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你太不像你爸爸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你会‘出息’到今天这种程度。你能和我说实话吗?”
“你想知道什么?”
“你告诉我,你究竟给高强打过多少钱?”
“看来你非要查下去不可?”林伟严肃起来。
“看来你是不会和我说实话的?”
“当然是八千万元。”
“我是指你实际上给了他多少钱?”
“你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比我明白。”
“我不明白。”林伟高声说道,“帅真真,不论是前任董事长还是现任董事长,对你都不薄。我和你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不依不饶呢?”
帅真真不明白,林伟怎么会与金长永纠缠到了一起,林家聪与金长永不仅仅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林家聪更是金长永的眼中钉肉中刺。金长永上任之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家聪当年信任的人都通通地清洗掉。而林伟为什么竟然会与他纠缠到一起呢?眼下怎样去解释这一切呢?
帅真真沉默着。她只是不停地喝着茶。几分钟过去了,她终于又一次打破了沉默,“林伟,如果这里面存在的问题确实与你有关系的话,我劝你在司法介入之前,最好还是自己先去自首,这是最主动的办法。如果想让我出具一个假调查报告,从而让你解脱出来,我是做不到的。真的,林伟,我真的做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那十万元钱太少,再加上十万元,还嫌少?一篇调查报告,能值多少钱?你是清楚的。”林伟的话语中不无蔑视。
帅真真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看来,你还很看重我与你爸爸的关系,不然,你这二十万元足够买下我的人头的。”帅真真站了起来,“我告诉你林伟,你们可以让我远离这是是非非,可是你们不可能让我按照你们的意图,交给你们一份让你们满意的答卷。我做不到,我的良心不允许我那样做。我宁肯放弃这份工作,我也不会那样做的。”
帅真真走出了娱乐园的大门。她迅速地发动了轿车,离开了这里。
天空中阴云密布,空气里凝聚着抑郁,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的恐惧,裹携着巨大的云团渐渐地压了下来。
“咔嚓”一声巨响,大雨顷刻之间泻了下来,瞬间袭击了帅真真的轿车,也袭上了她的心头……
43
贺传胜走进了金长永的办公室,金长永起身把门关上。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金长永坐到沙发上,贺传胜坐到了他的对面。贺传胜并不知道金长永这样郑重其事地和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有什么话要说。
金长永把那天失踪家属康靖向他提供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贺传胜,这是贺传胜此前不曾听说过的。金长永明确表示,他不希望事态可是扩大。因为在此前召开的董事会上,早就有外行人探讨过关于沉船打捞的事,此话题一提出,当即就被大家彻底否决了。那是一种连想都不用想的事情,且不说沉船是在遥远的海域,就算是发生在领海内的近海,打捞一艘沉船,那也是极其复杂的事情。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费用问题,往往是打捞的费用会远远超出沉船的实际价值。一般情况下,只有放弃打捞计划。
如果康靖不再向外传播,如果向她提供信息的那个生存者不再向外扩散关于船上装载着走私汽车的事,那样,很可能就不会再追究公司这一层领导的责任。这一点,是金长永这些天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因为,他早就知道丛世南曾经操作过这种事情。一旦事情败露,必将会溯及以往。
贺传胜当然明白金长永的意思。他对金长永虽然不是唯命是从,可这些年来的经验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他,他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与其改变不了,还不如做一个既得利益者更实际一些。贺传胜一直就是遵守着这样一条原则,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会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不被采纳,他便会做一个忠实的执行者,这样便绝不会影响到自身的利益。
丛世南依然没有任何下落,眼下所有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只能先由总公司解决。
贺传胜明白金长永的意思,他当然同意金长永的提议,事情需要他具体操作,他匆匆地走了出去。
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那是与金长永约好的。来人是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名誉董事长里波。
里波坐到了贺传胜坐过的地方。他已经没有当年坐在市委办公大楼里的那种气派,尽管金长永对他还是热情的,可里波总还是能够感觉到有求于人的尴尬。
“金董,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我就是想知道剩余下来的工程什么时候才能动工?”
