休息在家的,但她的身后并没有郑重。“哟,你要出门吗,郑重一个人在家?”我客气地向她寒暄。

“他说要加班,一大早就走了,你去干吗?”莫菲嘴里的一大早或许就是我睡着的时候,我没有听到郑重出去的脚步声。

“打算去给小志买个奶瓶,他又将奶瓶扔了。”我做出苦笑。

“那正好,我也要去超市,要不我们一起去趟华润万家?”莫菲听起来很雀跃,但我的心一阵下沉。星星脸上挂着的鄙夷令我只想离她们远点,却做不出来。

“那走吧。”我随口应着。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小志歪歪扭扭地横冲直撞,这次我没有推车,主要是不想同莫菲多说话。莫菲推着星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小美同两男一女一起,他们在路中央大声说话,因为是上午有几分宁静,所以他们的声音就显得有点格外大了。我们不可能看不见这四个人。

“小美,手气好呀,三灌一,我们三个全都输给了你,是不是请我们吃早点,熬了一通宵,肚子早饿了。”一个同小美老公财发差不多身高的精瘦男人打着呵欠说话。

“是,赢家请客,小美这是老惯例了。”另一个头顶稀疏的中等个儿男人赞同道。

“你这个女人,手气真好,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手上这个玉镯给你带来的好运,从来没见摘过,一戴上就这么好的火,你干脆借我戴几天行不行?”说话的女人丰满,脸上的黑眼圈特别明显。

“经你这么一说,可能是哟。不过,这手镯也是朋友给的,我可不能把我的财神爷送到别人家去,请客算我的,要不这样,我把财发喊下来,就在我家吃,中不中?”说完,她不等答复,已掏出手机,当我们走近时,财发接电话了,只听见小美温柔的声音:“财发,你快下来,跟我一起打牌的朋友要吃东西,你就下来帮个忙呗,昨晚,他们三个都输给我了。”我注意到了小美左手腕套着的那圈绿色,回头望了下后面的莫菲,她的眼也定定地落在小美的玉镯子上面。在我们走过之后,又听见小美的声音:“我们就在这里等等,我老公马上下来,他做得卫生,分量又足,比别的地方吃划算。”

“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女人酸不溜秋的话音,其余两个男人干笑着,没有反对。真是难为这四个人,一个晚上不睡觉只为了打牌,这么深厚的兴趣是常人难以超越的。莫菲反应很淡然,她盯小美的手盯时间太久了,我觉得她有点失态。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们走过一条直路,拐进另一街道,又转了个弯上了人行天桥。星星被莫菲放了下来,让她一个人走楼梯,她自己则在中间的斜坡上将车推上去,这个人行天桥也是我不想推车的原因之一。其实我并不想走这么远,只准备在附近的母婴店买一个算了。在桥口聚着一堆人,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孩子坐着,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糊了白纸的长方形牌子,牌子上面写满了黑字,他们的眼光热切地搜索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还有一个不停地发着传单。

“你不觉得,他们搞得就跟卖身一样的,就差了头上的稻草。”莫菲的形容虽说有点刻薄,但不失贴切。这些中介小哥在推销他们的房源。莫菲的话引起了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孩子的捧腹大笑,她们与中介小哥是一伙的,随后,一个女孩子俯下身子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中介小哥耳语,另一个还在抑制不住地发出笑声。她们没拿牌子,就如同旁观者一样,听着的那个大男孩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下了天桥,过了红绿灯,我们进了商场。超市就在商场的二楼。我们住的小区有许多好处,交通发达,去哪都有公交车;购物方便,附近大商场有三个,第四个也即将营业。所以,这一带的居民也就日益壮大,街上从未有冷清的时候。

进了超市后,与莫菲自然而然地分开了,我笔直去母婴用品类,而她去了肉类。我先是对照了价格,毫不犹豫地拿了爱德利牌子的奶瓶,当我走出几步远,才发现自己还是拿的玻璃奶瓶。我又回到奶瓶货架前,大脑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继续用玻璃的还是改用塑料的,我犹豫难以取舍,如果遵从内心,我愿意选择玻璃的,但是假若又被小志扔掉,我会后悔。我将爱德利的玻璃奶瓶放回原处,手搁在了贝亲系列的塑料奶瓶上。我一直给小志用贝亲品牌的奶瓶,而这次下意识地选择爱德利,可能也是本能的驱使,并不情愿小志用塑料奶瓶。爱德利的价格比贝亲便宜,而我一次都没用过。虽说我在经济上不是很宽裕,还是舍得给小志用好的,宁愿自己不买新衣服。我也不需要什么新衣服,哪有闲空去整理自己,也许,这是每一位母亲的必经之路。

