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帅真真在食堂吃饭时,意外地听到了一个消息,公司转制,省国资委已经批准。她一边吃饭,一边抬头悄无声息地看了看那几个正在议论这件事的人,那几个人没有注意到她。她无法去问什么,因为这些天来,已经有太多的人知道她因为涉嫌经济问题而正在被调查。她明白,有太多的人唯恐离她太近而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她想到不久前鲁一鸣曾经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如果省里通过的话,最后一关就是国务院国资委了。她走进办公室没有多久,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帅真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他们就是上一次来找他谈过话的市纪委的人。他们还没有坐下,就又有人敲门。帅真真起身走了出去,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市纪委的人又一次来找她。她实在不希望有关她经济问题的传闻传得更加沸沸扬扬,尽管她并不认为她有什么问题可以令人追究。

她站在走廊上,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帅真真感觉到眼前的这位中年女性有些面熟,“你找谁?”

“我就找你,帅真真。不认识我了?我叫李丽,我们曾经见过面。”

帅真真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中年女人,又晃了晃头。

“你住院的时候,我曾经陪着林家聪董事长去看过你。”

帅真真一下子想了起来,林家聪去医院看自己时,确实是由她陪着去的医院。她还在林家聪家里见到过她。

“你找我有事?”

她点了点头。

“需要很长时间吗?”

她又点了点头。

帅真真犹豫了一下,“现在不行,再找时间吧。”

帅真真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

回到办公室里,帅真真给对方分别倒了一杯矿泉水,“还是为上次那件事来的?”

“现在所有的证据对你都是不利的。”

“证据?”帅真真非常疑惑,“什么证据?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受贿?谁送的?为什么行贿?行贿者本人为什么不直接站出来说话?”

“其实,你知道是谁送给你的这笔钱。”

“我当然知道。送钱的人已经承认了?”

“几个月前,你曾经和林伟去过你家门口的一个茶馆喝过茶。你就是在那次喝茶时,提出如果要想让你给出一份可以让‘计提坏账’顺利通过的报告,必须付出代价的问题。”

帅真真气愤极了。她当然忘不了喝茶那件事,可是那是林伟恳求她帮帮他的忙,根本就没有谈到过他们所说的事。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的。不过法律只承认证据,何以证明那次喝茶,是我在向他索贿?”

“你承认与他一起去过那里?”

“当然。”

“既然这样,我们确实需要你把事说清楚。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

“到我们那里会方便一些。”

“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帅真真的态度是严肃的。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谁都没有说什么。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我是根本就不在意跟你们走的,可是我不可能跟你们走。哪怕是离开这里,仅仅就是配合你们的调查,我都不会去。林伟终于承认了他存入了我电话卡中十万元钱,而在此前,他并没有主动站出来证明什么。他为什么有了这样大的变化?我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他又有了麻烦,而他以为这种麻烦是因为我给他带来的。他现在非常想致我于死地,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狠毒。”

“你不要这样激动。这些话,我们听不懂,你比我们更懂得需要用证据说话。”

帅真真不紧不慢地打开抽屉,把一张光盘放进了早就打开的电脑里。几秒钟后,林伟的声音出现了,那是那次帅真真与他通电话谈到十万元钱时的对话内容。

两个人明白了。

帅真真把光盘拿了出来,站起来走到两个人跟前,把光盘轻蔑地扔到了茶几上,“你们可以拿去做一下鉴定,看一看是不是可以采信?上次你们来时,我没有拿出来,一是我没有备份,二是因为我并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激烈。现在看来,那是因为我太女人了。谢谢你们今天的到来,我知道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了。”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你们盯着的,仅仅是这十万元钱,而这背后巨大的阴谋,你们是根本就不知道的。”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一个手指伸到了眼镜背后,在潮湿的眼角上抹了一下,“还想问什么吗?如果没有,对不起,我就不想奉陪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尽管心中感觉到帅真真平静得过分,可他们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几分钟后,他们离开了帅真真的办公室。

