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妇走了进来, 她头上戴着个卧兔儿,云鬓上插着一根凤钗,身上披着一件雪貂披风, 通身透着一派华贵的气质。仔细看来, 她跟乔子涯生的有五分相似, 应当就是他的姐姐了。

孙大娘见少夫人来了,不敢再犯浑脾气。她退到了一边,道:“少夫人,这地方又冷又脏的,您来做什么?”

第74节

乔歆华没理会她, 淡淡道:“把东西送进去吧。”

丫鬟们齐声应是,把东西拿到了屋里。没人理会孙大娘,她也有点无趣,便转身拿起了一根竹扫帚, 哗哗地扫起地来。

乔歆华带着弟弟走进屋里,李清露想她应该就是苏雁北的妻子了, 行礼道:“苏夫人, 你好。”

乔歆华摆了摆手, 微笑道:“不必客气, 我叫乔歆华, 你叫我名字就好。”

李清露知道是乔子涯把姐姐搬过来的, 心中十分感激, 道:“多谢你们了。”

乔子涯道:“不用谢,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求我姐帮忙了。”

乔歆华道:“李姑娘, 之前你救了我爹和祖父, 我还一直没谢过你。”

她向李清露佚?深深作了一揖, 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回礼道:“少夫人,使不得。”

乔子涯笑道:“哎呀,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都坐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乔歆华的容貌秀丽,温柔大方,李清露对她很有好感。撇开苏雁北抓自己这件事不说,他生的英俊魁梧,头脑聪明,又是武林世家的当家人,与乔歆华确实是一双璧人。

乔歆华缓缓道:“李姑娘,你的事我都听子涯说了。我丈夫这件事做得确实欠考虑,昨天我跟他说了,你本来是玉虚观的人,是被徐怀山强行掳过去的。但他有自己的考量,暂时还不能放你离去。我一个妇人,也不好过多干涉丈夫的事。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李清露还以为话说开了,自己就能走了,没想到还要被扣在这里。看来苏雁北是一定要拿自己当人质了,不管合不合江湖道义,只要能引得徐怀山来自投罗网,他什么也不在乎。这人的手段狠,为人也不迂腐,不会被正道的名声拘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李清露不想让乔家姐弟为难,轻声道:“我知道了。”

几名侍女把棉被换成了新的,又把新衣服放进了衣橱里,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感觉顿时比之前好多了。

孙大娘在院子里扫着地,弄得尘土飞扬的,一会儿又把咸菜缸搬出来晒太阳,哐的一声砸的甚响。就算是少夫人来了,她也只收敛了一点,很快又显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李清露看了窗外一眼,叹了口气,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人。

乔子涯也很不喜欢她,皱眉道:“她砸给谁看呢?”

李清露道:“别理她了,这人活这么大脾气都没改过,咱们也别去找气受。”

乔子涯哼了一声,道:“脾气横也没什么好的,除了自己没事之外,周围的人都要受伤,就是个天煞孤星。”

他这话倒是说中了,乔歆华道:“她丈夫早就去世了,她跟儿子相依为命。小姑姑可怜她,让她在院子里做粗活,你指望她能多懂事?”

乔子涯皱眉道:“原来什么也不是,我还以为她是玉皇大帝的亲戚呢。”

乔歆华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儿子自小瘫痪,就靠她养活了。小姑姑给了她娘俩一口饭吃,她就只听小姑姑一个人的话。”

“她儿子瘫了?”乔子涯诧异道,“难怪她动不动就要砍人家的脚,原来是嫉妒别人能跑能跳。这人的心这么狠,一点亏也不吃,谁知道是不是她妨的呢!”

乔歆华拍了弟弟脑门一下,斥道:“别乱说话,积点口德行不行。”

乔子涯平时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但实在是记了这婆子的仇。昨天在杏子林里他拼了命都拦不住,差点让李清露被那悍妇砍了一只脚,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他道:“既然她只听小姑姑的,就让她去伺候小姑姑啊,在这里张牙舞爪的做什么?”

