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近黄昏, 徐怀山坐在书房里,正在看无量山送来的信。段星海把山上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自己出来这段时间, 家里一切安好。徐怀山提笔写了封回信, 让徒弟好生看家, 自己过了年再回去,有情况随时来通报。

屋里有点冷,他搁下笔,感觉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了。李清露捧了个小炭炉过来,外头垫着绒布套, 让他揣着捂手。徐怀山把信封起来,让人送回无量山去。

朱剑屏掀开帘子,进屋在旁边的罗汉**坐下了,道:“忙着呢?”

“没事, ”徐怀山转头看着他,“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朱剑屏道:“什么奇怪?”

“安静啊, ”徐怀山道, “屠烈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是这么老实的人么?”

“让人骂消停了吧, ”朱剑屏道, “前阵子铁憾岳从牢里逃出去的事让姚长易知道了。姓姚的把屠烈叫到洛阳总堂骂了一顿, 他现在灰头土脸的, 敢不老实么?”

徐怀山一扬嘴角,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那疯子逃出去了,最害怕的人就是姚长易, 现在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他道:“好事啊, 让他们狗咬狗就行了。那疯子去哪儿了?”

朱剑屏道:“听说他去荆州苏家大闹了一场, 被苏雁北赶出来了,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徐怀山倒是不担心会找不到他。像这样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兴起一场大风浪,只要他还在外头,总会有消息的。

朱剑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屠烈昨天来了城东一趟,跟我师兄喝了杯茶。”

徐怀山寻思着那两个人势同水火的,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俩居然能坐在一起喝茶。

他道:“说了什么?”

朱剑屏道:“下山虎卖了一顿惨,说他儿子死了,他孤家寡人一个,想就此罢手,不想再跟咱们斗了。”

徐怀山沉默了片刻,回头看李清露,道:“你信么?”

李清露的水烧好了,冲进了紫砂壶里,摇了摇头。滚水冒着白气,把茶香激了出来。徐怀山端起茶一嗅,叹出一口气道:“这话连清露都不信,他糊弄鬼呢。”

李清露抬眼看他,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朱剑屏道:“他说你好骗。”

李清露哼了一声,徐怀山道:“怎么说话呢,人家姑娘是心地善良,跟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人能比么?”

朱剑屏便笑了,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做好防备吧,别指望他讲信用了。”

徐怀山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咱们的人除去伤员还有三百来人,万一打起来,勉强够应战的。地载堂倒是还有人手,但又未必调的动,啧……”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穆广添前几天就回咸阳去了,留下了二百个人护卫他女儿。他眼前一亮,穆拂衣可比她爹好说话多了,若是自己跟她要人,她必然不会拒绝。朱剑屏道:“穆姑娘应该会帮忙的——”

他说着看了李清露一眼,见她去了隔间,低声道:“但是得你亲自去求才好使。”

徐怀山道:“你少给我添乱,想让我后院也失火啊?”

朱剑屏一本正经道:“穆拂衣也是你的属下啊,教主吩咐她做事,她岂有不听的道理。”

说笑归说笑,徐怀山心里清楚,穆拂衣手里的人确实只有自己亲自去求她,才能调的动。凡事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时抱佛脚,自己是得先去跟她打个招呼。

徐怀山寻思着,站起来道:“两天没去营里看兄弟们了,我去走一趟。”

朱剑屏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叨扰了,道:“那我先回去了……对了,你们见我师兄了没?”

李清露拿了件紫貂披风过来,给徐怀山系上带子。她道:“方才我去厨房拿饭,见申堂主提了一坛子酒往回走,这会儿应该在房里。”

朱剑屏喔了一声,道:“我看看他去。”

李清露目送两人出了门,她心知徐怀山去找穆拂衣了,却只当不知道。现在人和堂风雨飘摇的,能有人帮得上忙就不错了,她不想让他为难。

城里似乎平静下来了,却又有种暗流涌动的感觉。李清露揣着暖炉静静地坐着,不管怎么样,自己都盼着大家能好好的。

申平安院子里静悄悄的,门前弥漫着一股烧过火的气息。屋里点着一盏灯,一点红光透过窗户照了出来。朱剑屏在门上敲了敲,迈步走了进去。

“师兄,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申平安道:“一盏够了。”

桌上摆着几个小菜,放着个酒坛子,两个碗。朱剑屏觉得有点奇怪,道:“一个人喝酒?”