“哦,还没有动工吗?”金长永故作不知,“我早就交代好了呀,怎么可能还没动工呢?”他起身去打电话,穆晓飞走了进来。金长永马上把电话放下,“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坐下吧,咱们一块说一说。”
穆晓飞早就与里波打过多少次交道,他主动与里波握了握手,也坐在了沙发上。
“我说穆晓飞,水州水景文化发展公司电脑学校的工程,你不是告诉我已经开工了吗?”金长永说道。
“我,我什么时候告诉过……”
金长永打断了他的话,他一边说一边向穆晓飞使了个眼色,“看来你说的和你做的并不太一致呀!”
穆晓飞马上明白了金长永的意思,便改变了口吻,“是是是,是准备开工的,可是后来又有了一些别的事情,就又拖了下来。”
“你必须马上就办,不能再拖下去。这件事市里领导都过问了,影响太大。”金长永像是背诵着毫无感情色彩的台词。
里波似乎并没看出来他们是在演双簧,连声说:“谢谢金董,也谢谢穆总。市领导说了,这件事牵扯到我们这个城市的投资环境,也牵扯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对外形象。我也觉得应该早一点儿把事情办完,那样,谁都了了一份心愿。”
金长永与穆晓飞一起把里波送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穆晓飞在金长永面前骂道:“真他妈的不要脸,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还拿什么市领导说事,也张开了口。”
“咱不管这些,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说穆晓飞,你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必须马上复工,就按照上次说好的办。”
“我说金董啊,我也得有钱啊。”穆晓飞满不在乎地说道。
金长永真的有些急了,“穆晓飞,我告诉你,你必须复工。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复工可以,必须马上拿钱来!”
金长永站了起来,“穆晓飞,你不能太过分了,工程是以你公司的名义接手的,前期的四千万元的投入是你自己解决的不假,可是总公司在你接手的炼轧分厂的工程中,还借给了你四千万元。这笔钱,你至今也没有归还。如果算起来,这实际上等于电脑学校工程前期四千万元的投入,并不是你的投入,而是总公司的投入。你不能再等着总公司拿钱,而你只管从中收利。”
穆晓飞依然坐在那里,抬头看了看金长永,“可是只要工程不彻底完工,我就不会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呀!”
这激怒了金长永,“这项工程,到目前为止,你是还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可是你得到的好处还少吗?每年百分之八的管理费,你交过多少?这是多大的一笔金额?”
穆晓飞也站了起来,并没有发火,“金董,话还是不要说得这样明白好一些。这笔钱,我是没有交给总公司,可是这笔钱也并不是我自己独吞了。你还不知道吗?”接着他又幽了一默,“这件事你是可以知道的。”
金长永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那般,竟然哑口无言。
穆晓飞还是主动打破了尴尬,“你说吧,金董,你说怎么办好?你说需要我复工的话,我明天就复工。钱,我还是先垫上吧。”
穆晓飞的表态,一下子化解了金长永的尴尬。他顺手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穆晓飞,两个人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我还有别的事想找你,关于钢铁集团的那个工程,你也必须马上行动,那件事情要比刚才这个工程影响更大。几天前,曾弛副市长亲自给我打过电话,他又一次催着我过问这件事。他说他不管你这个公司与我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耽搁了市里的总体计划,他就拿我说事。”金长永认真地说道。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我已经与李大钟接触过,我是很高姿态的,我想让给他两千万,他说什么都不干,他还要让我继续让,这就不怎么好办了。不管市里谁找到你,你都应该维护我的利益。我不能只嫌吆喝,不赚钱。我也不能只考虑总公司的影响,而不考虑我个人的利益。”穆晓飞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穆晓飞很少主动去金长永的办公室。他此行的目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是想让金长永在关键的时候,能够站在他的一边,能够把他真正地看作是总公司的组成部分。
穆晓飞没有食言,第二天下午,他就命令施工队伍重新开进了炼轧分厂的在建工地。
也是第二天下午,金长永觉得眼皮不时地跳着,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往家中奔去,他的心里惦记着陈也晨。自从陈也晨当着他的面摊牌之后,他始终都没有把这件事放下来。
金长永对陈也晨是了解的,他甚至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她。他知道只要她认准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他并没有忘记三十多年前,当她同意嫁给他的时候,他是怎样努力才最终改变了她最初认为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合适的看法。金长永那一封封感情至深的情书,当时并没有撼动她那颗纯净的心,最终让她做出让步的,还是他在她面前的长久一跪,才最终撼动了她的清高。
