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罗雪云的第一反应,也是她的第一句问话。

“我来来……来看一个朋友。”金长永没有思想准备,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

“她是你的朋友?上官云珊是你的朋友?什么朋友?”罗雪云连珠炮似地发问着。

“是是是,她确实是我的朋友,我听说她病了,就过来看看她。”金长永应付着。

罗雪云坐到床边,怎么也不肯上床。

柳赫男发现罗雪云的情绪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巨大的变化。她劝她妈妈躺到**去。

罗雪云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柳赫男的好言相劝,她的两眼紧紧地盯着金长永,还不时地看看上官云珊。她就像是审问犯人那般,不断地提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没有等金长永回答,上官云珊便开口说话:“罗阿姨,你与金董也早就认识?”

“早就认识。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还经常来往呢。”

“金董,你有一个做市检察长的朋友,可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呀!”上官云珊毫无顾忌。

金长永站了起来,“不说这些了,不说了。”金长永的目光移向了罗雪云,走到离罗雪云只有两米远的地方站了下来,“你怎么病了?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罗雪云看了看他,什么也没有说。

罗雪云的举动,让在场的上官云珊和柳赫男都感到了异常,她们都没有说什么。柳赫男把罗雪云劝到了**,罗雪云半躺了下来。

罗雪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这让金长永尴尬极了。

正在这时,金长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金小波的声音:“爸,我已经回到秀水了。”

“回到秀水了?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现在在哪儿?”金长永着急地问。

“你先别问我那么多,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爸,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我在机场发现了那三个绑架我的人其中的一个,他就是另外两个人称他为何老板的人。”

金长永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你会不会认错了人?”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到了走廊上。

“绝对不会认错人!那个姓何的老板正和于阿姨在一起。”

“哪个于阿姨?”

“就是那个给我汇钱的于芳菲阿姨。”

“你说什么?”金长永震惊极了,“肯定是他们吗?”

“没错,肯定是他们。那个姓何的我是不会认错的,当时那两个绑架我的人,就是听这个姓何的指挥。那两个人有什么事都会问他,我的印象非常深。于阿姨我没出国之前就认识,她给我汇钱之前,我们还通过视屏电话呢。”金小波非常自信。

“他们在机场干什么?”

“好像是去办理登机手续。”

“他们发现了你没有?”

“不知道,好像是没有。”

“他们如果没有发现你,你一定不要惊动他们。”

金长永右手颤抖着挂断了电话。他重新走进病房,罗雪云还是躺在病**,她的腹部早早地领先于她胸部的高度,像是积水那般臃肿。而在她旁边**的上官云珊,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她同样躺在**,尽管她的脸上还不时地流露出痛苦的样子,可她胸部不停地起伏着,让他远远地感觉到了她的年轻和身体的弹性。那一刻,就连金长永自己仿佛都感觉到爱情太短,婚姻太长。尽管他与罗雪云从来就没有走进过婚姻,可他们毕竟曾经爱过。而那种婚姻围墙之外的爱,对他来说也早就失去了兴致。这一刻,他似乎更强烈地悟透了这一点。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声:“我先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与谁打招呼。

上官云珊有些急了,尽管她已经感觉出金长永与罗雪云之间有些不太正常,可她并没有多想,她毫不掩饰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手术了,你不在这陪着我吗?”

罗雪云的头一下子朝着一侧无力地歪了过去,她的女儿注意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金长永两眼瞪着上官云珊,吼了一声:“我没有时间。”

金长永气哼哼地快步走了出去。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了病房内柳赫男急着问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从那天金长永与罗雪云在酒店里被金长永的女儿锁定之后,罗雪云当天晚上就与金长永大闹了一场。那是因为他的女儿当着罗雪云的面拿出的那条项链,让她产生了联想。她分明感觉到金长永的心思并没有像他在她面前说的那样,一直就在她的身上,而他一定是另有所爱。他们大吵了一阵之后,他先离开了那里,她最后也只好悻悻而去。