申平安道:“不是一个人啊。”

他一指对面,碗边上放着一把折扇,是师父的遗物。申平安道:“今天是师父的祭日,你忘了?”

朱剑屏一怔,忽然想起五年前这时候,师父肺疾复发,就这么过世了。师父生前更疼爱朱剑屏,可他去世之后,一直记着他的人却是被他忽略的大弟子。

朱剑屏有点惭愧,转身去了隔间。申平安一直供奉着师父的灵位,朱剑屏点起四炷香,默默祷祝片刻,把香插在了香炉里。青烟缭绕在屋里,带着一点寂寥的气息。

朱剑屏道:“烧纸了么?”

申平安道:“烧了。”

屋外放着个铜盆,里头还有些没烧干净的金元宝。朱剑屏在桌边坐下,道:“说起来还是你跟师父更久。其实他一直很疼你的,要是你再认真一点,他早就重用你了。”

申平安靠在桌子边,一手托着下巴,笑道:“不不不,我不如你,哪能跟你比。”

朱剑屏抬眼看他,道:“我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师兄弟二人坐在幽暗的屋里,动**的火光照着彼此的轮廓。两人看着对方,片刻都笑了。

申平安道:“你刚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也不怎么说话,就天天跟着我。别人都以为你内向,其实你是不甘心跟这些江湖草莽为伍。”

朱剑屏当初是藏着一股子傲劲儿,这个山上除了师父和钟玉络,他就没服过谁。

申平安感慨道:“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才高八斗,见了你才知道我还差得远呢。出身对人的影响确实挺大的,我早年跟着个游方道士长大,学了一肚子旁门左道的东西,到底是不登大雅之堂。”

朱剑屏摇了摇头,道:“别这么说,我孤身一人来到业力司,你愿意接纳我,我真的很高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起咱们一起玩的情形,你还带我摸过鱼呢。”

从前念书的时候,两个人趁着师父午睡,悄悄去旗营外偷来了一张晒着的渔网。半山腰有个镜子似的小湖,湖里的鱼很肥,几网子下去就能捞到一条大的。两个人抓到了鱼,在湖边生了个火堆,把鱼烤来吃了。

那天的天空很蓝,大朵的云彩倒映在湖水上。朱剑屏还记得拖动渔网时沉重的感觉,哗哗的水声和远处的蝉鸣交织在一起。那一点简单的快乐,让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就连无量山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那时候朱剑屏还很崇拜他,觉得师兄什么都会,不光会抓鱼,还认得野草,什么能吃、什么有毒,都一清二楚。殊不知大灾那几年,申平安在外头流浪,吃过草根树皮,也吃过田鼠蝗虫,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生存被迫学会的东西。

申平安给他倒了一碗酒,难得正经道:“其实我真的羡慕过你。你虽然家道中落,起码没饿过肚子,贵人运也好。关门弟子嘛,师父对你更偏心一点,把好多舍不得教我的东西都教给你了。”

朱剑屏喝了口酒,知道自己能得到这一切,是申平安让步的结果。

当时师父在犹豫让谁继承军师一职,申平安主动说师弟办事细致周密,适合托付重任。师父也觉得小徒弟跟钟玉络的性情更相合,便把自己的职位传给了朱剑屏。如今申平安在长安待了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悠闲,却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怨过。

朱剑屏道:“师兄,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人和堂若不是有你在,早就散架了。你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只是看的太通透,不执著于名利罢了。”

申平安笑了,道:“你少给我戴高帽,不爱听这个。”

朱剑屏也笑了,道:“那说点正事吧。教主说屠烈不可能真的消停下来,得防他一手。对面最近有动静么,线人怎么说?”

