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静悄悄的,我和小志走到楼底,都没碰到任何人。中午时分,没上班的人应该吃完饭后在睡午觉吧。我将小志放在推车里,小志手脚乱蹬以示心情愉悦,我也禁不住笑起来。我推着他向门外走去。一楼是空的,只有信箱,楼上的住户都将推车自行车放在一楼。小志出门时从地上捡起一个鸭子拿在手上,此时,他手一松,鸭子掉在了地上,他顿时从车子上弯腰向下,差一点从车子里掉了出来,我赶紧上前扶住他,帮他从地上拾起鸭子。这是一个黄色的塑料玩具,他洗澡时会将鸭子放进洗澡盆里,猛捏住发出叫声。
当我起身,外面吧嗒一声巨响,一个玻璃杯砸在了地上,我连连向后退,怕飞起来的玻璃碎片溅到小志身上,虽然隔着几步远。之后,我又细细地检查了小志的身上,没有找到碎玻璃碴。直起腰,我仅仅瞄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一阵阵地后怕。倘若那时小志没有将鸭子掉在地上,我们在那一当儿出门,玻璃杯会不偏不斜地正中我或小志的脑门,那个位置是我们出门必经之处。大门上方全是朝南阳台的住户,我将推车抬出老远,不敢在楼下大门片刻停留。最后,我站在楼与楼空隙的最中间,喘着气将小车放下来,在歇息的那一会儿,我胆战心惊地回头向上仰望,楼上每家阳台都没人,那么,这个杯子是谁扔下来的呢?小区入口处悬挂着禁止高空抛物的横幅,每一个进出的人都看得到,难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往下扔的。我不敢再探讨这个问题了。一直到我搬离小区,都没得知是谁扔的玻璃杯,也许是一只淘气的猫咪不小心推倒了搁在阳台栏杆上的杯子,只能说我和小志幸运,此类事情不止一次发生,而我们总能躲过。后来我才明白,这样的事为什么总会落到我的头上,不为别的,我实在是令人憎恶罢了,这些人我可能从未打交道,但与别人有点格格不入的我就是招来了反感。像我这样的人在哪都招人嫌,不管是在以前居住的地方,还是这里。
我神思恍惚地从小区出来,小志在车上扭动起来,他双手向前指着,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在那一排平房最边上的空地上,不知有谁在那放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两只小动物,我以为是小狗,笼子边围着几个小孩子和大人,小志提醒我他也要过去瞧一瞧。走到笼子边,小志迫不及待地要从车子里下来,我轻轻地抱他下来,他高兴地直接蹲在了笼子边上,黑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笼子里的小动物看。原来是兔子,两只小兔子,一只浑身通白,仅在耳朵中间有点灰毛,另一只是灰色的,身上杂了一点黑毛,灰兔子一动不动,小孩子们叫嚷着灰兔子睡着了。只有白兔子驯服地趴在笼子里面,时不时吃点白菜叶子。
小志挨着一个女孩子蹲着,从侧面看,这女孩子很眼熟,但是我就是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这小孩子好像是一个人,她的身后没有站着任何大人,我心里埋怨着她的父母,如此大胆让这样小的孩子一个人溜出来,倘若碰到坏人如何是好呢?话虽这么说,说到底,我其实愿意相信这世上终究好人多,以免自己心理太压抑。别的小朋友不断被后面的大人呼唤,离远点,别用手摸兔子,小心它咬你之类,但是,小孩子们似乎都听不进去。
“小美和朋友出去旅游了,听说这次她老公有点生气了。”当这句话飘进我耳中时,我不由得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在跟另一位中年妇女在评论着美美快餐店。她们俩离我不怎么远,可能确认美美快餐店的人听不到才选择了这个地点交头接耳。