乔歆华没说话,乔子涯意识到姐夫是知道孙大娘凶悍,故意让她来看着李清露的。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乔歆华叹了口气,道:“她也不是凶,就是嫉恶如仇。她丈夫是被黑/道上的人杀的,她把清露当成了魔教的人,所以才会这样。等会儿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客气一些。”

李清露认真道:“我自小在玉虚观修行,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师叔是黄河镖局姜大侠的妻子,我之前还帮他们的少镖头姜玉明找过玲珑锁,我师父她们因为这件事差点被金刀门的人杀了。多亏了徐怀山来救我们,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服侍他。”

乔歆华十分惊讶,没想到她还帮自己找过玲珑锁,兜兜转转的还真是有缘分。乔子涯也很意外,道:“小姜来过我们玉泉山庄,说他和未婚妻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了玲珑锁,又被业力司的人抢走了。你……你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李清露一怔,脸微微红了起来,道:“我们从小认识,但不是那种关系,你别听他胡说。”

乔子涯有点莫名其妙,搔了搔头道:“不是吗,他说他的未婚妻又聪明又漂亮,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夸了好久呢。”

李清露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马,但没有婚约……就是他娘给了我一个荷包,也没说别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姜玉明的性格真诚,但说话爱夸大其词,处得久的人都知道他有这毛病。乔子涯哈哈一笑,道:“那应该就是了。小姜哥很喜欢你,说早晚要娶你过门的。”

李清露一时间没说话,想着上次他来无量山接自己,却被徐怀山气跑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乔子涯寻思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道:“清露姐,既然你跟小姜哥的感情好,要不然就给他写一封信。他那么在乎你,一定会来找你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转头看向姐姐,征求她的意见。

乔歆华寻思了一下,觉得这法子确实可行。她要做贤妻,劝丈夫只能点到为止,但外人来要人就不一样了。若是姜家的少主亲自来接未婚妻,苏雁北身为正道的领袖,总不能扣着人不还。只是这件事得瞒着苏雁北,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和弟弟走漏的消息,要不然他肯定要不高兴。

乔歆华道:“李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要是搁在从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如今她的心偏向徐怀山更多一些,竟不愿求别人帮忙了。若是小姜来接自己,自己要以什么关系跟他相处,要嫁给他么?

李清露的心里好像有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结果来。

乔子涯以为她不方便写信,低声道:“我那边有纸笔,我帮你写,让乔家的下人去送,保证我姐夫不知道。”

在这里待下去,徐怀山很可能会冒险来接自己。苏雁北跟他有杀父之仇,绝不可能放过他。万一双方冲突起来,徐怀山免不了大开杀戒,又要欠下一笔阴债。李清露不希望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离开这里,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她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总算有法子能帮她脱身了,乔家姐弟都十分高兴。乔子涯起身道:“那我这就写信,你安心待几天,小姜哥一定会来接你的。”

李清露的神色有些复杂,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乔歆华站了起来,道:“缺什么让人跟我说,好好照顾自己,再熬几天就好了。”

她说着出了门,几个丫鬟等在外面。孙大娘正在喂鸡,见少夫人出来了,便放下了笸箩。乔歆华道:“李姑娘是玉虚观的弟子,原本是咱们正道上的人,你需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若是她再冻着了、饿着了,或是哪里伤着了,我唯你是问。”

乔子涯怕她在屋里闷坏了,又道:“她要出去,就让她在附近走一走,别老是关着人家。”

杏子林外围还有一圈院墙,四面的门都有人守着,倒也不怕她跑了。

孙大娘嘴上答应了,心中却不服气。不知道这臭丫头有什么本事,能骗得少夫人和小舅爷都来维护她。她目送乔家姐弟走远了,捡起了喂鸡的笸箩,洒下了一把粮食,心想:“臭丫头,别得意的太早。不管谁护着你,只要家主想杀你,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活不成!”