看上去,帅真真像是平静的,其实,她的内心非常恼怒,她周身的血液奔腾着,汹涌着……

帅真真已经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与林伟被警方带走有关,可她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秘密。

林伟是因为高强之死而被带走接受调查的。警方的疑点,很快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因为高强的家属提供了高强到秀水市来就是为了找林伟谈一桩关于生意上的事的线索。林伟被传唤之后,他说什么也不承认高强曾经来秀水找过他。他一口咬定自从那桩生意结束之后,他再也没有与高强来往过。

警方对林伟的嫌疑只是嫌疑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高强的死与林伟有关。

高强绝非是自杀,那只是家属的猜测。家属始终认为高强是不会自杀的,一是因为他曾经与他的妻子通过电话,那时,他并没有流露出一点儿要自杀的情绪,他也没有自杀的理由。二是即使他想自杀,也没有必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自杀,也没有任何理由和证据支持自杀的结论。

案情并没有什么进展,高强的尸体也没有火化。林伟在秀水市接受了火州市警方的调查,调查结束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万事大吉,他把他被嫌疑与高强的死有关这笔账算在了帅真真的身上。“计提坏账”已经顺利通过,他又对帅真真对此是否会保持沉默产生了怀疑。

那天,他在离开警察的视线之后就主动向市纪委反应了帅真真的“索贿”行为。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这件事,主动走到了前台,但他并不承认检举信是他写的。

林伟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让帅真真面临灭顶之灾,不然,她会对自己构成更大的威胁。

帅真真被激怒了。她是明白,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林伟已经不是在操控着这件事本身,而是在操控着她的命运。她的脑子里有些乱了,但她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她把自己的手机打开,漫不经心地翻到了那天她拍摄下的林伟与高强在酒店大门口时的照片。她仔细地看着,接下来,她找到了手机的连线,把照片存到了电脑上。

她看着那张照片坐在那里发呆,慢慢地,她把双手移动了电脑的键盘上,开始打起字来,一行清晰的汉字跃然于电脑的屏幕上。

林董:

我应该感谢你的知遇之恩。

你生前为公司的所做所想,一直是我效仿的榜样,我从来就没有辜负过你对我的期望。

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也谢谢你让我在这个公司里收获了一段人生最美好的爱情,尽管那都已经逝去。

我可能对不起你了,我将与你的儿子林伟展开一场殊死的较量。不是因为我无情,而是我被逼上了梁山。

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帅真真

不知道过了多久,帅真真才想起李丽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她拿起电话想给李丽打过去,又把电话放下了。反正也没有与她约定时间,再加上心情实在是太糟糕,改日再说吧。

想到这里,她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当她走到办公大楼门口时,李丽迎了上来。原来她一直就没有走远,就在办公大楼外边紧紧地盯着大门口,等着帅真真走出大门口的那一刻。

李丽的出现,让帅真真有些吃惊。十几分钟后,李丽跟着帅真真走进了一家茶馆。

帅真真坐在李丽的对面,把一杯茶水递到了她面前,“为什么事来找我?”

李丽低着头没有马上说话。

“不太好张嘴?”

“没有办法。林董活着的时候,经常说到你,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可以雕琢的人物,只是现在有些可惜。”李丽喝了一口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为我自己的事来找你的。”

原来,林家聪的爱人几年前就去世了,他们只有林伟一个儿子,林伟根本就没有精力顾及林家聪。林家聪的老伴去世两年后,李丽走进了他的家庭。她当时已经五十多岁,爱人也已经去世。她的女儿读大学时,她一直就陪着女儿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很快就嫁到了外地。不久,她就经别人介绍与林家聪认识了。

李丽是以保姆的身份走进林家聪的生活的。实际上,几年来,她既尽了一个保姆的责任,也尽了一个做妻子的义务。她对林家聪的那份真情深深地感动了他。就在他去世的前两年,他去公证处做了公证,说明自己离世之后,将自己的住房赠送给她。

林伟对李丽本来也是充满感激的,可最近当他知道房子已赠送给她时,他们之间便产生了激烈的冲突。林伟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她的受赠有什么违法或者欺骗行为,可他竟毅然决然地将她赶出了家门。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帅真真坦率地问道。