“哟,她跟哪个朋友去呀,是男的,还是女的,难怪孩子没人管,一个人在外面,幸亏这里人都认熟了她,都帮那家人看着。”听完这句话,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女孩子那么眼熟,她是美美快餐店的女儿,妈妈出去了,她就一个人玩,其实即使妈妈在家,她还不是一个人玩。
“小美心也够狠的,女儿发烧几天都不带去医院,就在药房里买点药,孩子刚好一点她就跑了。”我猜测,小美一家人绝对是这一带的话题王,如同我一样,不过我,别人好歹在背后指手画脚的,而对于小美家,基本上可以当面。就是当面,美美快餐店里的人都无所谓,店里没有请帮工,老板是厨师,婆婆是打杂的,日日手忙脚乱,哪有闲空去听别人的指指点点。他们也听不着,小美老公在里面炒菜,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噪音。老婆婆倒是时常晃在外面,她人老耳背,做事慢吞吞,哪有闲心去听别人在嚼舌头。我倒羡慕起他们来,难得糊涂是人生的一种至高境界,他们全都做到了。
“她老公那个熊样,哪里管得住她,你说,小美在外面有没有偷吃?她那个女儿是不是她老公的?”我的眼角斜睨到说话的女人吃吃地笑着,用一只手指捅着另一个女人的腰窝。
“我看呀,不是百分之九十,绝对是百分之百。都有男人向她老公暗示了,她老公就装作不知道。算了,怎么也不能将家散了。女儿长得怪像小美的,倒是一点不像她老公,别人家的事情咱们管不着,走吧。”那两女人向前面的药店走去,在路过美美快餐店时,热情地同外面的老太婆打着招呼。“小美呢,怎么不见小美?”老太太咧开嘴角笑笑,却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她们显然根本不在意,继续向前走去。看着她们的背影,我又开始感慨,生过孩子的女人,便再也不会有少女的娇羞了,对于难以启齿的事情,少女大多羞于开口,而一旦成为人妻人母,与柴米油盐酱醋打交道之后,不可避免地沦落为俗气的人。事情的真相是,女人再不会用哭泣来表示无助,会以庸俗的面貌练就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本领。
小志瞄到笼子外面有一片大白菜叶子,他捡起来塞进笼子里,白兔子马上伸长脖子将叶子衔到自己嘴边,细细地咀嚼起来,小志乐得不可开交。小美的女儿见状,不服气地跑回自己家店里,不一会儿她又返回来手里捏着几片青菜叶子,她喜滋滋地学小志将叶子塞进笼子里,白兔子来者不拒,丢下小志的那片叶子,转向青菜叶。灰兔子自始至终没有动弹,我听见有人在说它病了,不吃不喝有一天了。
“雪儿,回来,你是不是动奶奶洗过的菜了?”美美快餐店门口的老太太正翘首向这边喊叫,叫雪儿的女孩子没有动,她比小志个子要高。旁边的几个小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雪儿奶奶装作生气的样子过来揪孙女的胳膊,雪儿挣扎了几下,还是随着奶奶走了。她这一走,别的小孩子全散了,小志见只有他一个人,索然无味,做出让我抱他上车的姿势。我推着小志朝前漫无目的走着,只是闲逛打发时间。在路过美美快餐店时,格外多瞅了两眼,店外坐着几个人,小美老公正端着锅,熟练地将锅内的菜向上颠了颠,一团菜在空中转了个身又紧拥着塌在了锅内,他用铁勺在锅里翻炒稍时,盛出来倒在一个盘子里,抽油烟机呼呼响着。我揣度到此吃饭的人是不是同情他的处境而来,也不一定,有的人乐意当面看他炒菜,觉得这样卫生,吃下去也安心。雪儿坐在一个高凳上,奶奶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小矮凳上喂她吃饭。
