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七点不到,周老太婆已气急败坏地在捶打莫菲的家门,嘴里咬牙切齿地骂着:“人模狗样的东西,没想到我儿子被她这个骚婊子杀掉的,还我儿子的命来。”这还不解恨,又用脚踢得嘭嘭响,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纹丝不动的门上。
周老爷子这次跟他老婆一样骂着:“人面兽心的东西,良心让狗吃了,十年前我就看出她不是好鸟,没想到她这么狠。”他们俩都没带哭腔,周飞扬的俩孩子也夹在里面乱嚷着。我猜他们肯定是得知了案情追踪到管莫菲身上。楼上好像没一人来劝的。
他们的吵声惊醒了小志和我的爸妈,我示意他们不要出声。周宇扬的事我只是跟爸妈一笔带过,妈妈听了当时表态要搬家,说在死人的头上做窝不好。家是要搬的,但不是现在。郑重始终没有开门,我猜他们应该不在家里,这么大的喧哗星星会被吓哭的,但是隔壁没有反应。后来我从明警官那得知,郑重的确带着女儿搬到别处,没有住在楼上。秦加浩家也搬走了,他们在别的地方又买了一套房,901已在房产中介挂牌售卖。这楼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周老太婆一家子叫嚣了半天,没人应答,也就下楼而去。没一会儿,周老太婆搬了把椅子守在莫菲家门口,我们一家人出来见到虎视眈眈的周老太婆时,都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小志抱紧了我的腿。周老太婆向我询问,里面的人在不在,我回她不知道,她冷冰冰地剜我一眼说她要弄死那个小丫头片子,一命抵一命。妈妈连忙扯我的衣角让我快点下楼,我们四人逃也似地消失在周老太婆的面前。妈妈将搬家的事情又提了一遍,这次我没有反对。
一个星期后,王荣帮我找到了一处房子,离她家就一站路距离,也是老小区,价钱比香泽小区要贵一千块。我和爸妈去看过,还算满意,不过妈妈对价钱有点心疼,爸爸没有异议,他认为我现在回老家还不如在外面多散散心。我找了香泽小区的房东,本来她说合同没到期不能退押金,妈妈跟他评理,说楼下死过人,要是不知道还好,你不觉得晦气我还觉得晦气。最后还是王荣私下找了房东,并介绍别的人租他的房子,他才将押金退给我。王荣在许多事情上比我能干,她从小就是,在这样强势的姐姐影响下,我一向温顺,只不过那只是表面现象,我骨子里的倔强是呼之即至的。
又隔了一星期,再见到明警官他的眉结是愈拧愈粗了,周宇扬的案子停留原地不动,虽然管莫菲是最大嫌疑犯,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她将周宇扬推下高楼,赵露拍下的那张照片仅能说明她去过出事现场,并且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承认是她导致了周宇扬的死亡。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如果再没进展,那周宇扬就是自杀了,他本来是晕倒在地,苏醒过来没意识到身处楼顶边缘,一翻身便掉了下去,这个解释是最合情合理的。然而,固执的明警官并不这样认为。莫菲早已回家,但她再未到这个小区露过面,可能害怕周老太婆。我很想见见她,叶晓说她并不想看到我,她一直没告诉郑重我是当年的王兰。我哑然失笑,郑重都见过我本人,他波澜不惊,十年的光阴能令许多人改变,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那本相册明警官说物归原主,让我不要担心。
新租的房子在做简单的粉刷,完毕后再透几天气我们就能搬进去了。爸妈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我知道他们惧怕周老太婆伤心过了度,伤害到小志。我们一家人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每天晚上回来,出于习惯,我都会将美美快餐店里里外外打量个遍。他们家生意没有受到周宇扬事件的影响,或许是那些上班族没有耳闻此事。小美收敛了不少,开始帮忙给客人倒水端菜,财发一如既往地在灶台前奋力地炒着,他们的生活一点都没改变。我还暗思,一件坏事情放在小美身上,倒成了一件好事情,她老公见到她的变化应该很欣慰吧。