申平安道:“卢响说没有动静,还说下山虎天天醉生梦死的,没调动过人马。”

朱剑屏皱起了眉头,寻思道:“我倒是听身边的人说,城里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有点可疑。咱们不是还有别的线人么,怎么最近只有卢响一个人回报消息?”

申平安静了下来,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感到了不对劲。屠烈这阵子老老实实的,还亲自过来谈判,说不定只是在使障眼法而已。不妙的预感弥漫开来,他们的线人已经靠不住了,金刀门很有可能要有一场大动作。朱剑屏霍然站了起来,道:“我带人出去看看。”

申平安也站起了身,严肃道:“我去通知教主,做好防御的准备。”

夜幕降临了,从各处调集来的人手和云雷堂的人汇合在一起,站在正堂前的院子里。所有人都穿着暗红色的衣裳,头上扎着白色的麻布条。屠烈隐忍了这些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跟业力司的人拼死一战。

他头上扎着白布,在屠小虎的灵位前上了香,道:“好儿子,你放心,爹这就给你报仇!”

有人捧了酒坛子来,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碗酒。屠烈把酒一饮而尽,把碗猛地摔在了地上,其他人也跟着他把碗摔了。屠烈红着眼大声道:“业力司的人杀咱们的兄弟,抢咱们的地盘,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这口气能忍吗?”

一群人吼道:“不能!”

第67节

屠烈的眼中放出阴狠的光,道:“好,咱们这就去把他们踏平了,跟我杀——”

屋里暖融融的,李清露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恍惚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大声呼喊,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从营房那边传来,又闹哄哄地向远处去了。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到处都是火光,好多人打打杀杀的。她发现徐怀山的剑还挂在墙上,心中紧张起来。他没有趁手的兵器,打起来要吃大亏。

李清露拿起兵刃朝外跑去,周围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她一步也走不动,只能踮起脚来大声喊他。

徐怀山听见了她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李清露喊道:“你的剑,我把你的剑拿来了!”

远处传来了擂鼓声,哐哐哐,哐哐哐,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乱阵中,一支箭朝这边射过来,擦着她的脸划过。李清露吓了一跳,登时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屋里,哪里也没去,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可外头的混乱却是真的。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红将军道:“清露,开门!”

李清露连忙起身开了门,已经二更天了,远处一片火光涌动,把夜里照的白天似的亮。蛛红一进来,立刻把门关上了,她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侍卫,前前后后地把屋子护了起来,李清露有种不好的预感,道:“怎么了?”

蛛红道:“外头打起来了,屠烈带着金刀门的人来找咱们麻烦,说要为他儿子报仇,呃……”

蛛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起了嘴。但李清露没有太大的反应,过了这段时间,她的状态已经平复了。她知道屠烈不会善罢甘休,早晚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刚才军师还说金刀门最近没有动静,屠烈也亲自来跟他们和谈了,如今看来都是演的,就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屠烈费了这么大功夫做准备,看来这次是要跟他们决一死战了。

李清露道:“教主他们呢?”

蛛红道:“教主在前头对付金刀门的人。放心吧,咱们也有准备,吃不了亏。”

李清露还是不放心,来回踱了几步,道:“我去看看他。”

屠烈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杀她,怎么能让她露面。蛛红一把拉住了她,道:“别去了,教主让我在这里看着你。屋外头也有人守着,你若是出去了,教主事后要找他们算账的。”

李清露知道自己的武功平平,万一受了伤,反而让他分心,只好安静地在屋里坐着。她透过窗户纸看着远处,见火光明亮,看来他们厮杀得十分激烈。她手搭在膝上,无意识地抠着指甲,一会儿又把指甲咬在嘴里,啃得上面的蔻丹都掉了色。

她小时候背不过书,怕被师父罚,就忍不住要啃指甲。后来师父说她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咬手指甲了,啃得光秃秃的太难看。她尽力改了一阵子,一紧张又要复发。

误杀了屠小虎之后,她终日都十分紧张,把手指头啃得都肿起来了,就像害怕时身体会发抖一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蛛红把她的手扯了下来,道:“用明矾染的,你还啃。”

她的指甲是蛛红闲来无事给她染的,干活没蹭掉多少,这一会儿功夫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李清露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啃指甲,把手缩在了袖子里,道:“他们打了多久了?”