我快走到药店时,下定决心重又走到美美快餐店门口,冲着里面叫了一句:“来碗炒面。”我决定照顾下这个男人的生意,他不容易。这世上,谁又活得容易呢,都不容易,不容易的人叹息另外不容易的人,惺惺相惜。我没有吃饱,米饭蒸得不多,总担心剩下来,没煮多少米。经过那一场惊吓,我又饿了。我坐在一张没有人的方桌上,将小志放下来,他眨巴着眼睛,用手拍打着凳子。然后,他被一次性塑料杯吸引,这是雪儿的奶奶拿过来的,当她提着水壶走过来时,小志正全力以赴对付着塑料杯,揉捏撕扯。我没有理他,望着抽油机下面的老板,他正小心地从一包面里拿出来一点,他的手始终哆哆嗦嗦,我以为他是激动,又来了生面孔代表着生意会更红火。他倒了油到锅里,当锅里嗞嗞作响冒烟时,将面条扔进去,他费力地炒着,看上去比炒菜要艰难。现在这个点吃饭的人已鲜见了,所以当我叫唤的时候,下一个他操刀的主顾也就是我。我猜他是想在新顾客面前弄出绝好的味道来,要不然他不会如此谨慎得有点异常。当他将炒面的面条倒到盘子里,还贴心地用筷子挑了挑,我都快被他打动了,一碗面不值得他如此用心。这个男人的动作让我有点心酸。小美,为何不懂得珍惜呢?
当一碗堆得高高的面端到我面前时,我吹了吹热气,拿过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到水龙头那,洗了手顺便把筷子冲了冲,又用塑料杯装了点水给小志淋了淋手。我从盘里挑了一缕面喂到小志嘴里,塑料杯被他弄得皱巴巴的,他张开了小嘴,随手就扔了塑料杯,已不感兴趣了。在小志吸着面条的时候,我埋下头来开始自己吃,当筷子深入到面条最里面接触到盘子时,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后哑然失笑。我这个人总是看走眼,这个瘦小的男人所做出来的哆嗦与小心,并不是别的原因,他仅仅是想将分量少得可怜的面条尽可能地倒腾得蓬松再蓬松,在视觉上给人错觉。我用筷子压了压,耸得高高的面条旋即如泄了气的气球萎缩,变魔法一样。我又给了小志一根面条,顺便瞥了一眼瘦小男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用抹布擦着灶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脑中浮现出这几个字眼。小志吃了几口便拒绝再吃,他不习惯太咸的食物,我又拨拉了几筷子,盘子里便见到了底,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大的平底盘,实际装不了多少东西。从包里找出六元钱放在桌上,我一把将小志放在车上,匆匆地离开了。我们直接回了小区,一路上后悔为什么要去吃这一碗炒面,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去第二次了。这是第一次光顾,也是最后一次。我有点不明白他的经营之道,对于一个首次上门的顾客,一般为了下次再来,会搞得实在一些。
站在门口的保安多瞟了我两眼,立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正在嗑瓜子,一只手心张着,里面应该是瓜子,另一手抓着瓜子壳。保安见过几次,女人一次没见过。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走了几步远,似乎无意回过头,那女人正用抓瓜子壳的手指着我的位置,向保安低语着什么。我直盯着他们,俩人脸上都现出尴尬,女人的手不好意思猛地收回,只得在空中胡乱绕了绕。在我的注视下,女人与保安离远了点,佯装观赏门外的风景。我在心里冷笑两声,装蒜,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我。我扭过头来,一下子又明白过来小美老公,小美应该与这些长舌妇打过交道,自然而然也知晓了我,并且我每天从她门口路过,她那一家子估计早应该认熟我。要不然小美老公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初次光临的新顾客,明摆着对我充满鄙视,根本没希望我下次再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只是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这能将错全算在我和小志的身上吗?
