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温暖的矮屋里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宋卫平双手一撑膝盖起身, 他看着尤眠通红的泪眼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年轻人有那么一刻是感触相同的。

“找到想找到的了吗?”宋卫平声音沧桑地问。

裴怀霁沉默地站在尤眠身侧,沉默地握住尤眠垂在身侧的右手。

干燥的手心温度毫无保留地向尤眠传递着此刻来自另一个人的支撑。

尤眠眨了眨眼,眼泪被他收了回去, 可眼眶却依旧有些红。

尤眠笑着说:“找到了。”

他找到了亲生父母的姓名,知晓了他们过往生活的小小一角, 也意外发现和他们宿命般触碰过, 被影响过,被激励过。

尤眠并不失望,反而他开心地落泪。

尤岱君和瓦格纳成为了他会扎根在这个世界上的坚实土壤, 这里不是虚无的,他有过去,也会有未来。

他的降生是在期待中出现的, 他没有被遗弃。

只是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小玩笑,导致他一时偏离轨道。

尤眠坦然地带着笑意将日记本放回桌上,他看向宋卫平笑了笑,说:“只要知道他们存在过,来过这个世界, 我就没有遗憾了。”

听到这句话时宋卫平的眼睛猛地一颤。

宋卫平缓步走到桌前, 用布满皱纹的苍老双手拿起日记本抚平扉页。

宋铮两个字锋利昂扬。

“那场大火……”宋卫平刚开口便说不下去了。

这位壮年失去孩子的父亲在这一刻仿佛又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我怨他。”

宋卫平将日记本拢在胸口, 斑驳的双眼看向尤眠,又微微抬起看向裴怀霁。

“他眼里只有那群孤儿院里的孩子, 却没有我这个老得快不成样的父亲。”宋卫平嘴唇轻轻颤抖,他紧紧拢着日记本,说:“他甚至都没给我留一句话。”

宋卫平在墓园工作了十几个年头,日日扫, 日日扫。

陵园被他扫得干干净净,可他自己心中的尘土却怎么也扫不开。

直到刚才看见尤眠释然的笑容。

“宋铮他死得轰轰烈烈。”宋卫平哽咽一声, 扶着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滚烫的泪顺着他苍老的双颊向下一坠,“你的父母也是。”

尤眠握紧了裴怀霁的手,心脏还在因刚才激动的情绪而咚咚作响。

“无论他们在死前想的是什么。”

“我们还活着。”宋卫平吸着气说:“死者的生平有我们怀念,他们来过这世上一趟,看过山,看过海。”

宋铮行走于各个高山之上,被他记在日记里的尤眠父母想必也是一样。

“没白来。”宋卫平铿锵有力地说出这三个字,说罢坦然地一笑。

皱纹堆积的黝黑脸上似乎并不常出现这种表情,因此他做的不熟练。

可宋卫平的眸子从斑驳渐渐清澈,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宋卫平用手指抚着宋铮两个字,在屋外的寒风中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孩子走得太突然,我当时接受不了。这本日记被包在他的遗物里由派出所的人交给我,但我一直都没翻开看过。”

宋卫平一直以来表露出的冰冷敌意在滚烫的泪水中被浸泡软化。

“直到我有心翻看,才发现有一个被托付给宋铮的幼婴。”

宋卫平望向尤眠,注视着他,“但那时你已经被一家富人领养。”

“我只是一个孤寡老头,与其让你跟我在这陵园里长大,不如让你安心地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宋卫平别过脸,“这些事情我跟谁都没讲过,苗丽也不知道。”

善心使然,宋卫平的选择和苗丽相同。

他没去打扰这个已经被富家领养的小孩,甚至如果不是尤眠通过苗丽主动来寻他,宋卫平都打算抱着这本日记入土。

因为在宋卫平看来尤眠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可如今尤眠主动来寻亲,就证明宋卫平认为的事实可能出现了差错。

“你现在……”

不同于常去安心福利院的苗丽,宋卫平缩在陵园里鲜少与人接触,对外界的变化也跟不上很多。

他磕磕绊绊地问:“你现在的家人……”

尤眠平静地一笑,“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一出现,不用尤眠再多说,宋卫平瞬间领悟。

老人的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神情,但他又仔仔细细看了遍尤眠的状态。

男生意气风发,笑容灿烂,即使眼眶通红也挡不住其坚定的眸色。

宋卫平不善言辞,便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尤眠的肩膀。

这一拍肩饱含着长辈期许与安慰,依旧不必多说。

临走的时候宋卫平将他们送到陵园门口,修剪整齐的草坪在冬日寒风下被吹起轻巧波浪,远方天际线发白,枯树下的墓碑上,宋铮笑得潇洒。

宋卫平没有说再见,甚至没说话,他冲着尤眠摆摆手,目光沉静。

车窗外的风景疾速越过白茫茫的平地,越过钢筋大厦切割的方块天空。

短短一天而已,尤眠经历的情绪波动竟比过去几月间都要多。

男生的眸色略显疲惫,但又奇特矛盾地让人感觉他神采奕奕。

车后座的挡板被升了上去,裴怀霁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男人问:“开心吗?”