那一夜,让她本来就曾经多次发作过的胆结石病发作了,她疼到了极点。她知道那种病是不能上火的,可当她感觉到那一切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病了。她是因为极度的失望和极度的绝望甚至是极度的恐惧之后病倒的。

那天金长永的女儿锁定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那场谜局中,仿佛感觉到有一个不明飞行物飞进了她与金长永之间。当她意识到金长永的心里装着的并不是她一个人,甚至完全可能装着的根本就不是她时,她感到极度的绝望。当程志安书记让她接手对钱小阳事件的调查时,她确实是病了。而那一刻,她又不得不去面对湛庆东,在真正面见湛庆东之后,她又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

张大江重新介入对钱小阳案件的调查以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医院。她做完碎石手术已经几天了。上官云珊是今天早晨才住进她所在的病房的。尽管她洗去了铅华,素面朝天,可当上官云珊走进病房的时,罗雪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她是这座城市的许多人都熟悉的。她就是今年春天举办的秀水市选美大赛中评选出来的佳丽,获得过冠军桂冠的上官云珊。而那次选美大赛,正是三宇发展总公司冠的杯名。罗雪云还清楚地记得,她在电视中看到发奖那天,金长永亲自走到台上,为冠军得主颁了奖。

上官云珊住进几分钟后,她们就聊了起来,两个人在不长时间里就已经熟悉了。可是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对方都与金长永认识,而且不仅仅认识,还远远超出了常人的熟悉程度。

不仅是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金长永就更没有想到,就在她们在医院里见面几个小时后,他就与她们两个人在那间病房里戏剧性地见面了。

金长永走出医院的大门,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半个多小时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想在家里等待着金小波的到来。等了很久,始终不见金小波的到来。他坐卧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走着,脑子里乱极了。

上官云珊、罗雪云、金小波、于芳菲、何冲、林伟,还有帅真真等人,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血液往上涌动着,他的心就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那般迅猛跳动着,他的体温不断地攀升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电话中传来了上官云珊呜呜的哭声。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办好,索性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响了半天,他都没有接听。手机执著地响着。几分钟后,他终于接通了。

电话是办公室主任林乐红打过来的,她告诉他又有两个警察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金长永的心情更加复杂,走下楼时,他的两条腿开始抖动起来……

他走进办公室后,两个警察也跟着走了进来,其中的一个警察说道:“我们是市交通警察支队的,金小波是你的儿子吧?”

“是我的儿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的儿子遇到了车祸,人已经不在了。”

“什么?你们说什么?”金长永下意识地问道。

他再也没有听到那个警察都说了些什么,就倒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警察在旁边呼喊他的名字,他又似乎听到了手机的铃声。手机的铃声不断地响着,他扶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两条腿仿佛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又坐了回去。手机继续响着,他接通了手机。

“穆晓飞到你那里去了吧?你一定要阻止他。”手机中传来了罗雪云焦急的声音。

罗雪云的声音让金长永一下子振作起了精神,他没有想到罗雪云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他本以为罗雪云今天在医院病房里看到那一幕之后,一定会疯狂的,她会疯狂到什么程度,他是难以想象的。

他迅速做出了反应,“你让我阻止他什么?”

就在这时,穆晓飞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看到金长永正在接电话,又看到了两个警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坐在了沙发上。

罗雪云没有马上回答,金长永着急了,可他看到穆晓飞就坐在自己的眼前,已没有办法太明确地说什么,便说了一句:“你说话呀?”

“穆晓飞刚从我这里走了没有多久,他可能会去找你,他已经疯了,我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一定要阻止他,不要让他铤而走险。”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要干什么?”