本来对小美老公有点生气,在想通之后,变得心平气和,小美老公叫什么名字,好像听他家老太太叫儿子财发,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他的为人还有那个老婆,这辈子是很难发财的。我推着小志围着湖边走了一圈,看到湖里游来游去的鸭子,小志坚决表示要去岸边去看鸭子,我放他下来,他的小脸卡到两个栅栏之间,嘴里数着:“鸭,鸭子,一,二……”他只能说些简单的话语。我站在他的一侧,出神地凝望着湖面,风一吹过,平静的湖面泛起了皱,层层涟漪朝边上涌,四只鸭子轻快地向这里游来,我辨出三只公鸭一只母鸭,这是搬到这里来有位老太太教我的。她说脑袋上绿毛的就是公鸭,而且公鸭要比母鸭块头大,母鸭没有公鸭毛色好看。小志从地上捡起树叶往湖里扔,鸭子们以为是喂吃的,争先恐后地划过来,当它们发现不是食物后,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小志见鸭子们要走了,他着急地扑到我的腿上,我记起包里有一个馒头,翻了出来交给小志。小志揪下一小团抛进湖里,鸭子们立即又折了回来,伸长脖子为抢一口吃的而你争我抢。我的包里装了很多东西,带孩子出门很麻烦,要准备水、纸巾、汗巾、尿不湿,还有换洗的衣裤与食物,随时洗手的生水装在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里。这段日子,我再没有去滑滑梯那边,偶尔陪小志到湖边喂鸭子,所以包里也总备着馒头。我之所以选择到湖边,主要原因就是人少。这是一个人工湖,据传在里面撒了鱼苗却很难长大,因为里面不是活水而是死水,不能流动的水,鱼是很难存活的。但我时常看见有男人翻过栅栏到湖边垂钓。四面都环绕着房子,对面是别墅区,远远望去,雅致清静,价格应该不菲。右侧是几排高楼林立,听说那里的房价也不便宜,虽然我没有买房的能力与勇气,但欣赏还是能愉悦心情的。
小志喂完一个馒头,鸭子们便又向湖心游去,我拿出保温瓶让小志喝了几口水,小志象征性吸了几口便独自向前走去,他又要去沙滩玩沙了。在与另一个小区的接壤处有很大一片沙滩,小志推车下面的车筐里一直放着挖沙的工具,一个铲子、一个漏斗、一个小桶、一个刨子。我满足了他的要求,他其实最喜欢滑滑梯,但我不愿去那儿,他也没闹着要去,有时候,他善解人意得让人心疼。沙场那里人向来不多,出太阳时晒,阴天时风大。今天是阴天,对着湖估计有点风。小区里面风小,是因为被楼房挡着了,沙场那一处前面是湖,后面没有高楼,所以风在那里可以回旋地吹。我和小志从水泥路走到了木板路,这些木板看起来很结实,我将推车停在了一棵棕树旁边,然后牵着小志的手向一个铁门而去,铁门合着,但没有锁上。到了近前,我拉开了铁门,轻轻地将小志扯到自己的前面。有一回,我拉门的时候没有防备小志,结果他正站在门后,门被我猛力一拉,撞到了他的脑门子,顿时就渗出了血,可把我吓坏了,担心会得破伤风,尽管他打过破伤风的预防针。去了社康,护士用碘伏处理了伤口,医生说伤口很浅,可以不打破伤风针,如果不放心,那就打一针。铁门经过日晒雨淋,早已是锈迹斑斑,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给小志打破伤风针。做皮试的时候,小志很抗拒,嚎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心都要碎了,只恨不得自己能代他受罪。小志对打针有一种恐惧,每次打预防针都要哭许久。我都不愿带他来社康医院,却又不能不去。
我们从两个花坛之间穿过,里面的树木花草青翠欲滴,一株滴水观音的叶子都伸出到花坛外边,又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台阶,慢慢地下了台阶,再向右边走几步,沙场便尽在眼前了。一如既往的人少,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子在里面玩。小志马上走到沙场中的小男孩旁边,他们比赛谁挖的沙多。
“你的多大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主动向我搭讪,我正低着头看手机。