“不知道。我想回农村,可是又咽不下这口气。我想问问你,如果打官司,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能够证明林董事长去公证处做公证时,神智是清醒的,遗赠是他意思的真实表示,打官司当然是你胜诉了。”

“看来,我只有走这条路了。”

“对不起,如果打官司,我暂时无法帮助你,我没有办法与你多说什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与林伟纠缠在一起。这样吧,我给你找一个律师,他会帮助你的。我明天就打电话告诉你怎么和他联系。”

李丽对帅真真很是感激。临走前,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帅真真看出她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便问她还有什么事。

她还是犹豫着,却慢慢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帅真真的手里。

原来,那是林家聪去医院看望帅真真时,就已经写好的一封信,他当时就想交给她,可是当他看到帅真真在病**很痛苦的样子时,他就放弃了那种想法。林家聪病情发作之前把它交给了李丽。可是,林家聪去世以后,她竟然没有把它交给帅真真,那是因为她考虑到她今后与林伟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老爷子的离去,而一下子中断,因此才没有那样做。这些天来,林伟的无情无义惹恼了她。可她还是犹豫着,犹豫着拿出了这封信。

帅真真看着那封信,仿佛感觉到林家聪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帅真真:

三宇发展总公司的问题是严重的,你可能对此有所察觉。

这几年来,一直有一些公司的中层干部,为了国家的利益奔波着。不久前,又有当年三十六名中层干部中的部分人,联名写信给省检察院,反映公司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省检将信转给了市检,结果还是同几年前一样,已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消息。

我知道写信的这些人并不包括你。

如果你还是当年的帅真真的话,我就想告诉你,既然你没有加入那个行列,就要冷静地对待这些事情,以便更多地掌握一些他们犯罪的证据,以待将来站出来说话。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轻举妄动,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女性,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我怀疑我的儿子林伟也卷入了其中,我在他那里已经听不到实话。

我怀疑市检察院可能有人参与了我们公司的一些不正当的活动。

当年吴大鹏之所以离开公司去了澳大利亚,就是因为他牵头写给市检察院的那封检举信,让检察长直接转给了当事人金长永。而吴大鹏的“贪污案”,正是金长永与丛世南等人一手制造的。

所以,我不希望你贸然挺进……

林家聪

帅真真看完信后,又想起了林家聪的生前,想起了她在香港最初见到他时的情景。她对他始终都是充满感激的,此刻,也同样对他充满了感激。因为他临终前依然相信自己依旧是当年的帅真真。

她起身与李丽一起走出了茶馆。

帅真真果然没有失约,第二天下午,就把一个律师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李丽。

帅真真决定再一次前往金州,去与高强的妻子王丽华和马舒见面。

那天,帅真真离开火州市之后,王丽华就病了,她开始发高烧,体力明显不支,他们很快返回了金州。刑警队在无法找到林伟与本案有关联的证据之后,案情再也没有任何进展。

帅真真到达金州之后,很快就与马舒去看望了王丽华。他们到那里时,她正好在家里,已经不再那样发烧。

帅真真与马舒还没有坐下,王丽华就急不可待地把一个档案袋递给了马舒。那是一个陈旧的档案袋,马舒看了看帅真真,帅真真向他会意地点了点头。马舒把档案袋打开,把档案袋里的东西都倒在了**,他与帅真真也都坐到了床边上。他们仔细地翻着那些东西,渐渐地,他们的情绪兴奋起来,那都是一些高强生前留下的资金往来的证据。

帅真真强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她在那些单据中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每一张她认为有用的东西。渐渐地,她发现了三张远期汇票的复印件,三张汇票的总金额是六千五百万元,那些汇票不是打给林伟的东方贸易公司的,而是打给了秀水北宁中学的账户。