“你一定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他要做掉鲁一鸣,他说是鲁一鸣毁了他,才让他不仅仅被拘留,可能还会面临牢狱之灾,他说他咽不下这口气。”罗雪云在电话中哽咽着,“鲁一鸣是你和我的儿子,你一定要阻止穆晓飞,千万不能让他那样做,千万……”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金长永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鲁一鸣真是你的儿子,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我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我这一生欠这个孩子的太多了。你一定要阻止穆晓飞,阻止他那样做。这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她在电话那边放声地哭了起来。

金长永并没有主动挂断电话,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与她说什么。电话已经中断,他依然将手机擎在耳朵旁边,傻傻地站在那里……

金长永刚刚离开医院,护士长就走进了罗雪云的病房,已经有VIP病房倒了出来,按照罗雪云的提前约定,护士长把她调到了VIP病房。刚刚换完房间之后,穆晓飞就走进了罗雪云的病房。

法院执行庭长的话,仿佛言犹在耳,他知道只要法院真的想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没有谁能够帮助他。他是沮丧的,他沮丧极了。

他走进罗雪云的病房,他几乎都没有仔细地过问一下她的病情,就谈到了他被拘留的事。罗雪云的女儿走了出去。

“罗检,你曾经帮过我大忙,我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是给足了你面子的,可是鲁一鸣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是他让我尝到了待在拘留所里的滋味,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是我可能还得进去,可能还需要在监狱里待上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我在进去之前,非把鲁一鸣这个小子做掉不可。我已经顾及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不让他死,我可能就会死掉,我气也得气死。”

“穆晓飞,你千万不能那样做。你知道这个孩子感情上和我很疏远,我是很难左右得了他的。如果我有那个能力,他状告你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事情已经过去了……”

“事情还没有过去!”穆晓飞厉声吼道,他站了起来,“我非得把他做掉不可。你必须舍弃他,就当你没养过这个野种。”

罗雪云敏感地看着他,她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呢?

“我不能舍弃他,我不可能舍弃他。我舍弃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舍弃这个儿子。”罗雪云近乎有些哀求。

“那只好舍弃你自己了。”穆晓飞轻轻地扔出了这句话。

罗雪云一下子冷静下来,“穆晓飞,你是什么意思?”

穆晓飞没有回答。

“你是什么意思?”罗雪云紧追不舍。

“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罗雪云又一次爆发了,她的声音震**在整个病房。

“你用不着和我吼,如果你不想舍弃鲁一鸣,就必须舍弃你自己。你现在就可以去告发我,只有这样才可能阻止我计划的实施。可那样,你就会把你自己舍弃了。就这么简单,你应该明白!”

柳赫男走了进来。

穆晓飞往外走去,罗雪云仿佛已经绝望,便吼了一声:“穆晓飞,我告诉你,你绝对不能胡来。”

穆晓飞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柳赫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告诉女儿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她想单独待一会,静一静。

柳赫男走出去之后,她就迅速拨通了金长永的手机。

此刻,金长永一下子重重地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这转瞬之间的千回百转,让他刹那之间便忘却了天上人间的是是非非;这顷刻之间的波澜起伏,让他瞬时之内便了却了今天昨日的恩恩怨怨。

警察交代了几句什么,就匆匆地离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穆晓飞坐到金长永的对面。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不知道吗?”金长永的态度是严厉的。

“我知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穆晓飞一脸的无辜。

“我的儿子遇到了车祸。”金长永哽咽着。此刻,他仿佛才真正地回到了现实中。

“你的儿子不是在澳大利亚吗?”穆晓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回来了,在机场回家的路上出事了。”金长永的声音轻得几乎难以让人听到,他仿佛不想让对方相信那是真的。

“这是真的?”穆晓飞还是不敢相信。

“你是从罗检那里来?”金长永转移了话题。

“刚才那个电话是罗检打来的?”穆晓飞颇感疑惑。

“你要做掉他的儿子?”金长永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是,一定要做掉他的儿子。”他的态度是坚决的。

“你知道失去一个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滋味吗?”金长永哭了,他是哭着说出这句话的,“当失去自己儿子的时候,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了,甚至是活着与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这是我刚才才感悟到的。”

“你是想替她劝我不要动手?”