少夫人和小舅爷准李清露没事可以出来走一走,孙大娘管的也就没那么严了。一大早,李清露趁着孙大娘去大厨房拿饭,出来在附近溜达了一圈。

她爬上了一棵梧桐树,坐在树枝上眺望了片刻,发现自己身处的杏子林在苏宅的东南方向,院墙后有几间厢房,前头是正堂,西边还有练武的地方。整个宅子十分大,七拐八绕的像迷宫一样。院墙外的侍卫抬起头来,差点就发现了她。李清露打了个激灵,连忙一矮身,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她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心情有点沉重。守卫的人太多了,想要不惊动任何人逃出去,实在不容易。李清露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能老老实实地等人来救自己。

附近的蜡梅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李清露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沁人心脾。她折了几支花,打算拿回去熏一熏屋子。她经过杏子林附近的小院子,见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月洞门前,一手拢着一件大红色的缎子披风,看着远处的风景。

两个侍卫站在月洞门外,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那女子也习惯了他们守在这里,只是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四十出头岁年纪,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很漂亮,只是眉宇间笼着一丝忧愁。

李清露想这应该就是大家口中的二小姐,也就是苏雁北的小姑姑,那天孙大娘要砍自己的脚,就是她让人拦下来的。她心中十分感激,想过去跟她道一声谢,却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那女子的目光投过来,注视了她片刻,露出了一点笑容。李清露的心微微一动,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不觉间生出了亲切感。她走过去,行礼道:“苏阿姨,您好。”

苏静柔见这小姑娘清秀伶俐,举止大方,对她很有好感。她温声道:“你就是被雁北带回来的姑娘吗?”

李清露点了点头,道:“我叫李清露,是玉虚观的人。前几天多谢您救我,要不然我的脚就要被孙大娘砍了。”

苏静柔摇了摇头,道:“那婆子没读过书,有时候要犯浑。她要是再吓唬你,你就大声喊,往我这边跑。”

李清露松了一口气,有种安心的感觉。苏静柔道:“你出来散步吗?”

李清露低头看自己怀里的蜡梅花,分了一半递给她,道:“我刚摘的,你要么?”

苏静柔接了过去,垂眼看着花,叹了口气道:“真香啊,我也好想去看一看。”

李清露道:“今天不冷,花也开了很多,现在去就很好的。”

苏静柔轻声道:“我出不去。”

她的神色黯淡,站在月洞门里,一步也没往外迈,仿佛她站的地方就是她能活动的极限了。

李清露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看那两个侍卫。侍卫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挎着刀,面沉似水,就像两尊门神。李清露本来以为他们是保护苏静柔的,这会儿却有种不好的感觉,说不定他们守在这里,其实是看管她的。

李清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一种悚然的感觉。她是家主的小姑姑,身份何等尊贵,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甚至连自己这个人质都不如。

苏静柔看起来苍白而又憔悴,聊了这一会儿功夫,就低着头咳嗽起来,身体好像很不好。

李清露下意识伸手搀扶她,那两个侍卫立刻喝道:“退下,不准碰姑小姐!”

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回去。那两人对李清露横眉立目的,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道:“苏阿姨,你擦一擦。”

苏雁北吩咐过,除了他和少夫人之外,任何外人都不得接触苏静柔。让李清露跟她聊了这一会儿,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岂能容她再放肆。

一名侍卫伸手去夺手绢,李清露踮起脚来把手绢一甩,越过他的手臂扔了进去。苏静柔接在怀里,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仿佛觉得这孩子顽皮似的,非要摸老虎屁股。

那侍卫只敢对她凶,不敢对苏静柔不敬。他瞪了李清露一眼,李清露神色淡淡的,好像没看见。另一人把刀拔出一半来,雪亮的刀光照在她脸上,威胁道:“小姑娘,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回去!”

李清露见他俩要发火了,只得道:“好好,我走了。苏阿姨,你好好养病。”

苏静柔很久都没跟外人说话了,还有点舍不得。她道:“好孩子,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快步走了,片刻拿着两包点心果脯回来给她,说:“拿着吃吧。”

李清露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静柔把点心塞到她怀里,“阿姨一见你就觉得高兴,要是明天有空,再来看我吧。”

李清露对她也有种亲切感,点头答应了,道:“那我明天再来给您送蜡梅。”

她说着轻轻一笑,搂着花和点心回了自己的住处。孙大娘已经回来了,她带回来几个大素包,还有一碗菜粥,放了这一会儿已经凉了。

李清露把点心放在桌上,打开油纸包看了一眼,有糖花生、杏脯,还有牛肉丝和麻糖。另一包里装着些枣泥酥,还有一大包沾着糖霜的柿饼。她咬了一口柿饼,感觉又软又甜的,嚼起来还有一股韧劲儿。昨天她还为了一个窝头纠结了许久,如今能吃到这么多好东西,让她觉得十分幸福。

孙大娘叉着腰道:“怎么这么多东西,你从哪儿偷的?”