然而,这全是表面现象。小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老公,觉得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她从不甘心只守着财发这一个男人。周宇扬同她是一拍即合,而这个男人没了,她没有一丝悲伤,她对他早已有点厌烦了,像周宇扬这样的男人太粗俗,她只是看在钱的份上,他和她从牌友逐渐发展到更深的关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麻将馆这样的故事实在太多。如今,她不去打麻将,是因为有了新的目标,楼上的洗衣粉。原本小美在听说洗衣粉要找钟点工,她准备去试试,只要洗衣粉愿意让她干。结果赵露得知了此事,赶紧给洗衣粉找了一位五十多岁有经验的妇女做钟点工,及时阻止了小美的行动,这令小美颇为沮丧。不过她并不放弃,只要每晚见到洗衣粉的车子开进小区,她便立即让财发炒面,洗衣粉的女儿魏晴晴晚自习后,总要吃一碗财发做的炒面。当洗衣粉给小美打来电话,小美已在送炒面的路上。魏晴晴嘴很刁,要吃热腾腾的炒面,自己又不愿下楼。洗衣粉担心女儿在叛逆期同不良少女学坏,没让女儿住校,白天让她在学校吃,晚上亲自接她回家。小美特意在塑料盒外面包件衣服,她送到洗衣粉家里,炒面至今未令魏晴晴发脾气。小美将炒面送到洗衣粉家,从不着急立即就走,她会坐下来与洗衣粉说上几句话,即使洗衣粉不理她,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是洗衣粉进房间前打开的。他难为情下逐客令。小美如果挪到他房间,他便去客厅,说实在的,到他家的女人不少,不乏自动送上门者,但他对小美丝毫不感冒。他甚至都不想再让小美送炒面上门,他女儿却死活不依,她只喜欢吃那家的炒面。小美叮嘱财发要油多量足配菜多肉多,不好吃才怪,小美对洗衣粉是用上了心。她听说过洗衣粉有不少女人上他家,拿他同周宇扬还有自己的老公相比,这俩人只能是越比越差劲。并且,洗衣粉任她在他家看电视,她心花怒放,待的时间更长了,不到十二点都记不得要回家。
在我打算搬家的前一天晚上,香泽小区一带停电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许多人不愿待在家里选择了上街,有的店铺有小型发电机可以发电,大街还有些光线。给魏晴晴送炒面的变成了财发本人,洗衣粉有点诧异,不过没有问什么,接过盒子,他用手摸了一下,有丝残存的余温,他有点不悦,倒没有说什么。
“魏总,我老婆她在楼顶找你有事。”财发见洗衣粉要关门,嗫嚅着,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很紧张的样子。
“这么冷,有什么事,让她下来说吧。”洗衣粉不耐烦地回着。
“你女儿在家,不方便说话,就五分钟,你就费费脚上去一趟,行不行?”财发说着好话。在他们说话的那会儿,我悄悄地打开门,上了楼顶,我和爸妈小志刚到家不久,家里备有蜡烛,点了几根蜡烛,正准备给小志洗澡,没有找到毛巾,猛然记起早上出门时将小志的大毛巾洗好后晾在了楼顶,还有别的衣服我都没有收下来。我不想被人发觉,于是踮着脚尖上了楼顶,我的衣服全挂在朝南那边的楼顶,它们在黑暗中静静地悬挂着。不一会儿,我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我连忙躲到了墙壁后面,下意识地。上面的二人我都不太想同他们打招呼。
“有什么事非要到楼顶上吗?”洗衣粉的脚步声比较重,语气中带有一丝烦躁。
“我也不知道,她说要和你说什么的。”财发小心翼翼地说着。“魏总,你是不是看上我老婆了?”转而,财发嘴里冲出这样一句没头脑的话,令我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你老婆,哈哈……”洗衣粉爆发出揶揄的笑声,他们的脚步往大楼顶而去。突然,我听见一下敲击声,接着又是什么东西闷闷的倒地声。夜空上有几颗星星,理智提醒我不要动,我屏住呼吸顺着墙根蹲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了。
正想着,财发阴森恐怖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哼,想抢我老婆,也不想想那个姓周的是怎么死的,今天,你要跟他一样的死法。”听到这话,我的心脏要跳出来了,强压着害怕,幸亏我带了手机,幸亏,我颤抖着摸出手机,用手捂着屏幕发出的光亮,按下了录音键。幸亏曾经给小志录过几次哭声,要不然这个时候我心慌意乱可能根本找不到录音键。