“你说呢?”

“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没有尝到失去儿子的滋味,我也顾及不了你此刻的感觉,我就是想要出了这口气。”穆晓飞激动起来。

“你不能那样做!你不能把坏事都做绝了!”金长永在穆晓飞面前怒吼着,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怒吼。

穆晓飞拼命地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左右摇晃着,他起身走出了金长永的办公室。

金长永把两臂摊在了办公桌的前沿,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两臂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长永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慢慢地抬起头,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李大钟的声音。

李大钟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是想寻找穆晓飞,他知道穆晓飞已经走出了拘留所。有关工地上的具体事情,眼下还离不开穆晓飞。他需要找到穆晓飞,他已经找穆晓飞近半个月了。

他们之间的通话并没有占用多少时间,金长永告诉李大钟,穆晓飞刚刚从他这里离开,他的手机可能还没有开机。金长永答应想办法让穆晓飞给李大钟打电话。

其实,李大钟早就知道穆晓飞或许还会面临着被刑事诉讼的可能。为此,他担心极了,就像是那些借有数千万甚至是数亿元贷款的不顾死活的“大亨”们,真正为前途担心的并不是他们本人,而是银行的掌柜们。李大钟曾因为穆晓飞被拘留而不安过,他担心炼轧分厂的工程会因此又一次被耽搁。

那天,李大钟为这件事让人将一份材料送到了市委书记程志安那里,他还让人把这份材料同时抄送给了市经委和副市长曾弛。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份材料还被送到了与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的区法院的执行庭。他的目的就是想进一步说明对穆晓飞的刑事处罚,将牵扯到他们集团的利益。他在材料中明确地表示,他无意于干扰司法,可他又明确地说明,穆晓飞走进监狱的那一刻,将会让他们集团的炼轧分厂的工程再一次瘫痪……

金长永并不知道这一切,李大钟也无心与他多说什么,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地在李大钟找到他谈及工程上的事时,他都以穆晓飞是挂靠在他们公司名下的个体户而搪塞了过去。

挂断电话之后,金长永又想到了于芳菲。此刻,于芳菲已经到了哪里呢?

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金长永又一次将头埋进了两臂之间……

72

帅真真是爱着吴大鹏的,她深深地爱着他,她对他的爱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而彻底离去。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噩耗传来,她震惊之余,还对他的离去感到内疚,感到深深的内疚。准确地说,那种内疚并不是始于那一刻,而是始于他离开中国之前。

当他决定远走他乡的时候,他由衷地希望她能够跟着他一起离开中国。他向她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机会。而那时,她根本就不懂得,其实爱是无法忘记的。

她不想出国,是因为她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已经定居国外,而她的父母都已经从大学里退休回到了老家。眼看着他们越来越需要有人照顾,若自己也远走国外的话,她放不下那份牵挂。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学有所用的岗位。

当吴大鹏告诉她,他必须走,而且一定要离开中国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当时对什么都失去了信心。他在她几次拒绝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亚打拼的情况下,不得已放弃了她,甚至没有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原因。

直到如今,帅真真也不能够理解,那时,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去国外,为什么就不能选择一个别的单位或者选择一座别的城市发展呢?

那天,帅真真从林家聪写给她的那封信中,仿佛感觉到了其中的奥秘。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又一次将吴大鹏的日记本打开。

那是一段让人觉得似是而非的文字:

离开中国,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已经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我不离中国,丛世南不会容我,金长来不会容我,金长永更不会容我,还有……

我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我想哭,我想放声大哭。

自从我懂事以后,不论我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我几乎都没有哭过,可是,此刻我却无法抑制我内心的痛苦。

我是无辜的,我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在国外工作时,侵吞了大量的国家财产……

我最大的“罪过”就是亲自牵头,将我的领导告到了市检察院……

那天晚上,当帅真真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时,她并没有完全悟出这些话的含意。此刻,当她再一次面对这段文字时,她拿起笔来,在丛世南和金长来的名字下,各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起身走到了窗台前,向窗外看去,她的脑子里仿佛又重现了当年吴大鹏临走之前的情景。