尤眠侧着身去看他,弯着眼睛点点头。

裴怀霁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姿态内敛沉稳。

“回家?”裴怀霁问。

尤眠没有回答,裴怀霁却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迈巴赫在夜色中停在了雕塑仓库门前,尤眠像往常那般熟练地拿起遥控开门,进去。

冷气全被挡在仓库门外,裴怀霁看着尤眠按开头顶吊灯,宽敞巨大的仓库内,立着一座高达七米的巨型塑台和十字铁构架。

明亮的灯光照在两人头顶,尤眠脱下厚重的外套,疲惫的眸色在温暖的空调气温下展现出慵懒惬意的神情。

裴怀霁走到堆满草稿纸的宽长桌后站定,沉沉地一笑,说:“剧烈情绪波动后我是不建议饮酒的。”

男生脱下外套后露出了一件宽松的淡蓝色长袖,冷白的手腕肌肤在灯光下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尤眠听见裴怀霁的话转头无奈轻轻一笑,“没想到在裴总心里我居然是个酒鬼吗?”

裴怀霁闻言只将俊朗漆黑的双眸一眯,被逗乐似的嘴角一扬,“不是。”

尤眠知道裴怀霁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就要逗一逗。

内敛沉静的男人不太会为自己辩解,即使尤眠故意逗人,他也只会淡淡地说一句不是。

尤眠爽朗地扬眉,不一会儿就听身后不远处的裴怀霁又问他:“不需要休息吗?”

因为裴怀霁看见尤眠已经掀开了石膏泥桶的塑料盖布,看起来像是要继续创作。

尤眠戴上一次性手套,说:“雕塑就是我休息的方式。”

裴怀霁一错不错地盯着尤眠的背影,看着男生登上高架,看着他抬手扑泥,塑形。

尤眠一边补泥,一边回忆这两天的所有事情。

他背对着裴怀霁轻声说:“裴怀霁,谢谢你。”

裴怀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问:“谢什么?”

尤眠弯腰挖泥,又熟练地扑了一把。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宽敞无比的仓库雕塑室里因为回声而传**的很大声,足以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亮的灯光下,尤眠微微侧身垂眸,从高处望着裴怀霁弯起双眼。

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谢谢你这两天一直陪着我。”尤眠笑着说。

裴怀霁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他理智又平静,对所有事情的判断都不会出错,永远能选择最佳答案,永远可靠。

这样的沉稳情绪坚定地让尤眠倚靠着,支撑着他渡过这两天跌宕起伏的情绪波动。

可尤眠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裴怀霁在充当那个支撑者,被倚靠者。

一昧地被索取是一段关系崩塌的开始。

尤眠还没给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准确定位,因此绝对不希望就这么顺着一方汲取,另一方被汲取的方向脱缰。

但当尤眠刚说了这么一句,裴怀霁就沉沉地说:“那我也应该谢谢你。”

尤眠蓦然愣住,他保持着转身的动作停顿了半晌,眸色从上方直直地盯着裴怀霁,“谢我什么?”

裴怀霁坐在桌后,脱下长款黑色外套的男人将衬衫袖子向上捋到小臂处,露出结实的肌肉,肩膀宽且直,眼神认真地回望尤眠,他说:“谢谢你,一直让我成为你作品的第一观赏者。”

“也谢谢你,接受了我的雕塑室。”

裴怀霁的目光温和,似乎不是在故意讨尤眠开心,而是他真的就是这样认为。

“能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一位才华横溢的雕刻家雕刻作品的全过程。”裴怀霁手指轻轻一点桌面,发出笃笃声响。

英俊的男人柔软地一笑,低沉地说:“是我的荣幸。”

时光从裴怀霁的眼睛里倒退,尤眠仿佛回到了小屋录制第一期的那一天。

在洪晟的工作小楼下面,昏暗的路灯下,裴怀霁对才华者的包容和退让还历历在目。

送出去又被反悔的名片、‘闲置’的JL雕塑室、一次又一次的发声、冬日寒风里的牵手……

“我有些好奇了。”尤眠笑得灿烂。

裴怀霁一抬眸,“好奇什么?”

尤眠:“好奇你写在节目卡片里的那一行字,好奇到底是什么告白句。”

裴怀霁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一颤,耳廓逐渐红起来。

伴随着他们此刻悠闲暧昧的独处时光,《匹配心跳》节目组官博放出一条最新博文,《匹配心跳》第三期节目正片正式上线网络各大平台。

粉丝与观众顷刻间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弹幕如潮水般出现在画面之上。

【啊啊啊,这次的心动小屋是在哪里?!预告片里看不太出来。】

【好像是冰雕小镇。】

【是不是能看见滑雪的眠眠了!培育棉花超话里的姐妹真就发了一张图片后再也不透露其他东西,我等得都要抓心挠肺了!】

【开饭开饭!洪导你让我等得太辛苦呜呜。】

【期待眠哥封神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