“一岁半。”我抬起头,简短地回答着,我不太想与别人多聊天,说多了别人就知道你的一些事反倒不好。而且我合计这个老太太一定不是小区里的人,外面的住户常带孩子进来玩,因为小区就像公园一样。
“哦,那我外孙比你家大三个月,一岁九个月,不过看起来俩人个头差不多哟。你自己带孩子,没人帮忙吗?”老太太是个爱说话的人,我不禁有点反感,不过,话还是答应着。
“是啊,我自己带儿子,没人帮忙。”我微微一笑,准备又去看手机。
“我帮我女儿带,我都七十二了,没办法呀,女儿女婿不愿请保姆,说有的保姆为了让孩子睡觉,喂安眠药他们吃,看着吓死人了。”老太太根本无视我的冷淡,反而越说越起劲。她的话有道理,就是我,我也不敢将孩子一个人交于保姆带。
“是啊。”我将眼投向俩男孩子,不再看手机。
“你们住这里吗?”老太太继续问着,我不再排斥她了,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还为儿女做着贡献是值得敬佩的。对于老人,我一般都很尊重。在年轻人与年老人之间,我总是选择与年老者走近,而不是年轻人。
“是啊!”我点点头。
“我们住那里。”老太太指着另一边的高档小区,那里的房价比这个小区要贵不少。老太太穿得很普通,一件灰色的夹克后面背着一个绿背包。“我女儿做美容,女婿是一家公司高管,年薪两百多万,他们今年在这里面买了两套房子,一套三百多万,还在别的地方也买了一套,总共花了一千多万。”
“啊,这么有钱,买这么多呀。”我嘴里羡慕着,心里却不置可否,私下认为这家人将钱全投在房子上面,是不是显得太冲动。当然,两年之后,我就会暗暗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老太太女儿买的三百多万的房子短短时间飙到了一千万。只能说自己毫无投资头脑。
“是啊,我女婿在外地上班,他让我女儿买的,我这个老人不方便多问,只要帮他们带好孩子就行了,免去后顾之忧。”老太太朗朗地说着,我没有觉得听到耳里很刺心。我本来没有钱,要是买了房,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欠着银行的钱,想想就觉得压力太大,还是没有压力比较好。这些都是当时的想法。如果早知道房价会如此这般突飞猛进,怎么也要借钱买一套囤着静候涨价。老太太又与我聊了下孩子生病的一些措施,我渐渐地附和着她。一会,老太太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她女儿打来的,挂断后她冲我笑笑。
“我要走了,女儿让我早点做饭,她马上要回家。明天我还来这里,你看,我孙子挺喜欢同你儿子玩的。我每天都带他出来玩。”说完,她叫着沙场中的孙子,胖乎乎的小男孩迈着企鹅步向这边移了过来,他们向我和小志挥手告别。小志很失望,他呆呆地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接着也说要回家。小志鞋里满是沙子,我将沙子倒出来后,他又指了指袜子,袜子里面也有沙,将他袜子脱下来抖了抖,心里正疑惑着刚才老太太好像没有给孙子倒沙,再一回头,他们并没有走多远,正在脱鞋脱袜子倒沙。将小志收拾好后,又从包里拿出水来给他淋了淋手,这才出发回家。老太太已不见了踪影,他们住的那个小区跟这里只有一道栅栏之隔。
小志的情绪有点高,在上楼的时候,他嘴里不时发出高叫声,手扶栏杆左脚先上,然后右脚跟上地自己爬到了八楼。在七楼的时候,我就听见上面有门打开的声音,绝对是莫菲听见我们回来了。
“你们上哪去了,玩得这么嗨。”莫菲站在门外,脸上满是笑容地问着我们。
“去玩沙了,碰见一个老太太,她女儿好有钱,一口气买了三套房子,有两套就是旁边小区的。”我随口对莫菲说着,我哪来这么多话。
“真的呀,那么有钱,隔壁小区很贵耶,她女儿是干什么的?”莫菲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着我。
“美容行业的,老公是高管,有钱。”我简短地回答着,小志藏在我的前面,他急于要回到自己的家中,门一开,大摇大摆地进了屋,连招呼都不与星星打一下,星星正站在莫菲的旁边。