吴大鹏执意要离开中国,她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当时,她能够帮助他做的事情是极其有限的。她把电话打到了澳大利亚,打给了她在澳大利亚的大学同学吕晓歆,她在说明了情况之后,告诉她去机场接他,之后,要多多关照他。因为他在澳大利亚毕竟是孤身只影。

可是,几个月后,她却接到了吕晓歆从澳大利亚又一次打来的电话。吕晓歆告诉她,吴大鹏确实是一个人去澳大利亚的,可是后来,她发现有一个女孩儿从中国跟着旅游团到了澳大利亚。她与吴大鹏早就认识,她是一个在秀水市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过的女孩儿,他们是在中国国内认识的。吕晓歆告诉帅真真,看上去,吴大鹏并不爱她。

那个电话,让吴大鹏在帅真真的眼里黯然失色。她曾经下决心把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删除,可是后来她才明白,要想忘掉一个自己爱着的人,远没有像在电脑中删除一个电子文件那么简单……

后来,吕晓歆告诉过帅真真,吴大鹏始终都没有彻底摆脱掉那个女孩儿。当吕晓歆告诉那个女孩儿吴大鹏出事时,她第一时间的是:反应他与那个女孩儿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此刻,帅真真把办公桌前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坐进车里,朝丛世南的别墅开去。此前,她已经去过他的别墅,那是当公司的人大都知道丛世南已经永远坐进轮椅的那一刻,她曾经去看望过他。那时,她仅仅就是去看看他而已,并没有其他目的。

帅真真走进丛世南的别墅,丛世南有些吃惊,已经好久都没有人来打扰过他了,他开始渐渐地习惯了淡出人们视线的生活。

帅真真打过招呼之后,就面对着轮椅上的丛世南坐了下来。她开口说道:“丛总,请恕我直言,我此次来这里,不是特意来看你的,而是想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我想知道当年你们对吴大鹏都做了些什么?”

丛世南愣住了,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坐着。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知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你应该告诉我。即使你不告诉我,也会有人告诉我的,事情迟早是会弄清楚的。”帅真真的目光有些逼人。

丛世南依然沉默着。

“其实,你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这一点,你已经早就知道了。有些事情一定是会败露的,只是迟早的问题,你还有必要这样守口如瓶?”帅真真的话像一把钥匙,直抵丛世南心底的那把锈锁。

他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丛世南终于说出那段实情。

原来,当年金长永得知吴大鹏等人已经把他告到了市检察院时,他怒不可遏,他下决心一定要把吴大鹏这块石头搬开。经过精密筹划,吴大鹏被从总公司国际文化交流部部长的位置安排去非洲几内亚项目部做副主任。正式通知吴大鹏上任的那天,被吴大鹏拒绝。他是学航海的,而且是航海专业的高才生,再加上多年在境外独立工作的经历,他已经具备了相当丰富的管理经验,了解吴大鹏的人没有谁不承认他是一个具有开创性思维的人才。而他自己又是一个善于挑战的人物,可是他根本就不想去非洲接受那份挑战,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别人要把他扫地出门。

吴大鹏并不缺钱,在新加坡工作期间,他不仅仅把公司的驻外机构管理得非常出色,他还兼职做了一家航海咨询公司的业余技术顾问,让他有了大笔的收入。爱上帅真真后,他就思忖着为帅真真买一台红色保时捷轿车。秀水市就没有这种车的销售。金长来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就主动地想要帮吴大鹏购买这台轿车。他说他会从广州为吴大鹏带来一辆。

吴大鹏没有想到,两三个月后,金长来真的把保时捷轿车带到了秀水。可事情闹大了,海关查扣了这批轿车,这批车足足有六辆。当有关方面开始调查此事时,金长来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了吴大鹏的身上,他说这是吴大鹏让他从国外捎带回来的走私货,而丛世南成了金长来的目击证人。