“这说明林伟当初确实将八千万元打到过高强的账上,高强又将其中的六千五百万元转移了出去,而高强之前只提到过那一千五百万元是怎样往来的。”帅真真马上分析道。

“这家学校难道与林伟还有关系?”马舒问道。

“这家学校是林伟的妻子办的一家民营学校。”帅真真回答。

王丽华递过来了几瓶矿泉水。

“你是在哪儿找到这些东西的?”帅真真向王丽华问道。

“东西就放在抽屉里,很好找,只是平时我没有动过它。他已经不在了,他的死肯定是有问题的。我就是想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儿与他的死有关系的东西来。”王丽华说道。

“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你自己一定要顶得住,不能轻易同意尸体火化。我们也觉得高强的死肯定是不正常的,但是必须有证据证明他不是自杀。我怀疑高强的死与这笔资金的转移有关系。”她指了指手中拿着的单据,“可是我也只是怀疑。”

王丽华的弟弟王大进早就从外地赶了回来。

这天晚上,帅真真、马舒,还有王丽华和王大进一起坐上了开往火州市的火车。帅真真还是不准备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将以王大进爱人的身份出面。他们准备到达那里之后,以家属的名义向火州市公安局提出邀请省公安厅的法医对尸体再次进行尸检的要求,以确定高强的真正死因。

这一天下午,省公安厅的法医被请到了火州市,法医当天就展开了工作。当省公安厅的法医得出的结论摆到了他们面前时,帅真真他们感觉到了异常的失望。结论依然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氨基吡林咖啡因而导致中毒死亡。

这天,在公安局刑警队的接待室里,坐着几个与案件相关联的警察。

“他不可能自杀,他根本没有理由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呀?”王丽华哭诉着。

“我姐夫不可能自杀。他为什么要跑到火州市来自杀?”王大进说道。

“我们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可是法律只相信证据,而不相信眼泪。我们没有义务追究他为什么要自杀,我们只是对他的死做出一个科学的具有法律意义的结论。”刑警队的姜副队长解释着。

不论他怎么解释,王丽华都在哭,一直在哭着。

这天晚上,王丽华没有离开过公安局大院,不管帅真真他们怎样劝说,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一直就坐在公安局大门口的台阶上,整整一夜,她都没有离开那里。她不时地哽咽着,王大进不时地徘徊在离她不远处的栅栏外,陪伴着她……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火州市的一家叫做“古城一览”的网站上出现了一个帖子,一个署名火眼野狐的网友将这件事披露了出去,他还披露出王丽华在公安局大门口外足足待了一夜的信息。

接下来就是大量的跟帖,几百个网友表达着不同的声音。

这件事很快就被市政法委的有关部门发现了。也正是因为太多网友们的关注,引起了更大的反响。

两天之后的下午两点,王丽华一行被请进了市公安局的小会议室。

市政法委,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姜副队长,还有省公安厅为高强做过尸体检验的法医等人,都走进了会场,还有市信访办的工作人员,也如期走进了会场。

会议的气氛并不紧张,可会议的基调依然强调高强就是自杀。

省公安厅的法医郭发述说道:“虽然在死者的胃里并没有发现完整的氨基吡林咖啡因药片,但是在他的尸体里已经检测出了这种药的成分。而且死者生前也没有其他疾病,在对尸体检测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他的心血管有任何异常,心脏猝死的可能已经排除。也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得出的结论是死者系氨基吡林咖啡因药物中毒导致的死亡。”

随后,一个穿警服的人当场宣布了火化通知书。

刚刚宣读完,帅真真就打破了会场瞬间的宁静,“我想问一下郭发述法医,一个正常人服用了多少这种药物才能导致死亡?”

“资料上并没有这样的记载,一般的来讲,那要因人而异。从现场勘查的情况看,他不仅服下了至少六十多片氨基吡林咖啡因片,他的胃里还检测到酒精的成分。一般来说,酒精的成分会使药物中毒症状加剧发展。”

法医还在讲着什么,大家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帅真真悄无声息地将一瓶提前准备好的氨基吡林咖啡因片的瓶盖打开。她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道:“你们看着,这是一百片氨基吡林咖啡因片,我把它全部吃下去。”她把药片倒进了嘴里,用力往下吞去,她又拿起了一小瓶白酒,往嘴往里倒去。坐在她身边的马舒起来想拉住她,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她就完成了全部过程。

全场震惊了。

帅真真接着说道,“马舒,我交代给你了,我绝对拒绝对我实施抢救,如果我死了,就算是对先我而去的与这件事关联的人的殉葬,不要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包括在场的所有官员。”她看了看王丽华,“你也不要再追究高强的死因;如果我死不了,那对不起,你们公安局必须解释清楚,高强的死究竟是不是药物中毒?”