“切,原来这样。”莫菲甩了甩头发,我听出她口气里的鄙夷,没有再跟她说下去,在小志的身后进了屋,我没有关门,明知道莫菲她一会儿要进来。事实上,我认为,女人不管从事任何职业,那都代表她是工作着的,有经济能力的,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主妇,才是最让人轻视的。我甚至认为莫菲找个兼职什么的做做,应该比现在这种状态要好。她自己也上美容院,一听到美容方面,她的表情,实在是想偏了,并不是每一个美容美发店就是所谓的野鸡店。
“你现在开始准备做下午饭吗?”当我进厨房倒水喝时,莫菲理所当然地跟了进来,我注意到星星满脸不情愿。
“臭,臭。”星星捂着鼻子向后退,我回到了客厅。莫菲没有制止女儿,扯着她跟着我过来,她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我没有给她倒水。并不是我不礼貌,只怕给她倒了后,她嫌弃地仔细观察一次杯子跟水,这样会大大影响我的心情,还不如不倒。她每次在我家拿点什么东西,都要在桌上磕许久,我明白她嫌脏,要把上面的灰尘碰掉,尽管看上去相当干净。
“这楼上有人喜欢往下扔东西吗?”我似无意地向莫菲询问,再转进房间找出针和线。小志有条裤子上破个洞,我打算和莫菲聊天的时候将它补好。
“没有呀,从来没见过。”莫菲给予否定,星星站在她的旁边,将她的手往外扯。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算幸运,还是算倒霉,算了,不去想了,反正又没砸到人。但是,如果下次还扔,我和小志还会这样好运气吗?“你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是见到楼上有人扔东西吗?”莫菲又问我。
“是啊,今天从楼上掉下玻璃杯。”我还是对莫菲讲了实话。
“不会吧,我怎么从来没有碰到过呢?”莫菲猛地一扭身,向我提出质疑。
“你今天不出门吗?”我转移了话题。
“我老公晚上不回来吃饭,我一会带星星出去随便吃点。”莫菲并不热衷这个话题,她说得有气无力的。
“去小美那里吃吗?”我顺口问着,看来,我对那个财发始终耿耿于怀。
“我才不去他那吃呢,不干净,那些碗筷还不知道消了毒没有。”莫菲很快回答道,末了,她又变了:“对,你说得对,我就上小美那去吃下,说不定还能和小美老板娘聊聊。星星喜欢跟她的女儿玩。”
“小美今天不在,说出去玩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我浇了冷水。
“没事,那里很多人聊天的。对了,我是来跟你说件事,今天六楼的赵露去洗衣粉那了,被我逮个正着。”莫菲和我靠近,我缩了缩手,怕手上的针扎到她。逮个正着,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过,这四个字一般是来形容捉奸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用剪刀剪断了线头,裤子上的洞已经补好了。
“我不是刚好出来浇花吗,听到下面有开门声,就忍不住走过去瞅了一眼,哪晓得,是赵露从那家出来,她见到我脸上极不自然,按理说,她开门的声音很轻的,我要是在家绝对听不见。”莫菲有点自得地向我卖弄着,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赵露也是出门的时机没选对,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趁着莫菲在外面时出来。莫菲在门口摆了三盆花,有时她会浇浇水。
“她和你说话了吗?”我起身向房里走去,针与线我都放在一个小志拉不开的抽屉里。
“说了,她说她是帮忙整理洗衣粉女儿的房间,也是,上次他不是说他女儿要过来与他一起同住吗?”莫菲热切地盼望着我的回应。现在她也称魏超威为洗衣粉了。
“洗衣粉在家?”我问着。
“没有,洗衣粉将钥匙给了她,说他女儿今天晚上就过来住,所以她特意请了一天假没上班来帮忙的。谁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说不定洗衣粉正在屋里也不出奇。”莫菲不悦地说出来。她这么聪明的人,或许是料定赵露与洗衣粉关系不一般,连钥匙都放心交出来。