三十年已经过去了,她在他的眼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尤其是人生观与世界观更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她仿佛都能够从容地面对。这就是金长永对她的评价,也是他一向认为他不及她的地方。
那天晚上,陈也晨已经在他面前提起过她将与他离婚一事,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通牒。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再与她说些什么,都一定是无济于事了。
他是茫然的,他内心从来就没有像这些天来这样茫然过。尽管他早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尽管他早就开始梦想着自己更美好的前景,可当他意识到陈也晨真的会离他而去时,他的心里还真的有些茫然……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朝客厅里走去,客厅里并没有陈也晨的身影,也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气息。他悄悄而又疑惑地走进客厅,又走进卧室,又走进了书房,他把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陈也晨的身影。
他有些紧张,那是基于他对她的了解。他更加茫然,那是他基于他对她的知晓。
他又重新审视了一下他找过的每一个房间,当他重新回到客厅时,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封信。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双手颤抖着,将信慢慢地展开,陈也晨的字迹呈现在他的面前:
金长永:
我与你已经匆匆地走过了三十年。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盼望着将与你有朝一日走进银婚或者金婚。那只是一种仪式而已。而真正的心灵上的长相厮守,在当今社会早已不再时髦,甚至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
我说过我会成全你们。我将一诺千金。
这就是我,一个无法与时俱进的我。在你面前,我从无戏言。
是你三十年前的长久一跪,才改变了我的一生。你已经耗尽了你所有的热情,你需要寻找新的感情增长点,你手中毫无约束力的权力,会引导你走得很远。
我曾经下意识地感觉到,你是希望我去美国的。因为那样做对你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游刃有余的机会。我给了你这样的机会,尽管那不是我的故意。
坦白地讲,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像你对我那样轰轰烈烈过,可我还是平静地度过了大半生。
我知道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女人,我依然生活在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尽管我已经老态龙钟。
看人间婆娑,全无着落;望万般红紫,转瞬成灰。
请不要再找我,我将遁入佛门,了却与尘缘的瓜葛。
陈也晨
金长永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情木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电话是于芳菲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儿?”于芳菲问道。
“在家里。”
“怎么会这么早就回家了?”
金长永并没有回答于芳菲的问话,而且反问道:“还是关于何冲的事?”
于芳菲已经感觉出金长永的情绪有些不对头,关切地问道:“你的情绪不太好?”
金长永沉默着。
于芳菲又开口说道:“你既然回家了,就算了。等明天到单位再说吧。”
于芳菲的这句话一下吊起了金长永的胃口,“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就我自己在家。”
“陈也晨呢?她去哪了?”于芳菲疑惑地问道。
“鬼才知道她去了哪里。”金长永没有好气地说道。
“看来你们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什么叫‘你们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于芳菲说道:“算了吧,还是明天再说吧。”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金长永已经沉不住气了。
“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而是一半句话说不清楚。”
金长永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样吧,我们马上见面,就在我住的这个小区门口的清馨茶馆见面。”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真的在那里见面了。
茉莉花茶的香气,缭绕在两个人的四周,却无法平息金长永此刻的焦躁情绪,他急不可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于芳菲故作疑惑。