李清露虽然知道她一向没好话,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诬赖人。她不高兴道:“什么叫偷的,是苏阿姨给我的。”

孙大娘道:“什么苏阿姨……啊,你是说二小姐?”

李清露嗯了一声,知道她最怕苏静柔,眼里藏了点狡黠。孙大娘十分惊讶,没想到连二小姐都被这臭丫头迷惑了。

她仿佛看见了活的妲己褒姒,愤愤地说:“你倒是会钻营,一会儿二小姐,一会儿少夫人、小舅爷的,都被你哄得团团转。不过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了我。我这双眼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你这小妖女一肚子坏水,早晚要害人!”

李清露虽然过的颠沛流离的,好在运气一直不错,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她的性情恬淡祥和,贵人自然会被她吸引过来。孙大娘却不信这个邪,觉得她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术。

李清露几口把包子吃了,又把菜粥喝下了肚。孙大娘答应了不能动刀,只能在一边唠叨她。李清露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见缝插针地接了一句:“啊对对对,你吃柿饼么?”

孙大娘简直要被气死,自己骂的口干舌燥,她却一点都不在乎,这小妖女的脸皮就是厚。

李清露见她不回答,抓了一把果干留在桌子上,把剩下的带回屋里。她放下了棉布帘子,耳根终于清静了。

李清露把点心收到了橱子里,想着苏静柔的模样,觉得她既温柔又美丽,心里很喜欢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小院子里。

李清露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有个魁梧的大汉闯到人和堂来,跟徐怀山打了一架。那人名叫铁憾岳,武功极高,就连徐怀山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他说要去荆州找他老婆,转头就跑了,风风火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清露的心思微微一动,记得那大汉说他的老婆叫苏静柔,莫不就是这位二小姐?

她记得徐怀山还说过,铁憾岳的老婆应当就是苏雁北的小姑姑。堂堂正道上的大侠,论起来还要叫那疯汉一声姑父,也不知道苏雁北能不能忍得下这口气。

若是如此,事情倒是能解释的通了。苏静柔身为名门正派的二小姐,跟魔教的人相爱,损害了家族的声誉。所以苏家的人棒打鸳鸯,把她关了起来。铁憾岳因为功高盖主,也被金刀门的人关了起来。两人如同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一直没能见面。

想到这里,李清露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正邪有别,而是没想到这么温柔的一位美人,配的却是一个粗犷的汉子。她转念一想,各花入各眼,红拂女还爱上了虬髯客,那位姓铁的大叔威风凛凛,武功盖世无双,说不定苏阿姨就是看中了他的英雄气概呢?

不过换成自己,李清露是不会喜欢那样的莽撞汉子的。他的武功虽然高,却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要不然他也不会被金刀门的人关在地牢里那么多年。不过最近他好像又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李清露一想起铁憾岳,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人行事天马行空,很难以常理来推测他的行为。苏阿姨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是够不走运的。

李清露歇了一日,第二天早晨又去摘蜡梅。她这回带了剪子,剪了一大把用麻绳捆住,抱在怀里去找苏静柔。她走到院墙边,忽然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是苏雁北的声音。

第75节

一人道:“家主,二小姐身体不好,不想见你。”

苏雁北一改平时自傲的态度,恭敬道:“我就见她一面,这都好几天没来跟小姑姑请安了,我心里不踏实。”

侍女道:“二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苏雁北见苏静柔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知道她在屋里听得见。他扬声道:“小姑姑,侄儿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别不见我,好不好?”