吴大鹏知道自己是上了别人当,可是他已经无法洗刷自己。

尽管金长永最终也没有证据证明吴大鹏的所谓贪污问题,可是保时捷轿车一案,让吴大鹏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之中。他失去了弄清楚是非曲直的信心,他更厌烦了那种如同生活在罗网之中的感觉。

吴大鹏感觉到太多的无奈,他看透了当时发生的一切,更看透了金钱可以左右的不仅仅是人们的欲望,还完全可以左右一些人手中的权力,甚至可以左右法律的尊严……

离开中国的那一刻,他没有把想买一台保时捷轿车送给帅真真的事告诉她。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帅真真背负起精神负担。

“我对不起吴大鹏,吴大鹏如果不去国外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死。”丛世南说道。

这让帅真真想到了那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谁把他牵头写的那封检举信转到金长永手里的?”帅真真特意问道。

“我说不清楚。如果不是说了算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帅真真离开丛世南别墅时,脑子里不停地出现罗雪云的形象:她会是这样一个人吗?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干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帅真真不断地思考着,怎么也无法从自己的头脑中,把罗雪云的形象驱赶出去。

她正在开车,鲁一鸣打来了电话。鲁一鸣是在秀水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给她打的这个电话。他们之间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面,甚至都没有非常正式地在电话中谈过什么。

鲁一鸣告诉她,他非常想见到她。不知道是不是鲁一鸣的那句话感动了她,她根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

帅真真接到鲁一鸣电话,但她并不知道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一鸣自从那天离开罗雪云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妈妈,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主动给她打过。是他妹妹柳赫男给他打过电话之后,他才去医院看望妈妈的。

其实,那是罗雪云让柳赫男打的。柳赫男并不知道在鲁一鸣与她妈妈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鲁一鸣赶到医院时,柳赫男已经离开,病房内只剩下罗雪云一个人。

这间VIP病房由里外间组成,病房经过认真装修,各种家用电器更是应有尽有。

鲁一鸣与他妈妈见面后,因为上次的冲突,总免不了有几分尴尬。他与罗雪云有限度地聊着,所聊的内容都是关于她的身体健康方面的话题。

罗雪云情绪抑郁,她问道:“你帮忙打的那场官司彻底了结了吗?”

“你与穆晓飞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罗雪云犹豫了一下,“你不要再问这些了。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鲁一鸣吃惊极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需要你保护?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得太过分了。”说这话时,她很平静。

“你是指我太过分了?我纯粹是被他们裹挟着,才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如果他不那样过分,会有今天吗?”他看了看罗雪云,“好了,我知道我们说不到一起去,就不说这些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别人并不一定这样认为。”

鲁一鸣更加吃惊,“他想怎么样?他又能怎么样?都已经执行完毕了,他还想干什么?”

“他想把你做掉。”

“他亲口告诉你的?”鲁一鸣站了起来。

“这你不用多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想告诉你,以后有什么事,多去找三宇发展总公司的金长永董事长,让他帮帮你。”

“金长永?”鲁一鸣愣了一下,“几个月前,我在你的病房里遇到的那位,就是金长永?”

罗雪云点了点头。

“你们早就认识?”

罗雪云又一次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会帮助我?他帮助我什么?我不明白。”

正在这时,两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两个人的年龄看上去都在四十岁左右,其中戴眼镜那个人说道:“罗检察长,我们是市纪委的,钱小阳案件专案组在对钱小阳的案件进行调查时,又发现了很多问题,你已经涉嫌违纪,市纪委决定介入对这件事情的调查。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鲁一鸣听到了这番话,紧张地看着罗雪云。

罗雪云看了看他,“你先回避一下。”

鲁一鸣走了出去。

“对不起,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先去一下卫生间,回来咱们再谈。”