“陈也晨不见了,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金长永依然难掩他内心的不安。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金长永把陈也晨的那封信递到了于芳菲面前。
于芳菲看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是和你闹着玩的吧。”
金长永摇动了几下脑袋,“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走出这一步。今天下午,我还见到过她。”
“你在哪儿见到过她?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于芳菲终于将下午与陈也晨见面的情景,详细地告诉了金长永。
陈也晨是主动打电话找到于芳菲的,她告诉于芳菲她是从儿子金小波那里要到于芳菲的电话号码的。她告诉于芳菲她有事想找于芳菲谈一谈。
半个小时后,她们就走进了雅须茶楼,这是一家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茶楼。她们几乎是同时到达那里的。
于芳菲见到陈也晨的那一刻,似乎看不出陈也晨的情绪有什么不好,只是能够看得出她的眼睛多少有些发红。没过多久,她们之间的谈话就进入了主题。
她对于芳菲说道:“你已经先后给我的儿子金小波汇去过三百万元。”
于芳菲并没有否认。
陈也晨又拿出了那天她在自己家里发现的那条项链,放到于芳菲面前,“这是你落在我家里的,应该归还给你。”
于芳菲看了看项链,并没有吃惊。她把项链又重新递到陈也晨面前,只是轻声说道:“你搞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陈也晨有些木然,“做都做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今社会,**就像是握一下手那样简单。他既然能和你在一起,你又能为他付出那么多,还怕什么?这说明我与他的缘分已尽了。”
“我这个人好像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把你们那样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活生生地给破坏了。”于芳菲依然是平静的。
陈也晨犹豫了片刻,“谈不上坏与不坏,谈不上道德与不道德。其实,婚姻是应该匹配的。”
于芳菲对陈也晨的话并不感兴趣,她还是回归到了刚才的话题上,“你真的误会我了,这真的不是我的东西。至于那三百万元,确实是我汇给金小波的,那是我情愿做的。作为上下级,我们的关系到了这个份上。钱对于我来说并不能说明一切。”
“你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是我误会你了?”
于芳菲沉默了。
陈也晨已经领会了于芳菲的意思,她已经是变相承认她与金长永早就有染,只是那条项链并不是她遗留在那里的东西而已。
陈也晨已经明白,事情要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在陈也晨看来,这是一个爱已经被亵渎和被简化了的时代。过剩分泌的荷尔蒙和过剩拥有的对物质的支配权,足可以让一个人不分场合地肆意**,而任何一个拥有这种欲望和权力的人,都可以轻易地寻找到一处处湿漉漉的沼泽。
当她们分手时,陈也晨的情绪依然看不出有太大的波动。
此刻,于芳菲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与陈也晨见面时的情景。
金长永着急地问道:“怪不得金小波再也没有打过电话向我要钱呢,你又给他汇了二百万?”
“是有这回事。”于芳菲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还是想问你,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金长永似乎是在抱怨。
于芳菲蔑视地说道:“难道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过我吗?你曾经把我当成过你的红颜知己?”
金长永沉默了。
“比如,你能告诉我,那条项链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说这些话时,于芳菲却并不激动。
金长永尴尬极了。
44
那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李大钟与他的夫人袁丽一起走进了李大钟哥哥的病房。
那天,李家胜在电话中告诉李大钟,说是他爸爸的病情开始恶化,已经无力回天。
李大鸣听到弟弟与弟媳来看望他,睁开了眼睛。他让李家胜扶着他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上。李大钟不断地询问着他的感觉,李大鸣有意无意地回答着。他本人早就知道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最初他自己本来不同意手术治疗,但拗不过妻子和儿子的坚持,也就做了手术。
李大鸣时不时地问起钢铁集团与穆晓飞合同纠纷的事,那是李家胜早就告诉过他的。李大钟并不想让他知道得那么多,以免让他增加更多的心思。李大钟随便地搪塞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开那里。
袁丽从随身携带着的手提包里,掏出两万元钱,放到了病**。这已经是李大鸣住进医院以来,他们第二次送钱给他。手术之前,他们曾经给过他一万元钱。
李大鸣将钱拿在手里,脸色突然有了变化,他的声音并不太高,态度却是严肃的,“这些钱是哪来的?”
李大钟和袁丽一下子愣住了。
袁丽看了看李大钟。
李大钟愣愣地注视着袁丽。
“你们愣什么?听不懂我的话?”他把目光移向了李大钟,“我问你,这些钱是哪来的?”