院中静了片刻,苏静柔开了口,道:“那你放我出去。”

苏雁北就知道她要这么说,沉默了片刻道:“小姑姑,别的事我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件事不行。”

苏静柔道:“为什么不行?”

苏雁北道:“这是父亲临终前定下的规矩,我不能破。”

苏静柔冷冷道:“你爹已经过世了,现在你是家主你说了算,为什么不能破?”

苏雁北的神色也变得坚持起来,沉声道:“我确实不能破。”

他先前还拿他父亲做幌子,如今却透出了一点阴沉的态度,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一直把她关在这里。苏静柔冷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他的私心。这样见不得天日的心情,一旦被人窥破,该有多难堪。

李清露心中实在好奇,把梅花系在背后,悄然一跃,扒在墙头上朝里偷看。苏雁北站在屋外,看着屋里的身影,却一步也不敢走进去。平日里那么威风的一个人,此时却只能赔小心,大气也不敢出。

他囚禁了她这么多年,心里自然是有愧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放手。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只要她还活着,就是属于他的。

李清露感觉有点混乱,心中暗暗寻思,他不是苏阿姨的侄子么,这感觉……不太对啊。强烈的占有欲超越了亲情,变得扭曲起来。李清露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又麻又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雁北低声道:“小姑姑,你别为难我。”

苏静柔的态度十分冷淡,道:“那你就走吧。”

苏雁北跟她只有一门之隔,望眼欲穿。可她就是铁了心不见他,苏雁北有些难过,轻声道:“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转身出了门,李清露一松手落在院墙内,猫着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苏雁北的心情低落,也没注意到动静,带着人快步走了。

李清露松了口气,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可苏雁北对他姑姑的态度实在有点不正常,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一名侍女走过来,轻声道:“李姑娘,方才我就看见你了,你轻功可真好。”

李清露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样蹿高爬低的太不成体统了。她拍去了身上的尘土,站起来道:“对不起,我是来送花的。”

她从背后解下了蜡梅花。跟对苏雁北不同,侍女对她十分欢迎,道:“二小姐一大早就在念叨了,说不知道你今天会不会来。”

她接过了花,带着李清露往屋里走去。李清露还是头一次走进这间院子,有些好奇。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书架上摆着金刚经和法华经,桌上放着抄了一半的经文。

苏静柔从里屋走出来,一见她便露出了笑容。方才她还称病不肯见苏雁北,此时却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来看我了!”

李清露道:“苏阿姨,我来给您送花。”

侍女把蜡梅花插在一个白玉花瓶里,花朵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屋子都变得幽静起来了。苏静柔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两人相对坐在罗汉**,苏静柔看着她的模样,越看越喜欢。她道:“外头冷不冷,脸都冻红了,快给她拿个手炉来。”

侍女拿了手炉过来,又端了些时鲜的果子放在桌上。李清露拿起一个柑子剥了,吃了几瓣,感觉又酸又甜的,道:“真好吃。”

苏静柔露出了笑容,道:“喜欢就多吃点。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吃爱玩的,听说哪里有好东西,就要去尝一尝,还想将来自己开个小饭馆呢。”

李清露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道:“后来呢?”

苏静柔道:“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他说要陪我走遍天下。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得已分开了。”

李清露想起了那个大块头,忍不住道:“那个人是铁憾岳么?”

苏静柔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清露见她不以为忤,便放了心,道:“前阵子那位铁大叔来到了长安,把业力司的堂口砸了一通,忽然又说要去找他的妻子。他说他妻子是荆州苏家的二小姐,我想应该就是您吧。”

前段时间他来过苏府,两个人却没能见上一面。苏静柔听说他一直惦记着自己,心里十分高兴,却又垂下了眼,道:“他既然心里有我,为什么不早来接我?”

李清露想她被关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难免错怪他。她道:“不是的,那位铁大叔被金刀门的人关在地牢里,这些年一直不得自由。要不然他肯定早就来找你了!”

苏静柔一诧,她本来还有些怨他,原来不是他负了心。自己在受苦的时候,他也被困在囹圄之中,自己跟他还真是一对同命鸳鸯。

她道:“他受了不少罪吧,现在怎么样?”