“噢。”我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其实洗衣粉在不在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觉得,他们俩……”莫菲说了一半,拿眼瞧我,她希望我说出下面的字眼,我知道她希望我说他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邻里之间,相互帮下忙没什么的。”我可没那么笨,假如是我说出来,到时候,莫菲在外面散播会一板一眼地咬定是我说的,而不是她。
“哎哟,你怎么这么老实,上次赵露诬陷你,你连口都没还一句。”莫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咦,你怎么知道的?”我真的觉得莫菲是个百事通,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
“那个,她老公早上跟你说话,我正好听到了,我刚好在洗手间里,当时很静,所以你们说的话我全听得一清二楚。”莫菲面不改色,而我感觉自己的脸臊了起来。莫菲就像一个监控器生活在我的身边。“你要和她老公去吃饭吗?”她又用探询的口气问着我。
“不会,你别听歪了,她老公说是他们夫妻俩请我,不是他单独请。”我驳了她一下,她的话令人浑身不自在。有些话,人传人,传到最后,便会变了性质。我以前公司的一个同事,女朋友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到一所小学当美术老师,结果没多久就传出他俩闹分手,一个同事旁听道说是因为他去学校看到了美术老师与体育老师在一起,跟男体育老师较量了一番,美术老师与他决裂;另一个同事凿凿有词道是他目睹美术老师跟体育老师在亲密地谈心;还有一个同事更玄乎说他在**捉了美术老师与体育老师的奸,一个比一个有刺激性,令人哑然失笑。那个同事消沉了许久,然后离了职,去同朋友合伙做生意,好像最后还是与美术老师破镜重圆。
“哈哈,你怕啥呀,说不定赵露老公是真的对你有那么一点怜香惜玉的,瞧你孤儿寡母的。”她口无遮掩地说着,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我的脸色刹时就变了,她却没注意到,她正随手将茶几上的石榴拿到手,剥开皮,和星星俩你一粒我一粒地嚼着,星星此时也没提要走了。真恨不得立即将她轰出门。我走进了厨房,胸口剧烈一起一伏,用手撕扯头发,无声地张开嘴,很想发出一声大叫,但我没有,我不能吓着小志。一念及小志,我的呼吸逐渐恢复平静,咕噜灌下一大口水,回到了客厅。小志坐垫子上将卡片扔得到处都是,这是我买给他的,教他认常见的动植物。石榴是我逛街时,水果店打特价买的,十块钱三个,我买了三个。莫菲母女吃得津津有味,没见她喂一个到小志的嘴里。我又来了气,从桌上拿出一个石榴剥开,将那红得剔透的石榴籽儿塞进小志的嘴里,小志尽数吞下,我教他吸完汁后将籽吐出来,他觉得麻烦,干脆不吃了。垃圾桶搁在星星脚边,我现在只巴不得她们离我和小志远远的,但是,我不能发泄出来。
“妈妈,我要喝水。”谢天谢地,星星这点比她妈强多了,听到这话,我本来绷着的脸放松了一些。
“我们回家喝水去,那个简团圆,我们回家了。”莫菲站起来,在户警来过后,她便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
“石榴,你拿回去吧,小志不爱吃,你看到的。”我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也要出去了,我们走了。”看着莫菲的背影,我对她的厌恶又多了一分。她出去后,我将大门反锁好,就冲着莫菲这句话,以后我在楼上还是尽量少与男性说话,要不然让莫菲浮想联翩后果不太好,她知道的事情,天下皆知。不过根据我的观察,目前她也就与我相处的时间最多,易伶俐与乐白娜,莫菲很少去她们那串门,可能是易伶俐没空的时候,而乐白娜家里以前有保姆,现在有公婆不方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