李大钟走到床边,“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是在问你怎么了?”李大鸣不依不饶。
“爸,你是不是病糊涂了?”李家胜打断了父亲的话,他拉起李大钟往病房外边走去。袁丽依然留在病房里。
李大钟跟着李家胜来到走廊,他把李大钟让到了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叔叔,对不起,是我爸病糊涂了,都是让病折磨的。”
在李大钟的一再追问下,李家胜还是把事情的起因告诉了李大钟。
钢铁集团已经通过办理提前退休和息工回家的方式,让相当一部分职工离开了工作岗位,还有一部分职工已经去了新厂区工作。眼下,还在旧厂区工作的这部分人,还不足一千人。最近两个月来,这不足一千人已经没有发过工资。尽管领导层向职工们做了大量的解释工作,职工们的情绪还是难以平息。那天,一两百名职工聚集在集团办公大楼前,提出要与领导对话。当时李大钟正好在办公楼内,在他的提议下,他与几个职工代表进行了交流。
他把情况向职工们做了交代。市政府决定掏出三十亿元置换钢铁集团这块地皮。几年来,市政府陆陆续续地已经给过他们二十八个亿,还剩下的两个亿,市政府早就承诺过,将在全部地块彻底腾出来之后再给付。而前期给付的这些钱,大部分都用于新厂区建设之中。在建中的钢铁集团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投入了生产,极其少量的产出,严重地影响着企业的收入。这是困扰着企业的最大困难。
李大钟苦口婆心地向职工代表们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他同时做出承诺,不会让工资拖得太久,希望得到职工们的谅解。职工代表很快离去,楼下的职工们也离开了办公大楼。
可是,一两天之后,还是那些职工,又一次会聚到了办公大楼门前,还是那几位职工代表又一次走进了李大钟的办公室。站在他办公室门外的,还有成百的原本等在办公大楼门口的职工。他们的情绪已经不可扼制,仿佛已经不再相信李大钟的游说,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不时发出愤怒的指责声。
那一刻,李大钟已经无法面对他们的质询。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原本平息下来的风波,本来是可以慢慢地得到解决的。可是,就在李大钟第一次与职工代表们见过面后,在集团网站的论坛上的一条帖子,让职工们震怒了。那条并没有属上真实姓名的帖子,披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上边说,市政府之所以没有将剩余的两亿元给付钢铁集团,是因为炼轧分厂还没有搬走,之所以没有搬走,是因为穆晓飞负责建设的炼轧分厂的厂房已经中途搁置下来。而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由李大钟本人造成的。是李大钟在对方开出价码之后,向对方提出索要五百万元的回扣,以中饱私囊。
李大钟心里明白,那完全是无中生有,那完全是对自己的一种污蔑。那一刻,面对着那种情景,面对着不明真相的职工们的激烈情绪,面对着他无法用证据洗刷的清白,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坐了下来,静静地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两眼呆呆地看着愤怒的人群。他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定这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他是愤怒的,可他面对着这样一群人,却并无愤怒的理由。他只好好默默地忍耐着……
就在李家胜因为准备开庭的证据与刘林见面时,刘林无意之中,将李大钟目前所遇到的困难告诉了李家胜。而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没过多长时间,这件事,就传到了李大鸣那里。那是因为李家胜在对此种说法不置可否的情况下,才说给他妈妈听的,而他妈妈又出于对李大钟的担心,在老头子面前聊起了这件事。
李大鸣知道这件事之后,震怒了,他宁可相信那些传言,也不愿意相信他弟弟的清白。因为他看到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眼下有太多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枚枚硬币或者美钞……
此刻,李大钟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了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是巨大的……
李大钟重新走进病房,他看到袁丽正站在病床前,与李大鸣说着什么,她的手里拿着那两万元现金,眼睛里却含着泪水。李大钟走到她跟前,从她的手里接过那两万元现金,又重新放到他哥哥枕边,“这笔钱是我的合法收入,请你放心。”他的眼睛里充满泪水,“你家里的情况,我们俩是清楚的,刚刚买了那么大的房子,每个月还需要交一两千元的贷款,家胜都和我说过。袁丽昨天还和我说,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可你哥哥如果没了,就不可能再有了,是她主动要这样做的。”
李大钟悄然走出了病房,袁丽也跟着走了出去。