蛛红寻思道:“打了有半个时辰了,屠烈戌时来的。下山虎嘛,半夜下山要吃人。他这次来势汹汹的,不太好对付。”

李清露忽然想起了穆拂衣,她不会武功,不知道一个人在后宅行不行。她道:“穆大小姐呢?”

蛛红道:“她带着地载堂的人给教主帮忙去了。有人保护她,没事的。”

李清露一想到穆拂衣跟他在一起,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也想去给他帮忙,而不是在后方被人保护着。但蛛红在这儿盯着,她哪里也去不了。

静了片刻,李清露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蛛红看着她,轻轻地笑了,觉得这小丫头口是心非的。她平时总说要一心向道,出了事又心心念念地想着徐怀山,生怕他出什么差错,若说不喜欢他谁相信呢?

蛛红从桌上拿起个琉璃的沙钟,翻过来一扣,沙子流完是一个时辰。她道:“等沙子都淌下去了,我就陪你出去看看。”

细细的沙子向下淌去,一豆灯光把琉璃上斑斓的色彩照在墙上,把沙子也映得一粒粒格外分明。

李清露雪白的脸上映着流沙的影子,眼睛望着沙漏,睫毛许久眨一下,希望它流得快一些。片刻又把目光向外投去,神色里带着一点担忧。

大门前,火光潮水一般涌动,两拨人厮杀在了一起。街上的百姓都紧闭着门户,生怕被殃及。上次徐怀山来夺人和堂是关起门来打狗,头一仗悄无声息地就打完了,没把血流到外面来。第二仗也是速战速决,很快就打退了金刀门的援兵。

这一次屠烈带人来,声势十分浩大,直接在街上跟徐怀山的人动起了手。双方打了半个时辰,血流成河。屠烈这次是豁出去了,不惜跟业力司两败俱伤,也要杀了徐怀山为他儿子报仇。

打架这种事,横的确实怕不要命的。就算人和堂与地载堂的人联合起来,也抵不过屠烈那边的人像疯了一样,前赴后继地冲过来。

穆拂衣把地载堂的人都交给了徐怀山调遣,自己在凉亭里坐着,听着外头的动静。她身上披着件白狐披风,手里捧着个暖炉,十来个侍卫挎着刀在亭子周围护着她。

片刻有人过来通报,道:“大小姐,咱们的人撑不住了,要不要撤?”

屠烈这回破釜沉舟,豁出命去死战不退,地载堂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穆拂衣皱起了眉头,道:“教主怎么说?”

那人道:“教主没有退的意思,要跟他死战到底。”

穆拂衣静了下来,片刻道:“他要战,咱们就陪着他。地载堂也是业力司的人,自然要誓死效忠教主,岂能临阵退缩。”

那人犹豫道:“可是……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穆拂衣沉声道:“死了的兄弟堂里会好生抚恤。今日咱们必须跟教主一起,共同进退!”

她发起狠来,颇有她爹当年的风范,却又比他多了几分果决。侍卫答应了,去前头传令,跟教主一起死战到底。

暖炉烧的很旺,穆拂衣却不觉得温暖,手指反而微微颤抖。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场赌博。父亲给自己这些人是护她周全的,若是都折损在这里,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父亲交代。

一阵寒风吹来,几片枯叶落了下来。穆拂衣垂下了眼,她一直想帮徐怀山的忙。徐怀山亲自来跟她借人,穆拂衣的心里很高兴,当即就答应了。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帮他、待他好,也希望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心沉了下来。若是能帮他把这场仗打赢了,他心里就会多喜欢自己一点了吧?