“姓周的跟我老婆有一腿,他没想到我会杀了他吧。他比你简单,整个人趴在边上,我不费吹灰之力将那堆肥肉给推了下去,姓周的吓得乱叫,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真是好呀,停电没监控,楼顶没人,你死还是跟姓周的一样,别人会认为你想不开。哎哟,你真沉呀,姓周的那时多好办,他被人打昏就在边上。”我听到了喘气声,是财发的,还有拖拽重物在地面摩擦的响动。我起了身,来到门边,探出半边头向上仰望。只见一团黑影正两只手拉着两只腿在用力地往前拖,不用细看,黑影绝对是财发,两条腿一定是洗衣粉的,财发用什么把他给打倒了,他一点反抗都没有,任凭财发拖着他向楼顶栏杆移动。一个念头蓦地浮到我脑中,财发要将洗衣粉推下去。怎么办?他这么大胆一定是看到停电,想着不会被发现。还有,原来周宇扬是他推下去的,并不是莫菲。我猫腰向楼下走去,脚一沾到台阶,我向家中狂跑,一面跑一面大叫:“着火了,着火了,楼顶着火了,快来人呀。”我是想说杀人了,为什么脱口而出是着火了呢,我用钥匙插锁孔,一次、两次,在第三次时终于插进去,门开了,我听到了后面急促的脚步声。拉开门我逃进去,紧紧地关好大门,将锁上的链条拴上,战栗的手拨打了110,嘟嘟声响了六声才停止,我哽咽着说了地点和困境,还好接电话的女警察回复马上就到,我多么希望她就是叶晓。门外,有猛烈的撞击,一次一次地震动着我,爸爸妈妈还有小志拿着蜡烛过来,看到我的神情,他们全僵住了。我向他们摇头,让他们躲到房间里,眼泪簌簌而下,我如此之蠢,为什么不跑到楼底,连累了自己的亲人,是我害了他们。我的神经高度紧绷,外面的撞击一声比一声猛烈,我都要绝望了。防盗门的门锁被撞掉了,我瘫倒到了地上。依稀,传来了我盼望的纷杂的脚步声,从下往上而来。随之,第二道门锁也被撞掉了,我被挤到了门后,我见到了拿着铁棒的财发,不假思索地抱紧了他的双腿,不能让这个疯子伤到我的亲人。铁棒举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在这紧要关头,外面伸进另外一只手拦住了它,在看到明警官那张冷峻的脸时,我两眼一黑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我曾经常常在天快亮的时候听到的脚步声,得到明警官的证实,并不是我的幻觉。这个脚步声是一个人发出来的,不是别人,小美的老公财发。这个表面迟钝的男人,早已嗅出小美的红杏出墙,只要他关门后在麻将馆没有找到小美,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我们的楼房,走上去再走下去,他早已洞悉小美与周宇扬之间的秘密。有一次他还被沈军给遇上,财发那鬼魅一样的身影令沈军以为遇到了鬼,吓得沈军有段时间都不敢早起。天知道,财发在哪里弄到了小区的门卡,能让他如此自由地进入小区。他有点笨,周宇扬怎么可能将小美在夜里带回自己的家呢,人着魔时智商也会低下。小美有时换麻将馆打牌,有时还会被牌友拉到自己家去打,所以财发找不到。只要找不到,他就高度怀疑老婆上了周宇扬的家,找不到老婆他绝不会回家,回家差不多三四点不说,且孤枕难眠。他对周宇扬都嫉妒得发疯,他能容忍小美与别的男人在自己的旁边打情骂俏,不为别的,因为他恐惧小美生气离他而去,卑微地爱着自己的老婆。他其貌不扬,个子矮小,能娶到小美这样的女人自认为是修来的福气,他执着地坚持着这个信念,将小美的位置抬高,再将自己的位置放低再放低。他去周宇扬家,并没有勇气捉奸,就跟得了夜游症一样,在我们楼房游**一圈后,蹲在楼底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周宇扬家的窗户,眼睁睁地守着东方露出鱼肚白,一轮金色的圆日带着光辉从地面窜出来,他再垂头丧气地离开。回到家中,假如老婆已到家,他会欣喜若狂,不在家他怅然若失胡思乱想。就是躺在**他的眼睛也不会合上,他甚至无数次想杀死周宇扬。
有一位保安,明警官与他随意聊天,明警官先聊天气,聊治安,聊他们的伙食,越谈越投机,只字不提周宇扬的事,保安很放得开。粗短个子的保安明知道眼前立着的人是一位警察,但他认为明人不做亏心事,他没干坏事不用怕警察。他向明警官发着牢骚,上面的人要求他们把关,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但是不住里面的人有卡,要进来他们也没法子,像那快餐店的老板,就有一张门卡,经常三更半夜往里面摸,让他逮着一次,老板理直气壮地亮出门卡,还威胁要投诉保安,狗咬耗子管得宽。保安向上级反映过好几次美美快餐店有一张小区门卡,得收回来,却没人理会,这令保安很愤慨。
明警官与叶晓立即调出了监控,保安没有撒谎。