罗雪云起身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两个来人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她出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见罗雪云走出来。

两个来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仿佛感觉到了异常。正在他们站起来,准备向另一个房间走去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紧促。他们直奔窗台而去,当他们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时,发现一大堆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不知所措……

他们明白了,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慌慌张张地朝病房门外跑去,正好与鲁一鸣撞了个满怀。其中戴眼镜的那个中年男人说了声:“快快,快去楼下……”

鲁一鸣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逆向而行,跑进了病房里,又跑进了另一个房间,他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没有推开。他抬起脚用力一踹,门被踹开,可卫生间里并没有人,而卫生间内不大的窗户完全是开着的,他朝外望了一眼,扭头跑出了病房……

柳赫男正好在病房门口与鲁一鸣碰了个正着,鲁一鸣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好,妈出事了!”

他继续朝楼下跑去,柳赫男下意识地跟在他的后边,当他们跑到楼下时,罗雪云已经死亡。

柳赫男顿时失声痛哭。

鲁一鸣站在柳赫男身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恐,还有顿时涌上心来的对曾经的坚忍的些许悔恨和内疚,可是他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鲁一鸣和柳赫男与医院的其他人员一起将罗雪云的遗体送走之后,他们两个人回到了病房。柳赫男不知道此前的几分钟内究竟发生过什么,鲁一鸣却有所察觉,他意识到她一定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离开这个世界的,但他并没有在柳赫男面前说什么。

他们的身边有几个护士模样的人,在帮助他们清理遗留在病房内的东西。

鲁一鸣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他下意识地想从那些遗物中找到答案。一个压在白色床罩下边的信封掉到了地上,信封上面写着鲁一鸣的名字。柳赫男哭着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清理着遗物,她并不知道鲁一鸣的发现。

鲁一鸣急不可待地走出病房,走到走廊的最东头,打开了那封信。鲁一鸣的目光模糊,他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什么。他既想从中得到一些他并不知道的秘密,又不希望会给他带来更震惊的消息……

他的内心世界是矛盾的,矛盾极了。

鲁一鸣:

其实,你并不是鲁大地的儿子,而是金长永的血脉。

我不仅向你和鲁大地隐藏了这个事实,也向金长永隐藏了这个事实,这都是我的过错。正是因为我的过错,才让你我之间虽然身为母子,却形同陌路。

我本来想永远三缄其口,永远都不把这个秘密昭示于人,这可以保证我人格上的完整。看来,我不能那样做了,只有告诉你这一切,对你才会有些帮助。因为我已经左右不了穆晓飞,他明确表示要对你下手。面对这种威胁,我又不能去报案……

原谅我。

罗雪云

鲁一鸣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水……

他并不知道那泪水是因为什么而流淌,是因为什么而泛滥。

他果断地离开了走廊,朝医院的大院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拨通了他叔叔家的电话,他的爷爷正住在他叔叔家里。

当他爷爷接过电话之后,他刚刚叫了一声“爷爷”,就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边传来了他爷爷慢节奏的声音:“一鸣,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鲁一鸣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爷爷,我不是我爸爸的儿子?”

那边顿时没有了声音。

鲁一鸣又一次问道。

电话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爷爷,这是不是真的?”

电话那边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一鸣啊,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就是我的孙子,你就是我的亲孙子,真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孙子。不会变了,永远都不会变了。”

鲁一鸣放声大哭。

挂断电话之后,他在大院里徘徊着。几分钟之后,他拨通了帅真真的电话。他想告诉她,他想她,他想马上见到她。

此刻,帅真真已经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她给鲁一鸣打了一个电话,鲁一鸣让她马上去病房。帅真真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当她走进病房,她才发现罗雪云并不在病房里。在病房里面的一个房间里,两个警察正在与鲁一鸣谈着什么。

帅真真问柳赫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赫男哭出了声来,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妈妈跳楼自杀了。”