半个时辰前,屠烈誓师完毕,带着手下向城东奔袭而来。朱剑屏和申平安意识到了不对劲,防备着金刀门的人来突袭,调集了营房中的所有战力备战,又在附近的小巷子里安排了一支伏兵。

屠烈带着人来到了人和堂的大门前,见大街上空****的,还以为业力司的人毫无防备。这时就见一支箭射向了空中,一团红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炸裂开来。巷子里埋伏的人得了信号,从暗处杀了出来。与此同时,人和堂的大门轰然大开,一群人提着刀冲出来,跟伏兵前后夹击,把金刀门的人包围在其中。

金刀门的人登时慌了神,刘管事也有点心慌意乱,小声道:“怎么办,他们有防备。”

屠烈怒道:“怕什么,有老子在,带你们杀到最后!跟我冲——”

他发起火来,像一头咆哮的猛虎,众人心知没有退路了,都发疯似的与对面厮杀。一开始业力司的人占上风,打了一阵子,金刀门的人气势逼人,又把他们压了回去。

徐怀山与屠烈在人群中遇上了,徐怀山道:“你不是说认命了么?”

屠烈的脸上溅满了血,眼睛里映着火光,透出浓烈的杀气。他咆哮道:“老子他妈就不信命!”

他说着,重重一拳朝徐怀山打了过来。徐怀山闪身躲了过去,屠烈的拳头打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轰的一声木渣纷飞。他的力气这样大,周围的人都为之胆寒。

他的双目通红,道:“你把那女人藏到哪去了?”

徐怀山漠然道:“不知道。”

“你少跟我装傻!”屠烈吼道,“她杀了我儿子,把她交出来,我要给小虎报仇!”

徐怀山冷冷道:“想动她,先打赢我再说!”

屠烈一拳朝他面门打过来。徐怀山抬手截住了他的拳头,强悍的真气护着周身,竟然就这么把屠烈的力量化于无形了。屠烈一诧,下意识道:“天罡无上真气?”

徐怀山道:“算你有见识。”

屠烈爆吼一声,道:“你有真气护体又怎么样,老子一身横练功夫,也不怕了你!”

那两人打在一起,屠烈的武功远不及他,被压制的透不过气,全靠着一口蛮力撑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庄宁抬眼望过来,见屠烈落了下风,提着刀穿过人群过来帮他。

徐怀山正跟屠烈过招,就见一柄雪亮的钢刀带着劲风斩了下来。徐怀山往后撤了一步,道:“什么意思,二打一?屠烈你是不是认怂了?”

屠烈喘着气没说话,庄宁挡在了他身前,道:“堂主,你去帮其他兄弟,这里交给我!”

他虽然是来帮屠烈的,却又要顾全他的面子。屠烈打了这一阵子,不慎中了两掌,身上疼的厉害。他抹了一把汗,强撑着脸面道:“好,你等着,老子一会儿再来跟你斗!”

徐怀山不想放他走,庄宁却横跨一步拦住了他,道:“别走,你的对手是我。”

屠烈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钻进了人群。徐怀山追不到他,转眼看着庄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他道:“屠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替他卖命?”

庄宁漠然道:“他对我有恩。”

徐怀山道:“那我若是卖你个人情呢?”

庄宁道:“那是救命的恩情,你卖不起。”

他说话声中,一刀朝徐怀山劈了过来,动作干脆利索,连眼都不眨。徐怀山着实欣赏他这股六亲不认的狠劲儿,拔剑招架了数招,两人的动作都又快又猛,打得火星飞溅。

两人的招式大开大合,在人群中施展不开。徐怀山打出了兴致,一跃上了旁边一座民宅的屋顶,道:“来,这边宽敞!”