帅真真被强行送进了医院。

她的神智始终都是清醒的,尽管她的心里出现了强烈的不适反应,可她还是清醒的。她都坚持拒绝对她进行洗胃治疗,她紧紧咬住钳子,让医生无法下手。医生改用“激光排毒”,帅真真则自己拔掉了针头。

马舒他们看到了帅真真难受的样子,执意让她接受治疗,她说什么也不从。她告诉他们,如果那样做,药注定白吃了。

马舒和王丽华还有王大进一步不离地守护在她的身边。

三天之后,帅真真没有接受任何治疗,竟然奇迹般地走出了医院,这让他们几个人更加坚信高强绝非是氨基吡林咖啡因药物中毒致死。

帅真真走出医院的消息,引起了火州市方方面面的重视,他们已经意识到高强的死可能确实存在疑点。那天,他们与帅真真取得了联系,刑警队的姜副队长和另外一个警察与她见面时,姜副队长对帅真真这种对自己亲属的真实情感大加赞扬。那一刻,帅真真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接下来,她把一张彩色照片交到了姜副队长的手里,那就是那天她在秀水市的一家酒店门口拍摄下的林伟与高强在一起的照片。她向他们说明了照片拍摄的时间与地点。

回到宾馆的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午夜,帅真真还没有睡觉,她一直在网上搜寻着,她终于搜寻到了北京一个技术鉴定中心的一个专家的博客,她将事情的经过和几次法医鉴定的结论都发给了对方。她还将自己服用了氨基吡林咖啡因片,未经抢救而活过来的经过也发了过去。

专家被帅真真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而寻求案件真相的执著与献身精神所震撼。第二天下午,她主动把电话打给了帅真真。电话挂断之后,帅真真就走进了马舒的房间,他们几个人一起商定了一个办法,一方面向公安局提出再次请法医鉴定,由公安局再请省公安厅的另外的专家前来火州市,一方面以家属的身份请北京专家来火州市进行法医鉴定。两个鉴定将分别进行。他们的意见得到了公安局的认可。

帅真真他们在火州市又度过了漫长的三天。三天之后,北京专家的鉴定与公安局进行的第三次法医鉴定的结果得出一致的结论:高强系颈部外力作用窒息死亡。他的颈部之所以没有留下外伤的痕迹,初步判断为凶手是在对方醉酒之后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非双手直接接触颈部而致其死亡的。按照药物动力学分析,如果高强在死亡之前服用过超出四十片以上的氨基吡林咖啡因片的话,在他的胃里一定应该有大量的药物残渣的遗留,而法医只是在他的身体中检测到了氨基吡林咖啡因的成分,几次检测都没有发现残渣的遗留,从而否定了系氨基吡林咖啡因片药物致死的结论。显然现场的药物遗留,是有人在高强服过药后,又有意识地做了手脚。

所有专家对这次鉴定结论都是肯定的。

火州市刑警队在对高强入住的旅馆的服务员再度进行调查时,服务员回忆起了高强入住时,并没有填写从哪里来那个栏目,服务员当时曾经问过他,他说是从秀水市来,他当时还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填那些东西干什么,我给你钱不就完了嘛。”

这个信息的发现,让姜副队长对帅真真此前提供给他的照片更加重视,他们又一次将嫌疑目标锁定在了林伟的身上,他们迅速飞往秀水市,寻找林伟……

71

金长永被女儿金小漪锁定的那天晚上,并没有回家,他感觉到在那一刻,他已经无法去面对他的女儿。

又一天中午,他回到了家中。当他走进房间时,他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纸条。那是金小漪写给他的。