帅真真顿时感觉到身上的血液迅速朝头部涌去,她伸出了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拼命地向两侧撕扯着,她不停地揪打着自己……

没有人知道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柳赫男哭得那样伤心,她却慢慢地镇静了下来。她没有哭,只是含着眼泪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她也根本就没有想从谁那里再寻找到新的答案。她已经明白,她来得太晚了,她没有办法再让罗雪云证明什么。

柳赫男继续哽咽着。

鲁一鸣的手机放在他的摄影包跟前,而摄影包就放在窗台上。手机中传来了短信的呼叫声,已经响过几次,一直没有人理睬。

帅真真走了过去,打开了手机,把短信的收件箱打开,那上边的一行文字跃入她的眼帘:

鲁大哥,谢谢你那天晚上成全了我的愿望。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为了忘却在这个城市中发生过的一切。

季芳。

帅真真熟悉季芳的名字,她一下子就感觉到那天晚上他们之间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不然,季芳是不会给鲁一鸣发这样的短信的。

帅真真的泪水一下子悄然涌出,她并没有哭出声,更没有声张,她悄悄地把手机放到了窗台上。当她转过头来的那一刻,柳赫男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柳赫男什么也没有说,她并不知道帅真真在电话中看到了什么。

两个警察离开了病房。

鲁一鸣走到帅真真跟前,他看到了帅真真脸上的泪水,但并不知道她的泪水为谁而流淌。他拍了拍帅真真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帅真真没有抬头,只是小声说道:“你来短信了。”

鲁一鸣打开手机,看到短信已经阅读,当他看到短信的内容时,顿时如五雷轰顶。

“季芳啊,季芳,你这是干什么呀?”他几乎是吼叫着,他的心里懊恼极了。

他一个手拿着手机,一个手不停地朝自己的脸上打去……

帅真真抬起头来,看着鲁一鸣,轻声说道:“大可不必了,都已经过去了。”

正在这时,帅真真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走进病房的里间,电话是林乐红打来的。林乐红说道:“帅真真,省国资委已经把公司改制的报告和材料上报给了国务院国资委了,国务院国资委下周就要派人来考察公司改制的情况。”

“我明白。”她刚想放下电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写给省高检的检举信,是你牵的头?”

“你已经明白了,我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帅真真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美丽的孤独。她朝着病房门外走去,鲁一鸣紧跟在她的身后。

帅真真加快了自己的脚步,鲁一鸣也同样加快了跟进的速度。走到医院大院的草坪广场时,帅真真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你不要跟着我了,你妹妹还在楼上等着你呢。”

“帅真真,你不能走,你真的不能走。你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精神支柱,我不能没有你。”鲁一鸣诚恳中带着几分哽咽。

“只可惜我们之间的爱离身体很近,却离精神很远。”帅真真哭着说道。

“帅真真,那个短信说明不了什么,真的说明不了什么。我是真心爱你的,是真心的……”

“不要再说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本来以为我是当代爱情的骄傲,我忘不了一个人,忘不了他。他是我的初恋,当他离开中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注定是空劳牵挂,可是我始终难以释然。是你粉碎了我的骄傲,摧毁了我的梦想,颠覆了我骨子里对爱的承诺。可是我,我现在变了,已经变得一塌糊涂。”帅真真失声痛哭。

来往行人的目光不时地投到他们身上。

几分钟后,帅真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双手向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将眼上的泪水用手擦干。她对鲁一鸣平静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料理你妈妈的后事了。我还有事,马上需要出差。”

“你去哪?”

“去北京。”

“去北京?”

“去国务院国资委,今晚就走,我要赶上最后一班去北京的飞机。”帅真真肯定地说道。

鲁一鸣走上前去,抱住了帅真真。他把他的脸贴在了她的脸上,她又一次哭了起来。他同样失声地哭着。

几分钟之后,她推开了他,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深情而又遗憾地目送着她远去……

当她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时,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鲁一鸣,又果断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坐进了自己的车里,朝机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