百姓在屋里听见有人踩着瓦片奔过去,探头一看,就见一道雪亮的刀光照下来,吓得连忙关上了窗户。

徐怀山与庄宁在屋檐上打了几十合,越发觉得这样的人跟着屠烈太可惜了。自从之前跟他交过一次手,徐怀山就对此人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把他收到自己的麾下来。

庄宁的刀法虽然强悍,毕竟不如徐怀山的内力深厚。时间长了,气势渐渐衰弱,不慎露了破绽。他一不小心挨了徐怀山一剑,肩膀上被划了一条口子。

庄宁伸手一捂,鲜血淋淋漓漓地从指缝间淌了下去。

徐怀山失手伤了他,有点后悔,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庄宁提刀划了个弯月似的弧,冷冷道:“别过来。”

徐怀山只好站着不动了,庄宁纵身一跃,飞踏数步下了地。徐怀山还不甘心,从屋檐上纵下去,想问他有没有考虑过改投自己这边。庄宁却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躲瘟神似的钻进人群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屠烈带人打了片刻,见自己这边露出了颓势,却不服气,大声吼道:“给我杀,我看谁敢后退!”

业力司这边已经有赢的势头了,可要是奉陪下去,死伤也太大了。朱剑屏从人群中挤过来,道:“怎么办,他不要命了,想拖着咱们一起死。”

徐怀山道:“撑住,再拖一阵子他就不行了。”

朱剑屏看了一眼天色,焦虑道:“已经子时了,再拖下去,官府的人就来了。”

徐怀山看着前头厮杀的人群,也有些心疼兄弟们,但此时绝不能心软。他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上就上,业力司的人没有孬种!”

他提着剑大步上前,在人群中看见了蜈青。徐怀山道:“好兄弟,我来帮你了!”

两人在人群中背靠着背,蜈青回头瞥了他一眼,道:“好,你自己小心!”

业力司的人跟金刀门的人厮杀在一起,正有些心慌。徐怀山吼道:“兄弟们,我陪着你们,咱们一起战到最后!”

业力司的人纷纷应和,有教主亲自带领,心中安定多了。又打了一炷香的功夫,忽见一人跑了进来,大声道:“不好了,官府来人了!”

徐怀山脸色一变,暗忖这回闹得这么大,不好跟官府交代。徐怀山和屠烈看了彼此一眼,心中还带着恨意,却也只能暂时罢手。

徐怀山迈步出去,见一顶绿泥小轿停在街口,一队衙役护着轿子,又有上百名官兵挎着刀剑快步奔了过来,把街上的人团团围住了。

两方人马杀得精疲力尽,此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徐怀山心中警铃大作,疑心府尹大人此时过来,是要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双方一网打尽。

他盯着那顶轿子,心里生出了提防。若是官府想庄家通吃,自己也只好挟持府尹大人,逼他退兵了。

朱剑屏看他眼神阴沉,猜到了他的想法。他走过来,在徐怀山耳边道:“别轻举妄动,看看情况再说。”

徐怀山知道此时必须沉住气,就算要反,也得逼得屠烈走这一步。他和朱剑屏站在人和堂的大门前,看着不远处的官兵。

一名侍卫头领掏出令牌,对屠烈道:“你们为何当街斗殴?”

屠烈本来想速战速决,不想惊动官府,没想到这块骨头有这么难啃。他道:“一点小纠纷,也没有斗殴……”

那侍卫看着地上死伤的人,道:“小纠纷,人都死了还算小事?破坏城中治安乃是重罪,大人有令,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府衙审问。”

侍卫们一拥而上,准备擒拿屠烈。申平安看情况不对,早就拉着蜈青混在人群中,溜之大吉了。那些侍卫要找带头的也找不到,目光朝徐怀山这边投了过来。徐怀山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仿佛只是个看热闹的。王捕头对他和朱剑屏视而不见,只让人去捉拿屠烈。

屠烈看出来了,官府的人不是要各打五十大板,而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他怒吼一声,挣扎道:“凭什么就抓我一个,怎么不抓人和堂的人?”