爸:

此刻,我已经非常不情愿地这样称呼你了。可是我还是这样做了,尽管我已经十分勉强。

我此次回国,就是想搞清楚这些年来你究竟在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其实,我早些时候就对你的所作所为产生过怀疑。

你已经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你。我在回来的短暂时间内,就已经印证了我的感觉,你实在是太龌龊,太为我所不耻。

小波的三百万元是一个女人为你的付出;那条被我妈妈发现的金项链,又不是罗检察长的遗留……

你已经太复杂,太离乱了。我已经失去了把这些事搞清楚的信心。

我妈妈的离家出走,并没有让你感到怅然所失;我的不告而辞,也同样不会对你有任何震动。

我走了,我回美国了,我实在没有兴趣再面对你……

金小漪

看到这封信时,金长永的心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其实,早在金小漪回到家时,他就感觉到她与以往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可是他并没有太在意这种感受。他害怕与她面对面谈论家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甚至在面对绑架者的敲诈时,都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任何一点儿信息。

他坐在沙发上,试图拨通他女儿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整个房间里,又恢复了只有他一个人时的平静。

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被一种巨大的**和无形的力量所簇拥,而且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他点着了一支香烟吸了起来。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烟,烟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是那样的圆,还久久不愿意散去。

他曾经听别人说过,那说明有贵人将要光临,他胡思乱想着……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办公室主任林乐红打来的。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林乐红告诉他是火州市公安局的两个警察来找他。这让金长永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明白,两个警察此刻造访,绝不算是什么贵人。他紧张起来,努力地镇定着自己的情绪,走出了家门。

他走进办公室时,两个警察跟了进来,这时他才知道,他们是来找林伟的。

火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姜副队长去找过林伟。他们不仅仅来单位找过他,就连他的家里也去找过。他与他的爱人都没了动静,他的手机始终都是关着的。姜副队长这才想到了找他的最高领导金长永。

他们把来找金长永的目的告诉了他。

高强的名字在金长永的记忆里并不陌生,他早就知道林伟那八千万元的“计提坏账”,就是因为与他合作引起的。听到他们的介绍,金长永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此刻,他同样需要知道林伟去了哪里,他最想知道“计提坏账”到底会不会再惹出什么大的麻烦。可是,他当着两名刑警的面无论怎样拨打林伟的电话,同样已经是无济于事。

“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临时出门了?我一定会协助你们找到他。”金长永在刑警面前表了态。

两个刑警走后没有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又一次推开。他没有想到走进来的人竟然会是帅真真。帅真真自从被金长永宣布停止工作后,就再也没有与金长永见过面。此刻,她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帅真真,你怎么来了?我这几天正想找你呢,还没来得及。”金长永热情地打着招呼。

“有什么事吗?”帅真真的态度不冷不热。

“市纪委的人找过我,他们把你的情况与我沟通过。我和几个领导商量过,准备先恢复你的工作。”

“谢谢金董。实际上我一直就在工作。”她把几张远期汇票的复印件放到了金长永面前,“高强已经死了,这是……”

“高强是谁?”

帅真真看了看金长永,不无蔑视,“这个人的名字,你并不应该陌生。高强就是金州市与林伟做生意的合作伙伴。”

“他怎么死了?”金长永还是故作不知。

“金董,你应该知道他已经死了吧?刚才火州市公安局的两个刑警好像已经来找过你。我来公司时正好遇到了他们。”帅真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金长永的谎言。

金长永有些恼怒,可他还是克制着自己,又狡辩起来:“是吗?他们是来过了,可是他们是来找林伟的,根本就没有说到谁死了的事。”

“那我现在告诉你,高强死了,应该是死无对证了。”她特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想看看金长永的反应,她指了指放在他面前那几个复印件,“这是当初高强的公司没有注销之前,将六千五百万元汇到了秀水市的证据。不过,我还无法证明这笔钱就一定是林伟与他串通好了,才那样做的。我也不想去调查这件事的内幕,因为我毕竟不是司法机关。可是,有一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林伟已经离开了中国。我们又为别的国家输送了一个千万,甚至是几千万的富翁,算是我们公司又为世界革命做出了一份贡献。”