李清露见到铁憾岳的时候,他衣衫破烂,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一大把。但看起来精神还是挺不错的,身体也很好,透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她道:“他挺好的,不用担心。”

苏静柔松了口气,想起了从前跟他在一起的情形,心情动**,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李清露有些紧张,道:“苏阿姨,你身体不舒服么?”

苏静柔道:“没事,就是咳嗽,夜里睡不安稳,老毛病了。”

她又咳了数声,手绢上咳出了血丝,好像病的十分严重。侍女端了汤药过来,苏静柔喝了药,脸色好了一点。李清露有点心疼她,道:“苏阿姨,您有没有多找几个大夫来看一看?”

苏静柔摇了摇头,道:“天底下的名医都请过了,没有用。我早年伤了经脉,只能常年养着。一日断了药,恐怕就活不成。”

李清露十分惊讶,又生出了些惋惜的心情。难怪苏雁北不让她离开这里,只有苏家能用名贵药材为她吊着命。她虽然渴望自由,但若是真的离开了,恐怕也活不久长。

李清露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眼睛。苏静柔帮她拨到了耳朵后面,动作轻轻的。李清露被她碰到了脸颊,心微微一动。她从小没有母亲,只有师父,心里也悄悄羡慕过别的孩子有爹有娘。如今被苏静柔这样对待,心里一酸,只觉得她若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

苏静柔看着她,仿佛也有这种感觉,神色温柔,却又带着一点哀伤。

李清露道:“苏阿姨,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师父一样。”

苏静柔温声说:“好孩子,你多大了?”

李清露道:“我虚岁十九。”

苏静柔有些感慨,说:“十九……我的女儿要是能平安长大,就像你一样大了。”

李清露只知道她跟铁憾岳是夫妻,却头一次听说他们还有个孩子。她道:“你的女儿呢?”

苏静柔低声道:“被人送走了。”

她的神色黯然,一说起此事便红了眼圈。李清露不敢问了,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苏静柔跟铁憾岳的婚事不被家族承认,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被苏家接纳。那孩子被人送走都是好的,若是更狠一些,被直接溺死都有可能。

苏静柔坚信孩子还活着,只是不知被谁家领养了去。她这些年一直抄经念佛,希望上天能够保佑自己的女儿。

她想着从前的事,眼里流露出一点温柔的光,道:“我的孩儿是冬天出生的,那天下了一场小雪,到处一片白茫茫的。我看这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就给她起了个名字……”

李清露道:“叫小雪?”

苏静柔笑了,道:“不,叫素素。”

李清露点了点头,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书读得多,起名字含蓄,叫小雪是有点俗了。

苏静柔的神色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她轻声道:“她那么小一个,小手小脚,软软的、乖乖的,还会看着我笑。可惜我还没抱过她几次,她就被人夺走了……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她,也不知道我的孩儿过得怎么样。”

她越说越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李清露连忙站起身来,上前道:“苏阿姨,你别难过。”

苏静柔心中充满了内疚和自责,这些年她一直想找回女儿,可她连这个小院的门都出不去。

她哽咽道:“我不是个好娘亲,是我没用,我对不起她……”

李清露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一哭,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碎了似的。她把苏静柔抱在怀里,安慰道:“苏阿姨,你别难过,你们福泽深厚,你的女儿一定好好的,总有一天会跟你见面的。”

苏静柔常年见不到外人,情绪郁积了许久,哭了一阵子,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去了泪水,轻声道:“你说得对,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李清露有些感慨,自己虽然命运多舛,跟苏静柔一比,又幸运多了。苏静柔的身体虚弱,说了这一会儿话便又咳嗽起来。侍女过来劝道:“二小姐,你夜里没睡好,还是去歇一会儿吧。”

李清露怕耽误她休息,道:“苏阿姨,您先休息,我改天再来。”

苏静柔点了点头,起身送李清露出了门。外头还有侍卫守着,李清露不敢走门,轻身一纵翻过了墙头。她挥了挥手,猴儿一样跳了下去。

她想着方才的事,心里还有点惆怅。这时候就听一人在她身后道:“好你个野丫头,胆子不小!我才一会儿没看见,你居然溜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