第68节

那些侍卫根本不理他,把金刀门的人纷纷按在地上,拿枷锁铐住了。屠烈气得放声咆哮,像一头发疯的猛虎一般。他知道金刀门在长安作威作福已久,府尹大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了。上一次办屠小虎的案子,叶藏锋便偏袒徐怀山,自己这一次去公堂,恐怕是有去无回。

屠烈越想越气,运足了力气,挣脱了官兵的辖制,放声咆哮道:“你这狗官,老子先杀了你——”

徐怀山眉毛一扬,没想到屠烈先沉不住气了,这倒是好的很。

轿子里影影绰绰地坐着个人,叶藏锋必然就在里头,屠烈朝着那顶绿泥小轿冲过去。一群侍卫拔出刀来,放声喊道:“退后!”

屠烈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跃而起,挥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就听哗的一声,轿子被他砍得塌了半边,一群人都大吃一惊。轿子里不见鲜血,却有个东西咕噜一声滚出来,一头栽在地上不动了。火光照过来,映出了一个木偶的模样。

屠烈一怔,没想到轿子里坐着的是个假人。叶藏锋从长街的拐角后走出来,他穿着官服,神色淡淡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了。

叶藏锋道:“屠烈,你不但带人当街斗殴,还意图谋害本官,你还有何话说?”

屠烈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叶藏锋道:“来人,把这恶汉带到府衙去,本官要好好审他!”

屠烈此时四面楚歌,不但业力司的人想杀他,官府的人也要置他于死地。火把照亮了长街,人人都看着他,仿佛嘲笑他走到了穷途末路。恍惚间,他耳边传来了无数人的心声,起初如同蚊蚋,渐渐聒噪起来,如同蝉鸣——

“他要死了,他活不成啦!他罪有应得,恶贯满盈!早就该有这么一天了,死得好,死无全尸才好呢!快杀了他,杀了他,杀杀杀,哈哈哈哈哈……”

屠烈耳中嗡嗡作响,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自己还没活到头,他不甘心。

一队官兵迅速把他围了起来,屠烈手中提着刀,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就像一头困兽。徐怀山冷漠地看着他,当初他杀害自己的姐姐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钟玉络被他们的人包围着,也曾经这么无助,可屠烈还是把她的眼睛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一想到那个情形,徐怀山的心中就生出了强烈的憎恨——必须亲手杀了他,不能放过这个畜生。

徐怀山捏紧了拳头,目光就像刀子。他走过去,道:“当初你背叛业力司,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屠烈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你跟你姐都是废物,老子看不起你们,为什么要伺候你们一辈子?我就是要跟强者在一起!”

徐怀山注视着他,冷冷道:“你的主子不要你了,你已经是个弃子了,还挣扎什么?”

他这话如同蝎子的尾针,狠狠地蛰了屠烈一记。这头猛虎现在就如同丧家之犬,若不是姚长易对他弃之不顾,他也不至于这样孤注一掷。

屠烈冷笑了一声,道:“你因为你姐的事恨我是么,我是挖下了她一只眼。白子凡不但挖了她另一只眼,还把她折磨的半死,你能把他怎么样?白子凡也在修炼天罡无上真气,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你一辈子也杀不了他!”

徐怀山被他激得戾气顿现,脸上萦绕着一层青气,恨不能立时一掌杀了他。朱剑屏低声道:“别中他的计,他就是要逼你动手,他好搅浑了水逃跑。”

屠烈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惜徐怀山忍住了这口气。屠烈见激他没用,一刀向前砍过去,将周围的人逼得向后退去。

屠烈看准了时机,将一名官兵的马抢了过来,翻身而上。他一踢马腹,骏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向前冲去。路上的人纷纷喊道:“哎呦,别让他跑了!快抓住他!”

徐怀山早防着他要跑,提着剑一跃而起,凌空飞踏过去。

屠烈骑在马上,感觉寒风烈烈地刮在脸上,心里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自己集合兄弟,再杀回来,必然让这些人如数奉还……

他忽然感觉颈上一凉,一阵天旋地转,地面向他飞扑而来。就听周围一阵惊呼,屠烈的头颅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打着转,热乎乎的血撒了一地。

他模糊的视线里,最后是徐怀山在风中飘动的衣袍,一滴鲜红的血从长剑上落下来。

滴答——

溅落在吞没一切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