金长永目光吃惊地移到了帅真真的脸上。

“你说什么?出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在国外打电话告诉我的。”

原来,那天上午,帅真真突然接到了林伟的电话,还没有等她开口说话,林伟便先开口说道:“帅真真,就算你有能力,有气魄,又能怎么样呢?你可能想不到吧,我已经离开了中国,我已经站在了加拿大蒙特利尔的土地上。我不想陪你玩了。”

帅真真拿着电话的手颤抖着,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高强确实是你杀的?”

“那是你逼出来的。”

帅真真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金长永为什么会对‘计提坏账’那么感兴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

林伟犹豫了片刻,“这年头,都是无利不起早,还用我再和你说什么吗?”

“但愿你能交个好运。”

她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金长永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看来……”

“看来‘计提坏账’是有问题的。”帅真真打断了他的话。

“看来我们都让他给欺骗了。”

“金董,我看未必吧,怀疑这里面有问题的人绝不止我帅真真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内幕的就更不止林伟一个人。曾经有三十六个中层干部,在几年前就向公司,甚至是向检察机关反映过公司内部存在的问题,其中也包括这八千万元的流失问题,但都无果而终。怎么能说我们都让他给欺骗了呢?应该说我们是愿意被他欺骗的才对。”

“我们现在也不能妄加猜测。你是搞法律工作的,你懂得这方面的知识,如果引渡不回来,问题是很难搞清楚的,是吧?”

“我知道金董对能不能把他引渡回来,是非常关心的。”

金长永主动转移了话题,“帅真真,我想知道,这件事,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那是你们的事,我怎么看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决策者。”帅真真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金长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按了拒绝接听的键。

“企业马上就要改制,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出现了这种问题,真是太不应该了。如果披露……”

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他又一次拒绝了接听。

帅真真走了出去。

金长永接通电话后,只是应付了几句,就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办公大楼。半个小时后,他赶到了秀水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他直奔位于三楼的外科病房而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314房间,他直接走了进去。那是两个床位的病房,房间内的条件非常好,房间设有电视、小型冰箱,还设有室内卫生间。病房内靠近窗户的**,躺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有着一副娇好的面容,浓密的短发散落在脑后。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让她的上眼皮向上方隆起了两道特别的弧线。女孩儿叫上官云珊。

金长永走到床边时,她才发现他,她想坐起来,脸上却表现出了一副痛苦的样子,痛苦之中,还带着一个女孩儿的娇柔和自怜。

金长永马上示意她不要动,让她还是躺在**。她本来就没有坐起来,便又完全恢复到了躺着的姿势。

“什么时候手术?”金长永着急地问。

“不知道,不会用太长的时间吧?”

“怎么会突然得了阑尾炎呢?”他一边问话一边坐在了床边。

他侧着身子面对着她,两个人之间只有不足半米远的距离。

“昨天晚上回去的比较晚,下半夜三点多钟就感觉胃口不舒服,天亮就来医院了,还是我自己开车来的。到了医院之后,就更严重了,医生一检查说不是胃病,很快就确诊为阑尾炎。”

“怎么不早一点儿给我打电话?”

“你这些天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就没想给你打。”

金长永笑了笑,笑得有几分勉强。

就在这时,房间内卫生间的门开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人。她的身上还挂着一个输液瓶,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跟在她的身边,为她擎着那个输液瓶。

金长永走进房间的时,已经注意到这是一个拥有两张床位的病房,可他根本没有顾及到另外的一张病**是否也住着病人,更没有顾及卫生间内是否有人。当那两个人先后迈出卫生间门口的一刻,他的目光一下子与那个中年女人的目光对视了,那个中年女人最先注意到了金长永坐在上官云珊跟前,那种亲近与亲昵的情景,让她尽收眼底。那一刻,金长永的尴尬,金长永尴尬之中的难以自容与无奈,一下子全部涌到了脸上。

那个中年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罗雪云,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儿,就是她的女儿柳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