财发的门卡,是小区里的一位保洁工去美美快餐店吃饭时,遗忘在了桌子上,财发收了起来,打算那位阿姨再来要时还给她,那人后面来过好几回,一次都没说她的卡不知掉哪儿的事情,估计是忘掉了,财发也就没有主动拿出来,他早就想要一张能自由进出的门卡。他没防备警察已注意到他,周宇扬之死据传是管莫菲干的之后,他彻底放下了心。当小美转向洗衣粉献殷勤后,他又起了杀机,他觉得,上一次警察没有抓住他,这一次也不会。这个矮个子男人凶恶的潜性被妒忌激发了。
谁都以为,他只围着灶台转,谁料会如此冲动,以他的小身板去与周宇扬的虎背熊腰相搏,如同鸡蛋碰石头,鸡蛋却赢了。当然,如果没有莫菲的前奏,他赢不了。
财发白天一般在店里,这些所有人都了解,不过四五点这个时间,吃饭的人少,他有时出去买东西或者上楼去睡一觉,当他听到小美与周宇扬的约会电话,晚管莫菲一步去了荒芜的工地,将昏倒在地的周宇扬轻而易举地推了下去,周宇扬在临死前不知怎么叫了王兰的名字。他还担心周宇扬没死,一直躲在一间房子里观察着地上的男人,这就是为什么小美与我都没有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缘故,我们都没有上楼。财发的指纹与周宇扬身上的一个陌生指纹吻合,再加上我的录音,他是不能逃脱的。
明警官还告诉我,我的爸妈当我回来后,早已发现我的异常,但他们不敢面对现实,不愿相信死去的是自己女儿,所以他们情愿相信我。王荣与我约定,还是保持着老样子生活,不要伤了两位善良老人的心。我应允了。爸妈帮我带着小志,我去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广告公司做策划,我们搬出了原来的小区,住进了离王荣家附近的地方,爸妈对我的决定从来言听计从,感谢这些好心人,我这个女儿会好好孝顺他们的。而他们又多了一个女儿,王荣常带周诺来看我们,他们从来不说破。我也会去王荣家,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每次见到我到来,都会咧嘴笑,露出他那少得可怜的牙齿,他喜欢我为他剪指甲,非常享受的样子,我爱他。当年他陪我早起跑步,脚步是多么矫健而有活力,岁月,改变了许多。而我记忆中小时候的爸爸,也正是他年轻时的模样。桌上的遗像,我一见到便止不住泪流,为自己的过失而痛苦。
美美快餐店关门了,小美同女儿去了娘家,婆婆回了老家。回去对他们更好,没有了财发,他们的生意不能支撑下去,名声却传得很远,关于美美快餐店与周宇扬的恩怨即使隔了好长时间还会有人津津乐道。只有离开,他们才会被淡忘。
周老太婆据说性格变了不少,她和老伴将房子卖了,女儿被她赶回了婆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也没来骚扰王荣,王荣完全与这一家断了联系。
易伶俐公婆随儿子儿媳一起过来后,开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他们也搬离了香泽小区,胡越和易伶俐都去房产中介找到了工作,好像干得都不赖。
赵露与沈军离了婚,听王荣讲,赵露最后并没有与洗衣粉在一起,洗衣粉同老婆和好如初,经过这一劫,他意识到家的重要性,决心做一个好男人,搬回了原来的住处,这所房子他用来出租。洗衣粉登门拜谢过我的救命之恩,是他一个人来的,没有赵露,他带了礼物一架遥控飞机,小志简直喜出望外,爱不释手,他向我爸妈一再表示,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他帮忙尽管开口,在我家他没有提赵露同别的女人名字。但是,我好像听见过赵露在他家的哭闹声。之前,我在医院碰见赵露和洗衣粉,是赵露去做检查,她总怀疑医生的诊断,换了不少医院,她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次她是去问做试管婴儿的一些条件。之后听说赵露赌气嫁到了国外,具体哪一国还不详细,对方是位七八十岁的老头。从那栋楼搬出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过楼上的人,除了沈军,他常来找王荣,以前住一栋楼里的时候,他曾偷偷劝慰过王荣,所以他们二人保持着联系。王荣还在学习,她在考取更高级的证书,她鼓励我,人要不断地学习,才能跟得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她是对的,我也报了英语培训班。现在的我是彻彻底底的正常人了。为了那些深爱我的人,我要努力好好地活着。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曾想去看看莫菲,但立即放弃了,我已翻开新的一页,她应该也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