“咦,你们也来买东西了?”耳边的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我偏过头,这才发现一米开外,有位高个子戴眼镜的男人正含笑向我打招呼。然而,要命的是,我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我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哎哟,好巧,怎么就你一个人,赵露呢?”正当我准备抽身而溜的时候,莫菲出现了。一听到赵露的名字,我马上想起,这个男人正是赵露的老公,跟我说过一次话,说要请我吃饭的那一个。

“她跟朋友逛街去了,我一个人来超市看看,有什么要买的。”男人将脸转向莫菲,礼貌地回答着。

“是这样呀。”莫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我都不知道她打哪儿给冒出来的。

“你们今天有空吗,要不我今天请你们吃饭吧,本来是说要赔罪的。我叫沈军。”沈军一脸诚恳地向我征求意见,我立即将脸别开,不理他的话。在莫菲的面前,我不能露出一丝纰漏。转而,我又后悔自己的仓惶,自己同沈军本来就没有什么,经我这样一弄,在莫菲的火眼金睛里,没问题也会被洞察出蛛丝马迹来。

“好呀,简团圆,我正好今天不想做饭,你给一个面子,我沾沾你的光。”莫菲竟然为了吃一顿饭,向我撒起娇来。星星更是欢喜得跳了起来,这令我发窘,我压根就不想吃这一顿饭。

“外,面,吃,外,面,吃。”小志被星星的好心情渲染,他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使劲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尽管有人说打小孩子屁股不好,打到了哪条神经末梢,孩子长大后得精神病的几率比较大,但,有时,就是忍不住。

“不要了,太不好意思了。”我还是硬着心肠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见到莫菲的脸很快拉长,她这副模样令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都开始怀疑这个沈军是不是听到我和莫菲在门口的说话声尾随而来的,转而一想,为了我这样的人,他不值得花这么大的心思。

“小孩子们都挺开心的,你就不要拒绝了。”沈军自始至终都在向我说话,他明白莫菲是不需要做工作的。我看了一眼星星,她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小脸上写满乞求。再瞧瞧小志,眼泪汪汪地瞅着我,我的心软了,差那一丁点就要妥协了,但又不甘心被说服。

“去吧,简团圆,正好碰上,相逢不如偶遇,你说呢,我们就去吃必胜客,你看行不行,星星最爱吃必胜客了。”莫菲建议,我们几个人站在货架档头,挡住了一个推着超市购物车的女人。

“借光,挡道了。”女人毫不客气地吆喝,手放在把手上愤怒地拍着。

“那走吧。”在女人一脸凶相的逼迫下,我败退了。我是那种很怕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人,一旦看到别人不满,心就会慌乱与胆怯。

“还是不要去必胜客了,吃点别的,你们觉得呢,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吃得人暖暖的,你们意下如何,这商场里有海底捞,味道与服务都不错,小孩子有玩的地方不说还有人陪伴。”沈军见我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说海底捞有点贵的。”莫菲说这句话时,明显地音量变小。我开始以为就是我一人没去过海底捞,从她的语气得知,她也没去过,不知道她家的郑重光顾过没有,他或许去过,要不然莫菲不会说出此番话来。不过,说不定莫菲是听另外的人评论而已。

“没事了,我请客,你们就不要顾虑了。”沈军爽快地说着,他先行几步在前面给我们带路。在收银台,他坚决要给我和莫菲拿的东西买单,莫菲连忙将他给推走了,这个动作令我有那么一点点地欣赏。沈军表现得有点太过于殷勤,对于我和莫菲这样的两位家庭主妇,实在是太不值得。我本人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身上套的衣服全是宽松且颜色老气,宽松是因为方便,颜色老气取决于耐脏,脚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一年中要穿三季,除了夏季穿人字拖。莫菲看上去比我容光焕发,她偶尔会去美容院做面部保养,衣服也光鲜。星星比小志乖巧,到哪只要有电视看就能坐得下来,不似小志,在哪都不能待过十分钟,就是他能静下来,我也舍不得将钱送给美容院。不过,虽然如此,我并不觉得莫菲漂亮,这楼上没有谁我认为长相出众,包括乐白娜和她那徐娘半老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太挑剔,或者是有点自恋,觉得她们都比不上过去的自己。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猜,沈军应该企图接近莫菲,打着向我赔罪的幌子,如此一想,我便有点坦然了,甚至不再躲闪沈军投射过来的目光。起初我以为他是在看我,现在判断出他主要是关心莫菲,也就渐渐变得落落大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