李大钟快速向走廊的一头走去,尽管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一边走一边有些哽咽……
第二天时近中午,李大钟刚刚主持完每周一度的公司例会,刘林就急匆匆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李大钟,市政府办公厅来电话,说是他们集团的二百多名职工当天上午走进了市政府大院,强烈要求约见市长,反应他们连续几个月没有发工资的问题。经过工作人员的再三劝解,事态刚刚得到了控制。市政府办公厅电话通知他们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把上访的职工劝解回厂。
李大钟震惊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在办公室里背着手来回走着,几分钟后,停了下来,对刘林说道:“马上就去市政府,我必须亲自去。”
刘林犹豫了一下:“你去?你去都说什么?弄不好会很尴尬的。”
“我是董事长,又是总经理,我不去,就更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回来。”
李大钟坐进车里。陪着他前去的有刘林,还有公司的一位副经理柴小光。
市政府办公厅的一个偌大的会议室里,依然还有相当多的人没有散去。市政府办公厅负责人为了不让市政府门前的围观人员越来越多,临时把他们疏导进了办公大楼会议室里。
李大钟走进来,人群顿时**起来。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梅海生向大家摆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李大钟走到最前边,他的眼睛是潮湿的,“大家辛苦了,实在是难为你们了。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们为难了,所以你们才不得已来到这里。我知道你们的家属等着吃饭,你们的孩子可能嗷嗷待哺,你们需要这份工资。是我对不起你们,没能按时将工资发下来。可是我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为了索要五百万元的回扣,而导致工程搁置下来。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我也希望上级组织调查此事,彻底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现在恳请你们马上回去,不要在这里给政府增添麻烦。我向你们承诺,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工资发给你们。”
在场的人动了起来,梅海生又平静地说了几句话。职工们终于开始向外移动。
此刻,李大钟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向下沉去。
坐进车里,李大钟的脑海里不断地翻腾着这些天来出现的情景,这是怎样复杂的情景啊?
关于自己想要回扣的传说,那一定是穆晓飞在作怪,只有他才有可能制造那样无聊的谣言。除了他之外,别人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可能的。
那天与穆晓飞见面时,才提到了复工的条件。那是他提到了此事,而自己当即就予以否决。可是他还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对于一个城府甚深,颇有心计的人,是不大可能利用这种伎俩的,因为这实在是不攻自破的雕虫小技,可是这毕竟是很有迷惑作用的啊。
李大钟越想越觉得问题的症结并不是出在本集团职工的身上,还是他穆晓飞在从中作祟。而穆晓飞的所作所为如此肆无忌惮,一方面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商场或者官场上的大家,另一方面说明他一定自恃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左右得了他。
或许是有什么人在怂恿他,怂恿着他这般流氓和肆无忌惮。必须把这张网彻底揭开,这已经不是自己愿意与不愿意的问题。
李大钟下定了决心。
45
这天上午,鲁一鸣接到一个电话,那是出版社打给他的。编辑王小凡告诉他,关于出版摄影画册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总编辑已经催过她,让她早一些操作,操作完后,以便安排她参加市委宣传部开办的新闻出版从业人员培训班。鲁一鸣答应了她,他马上会去省城,看画册的样本。
放下电话后,鲁一鸣才想起帅真真曾经给他的那些钱,有一些已经让他派上了别的用场。交给护士长的那五千元已经返回给了自己,可是在于国良的手里还有一万元。尽管于国良治病的钱已经有了着落,可是自己暂时无法张嘴从捐款中将那笔钱提出来。
鲁一鸣不能在帅真真面前再提此事。向别的记者借点儿钱,可又不能轻易张嘴。报社常有人重复着那句口头禅:“这年头借老婆都不能借钱。”
他想到下午就去省城,因为华海晨下午要去省城参加报纸协作会议,他可以跟着华海晨坐一下蹭车,也可以省下一笔油钱和高速公路的过路费。想到这里,鲁一鸣开车向他妈妈家驶去。
到了他妈妈家时,罗雪云并不在家,她依然在家休息,只是已经出门。保姆告诉他,他妈妈上午十点多钟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之后,就被一个人接走了,接走她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鲁一鸣有心想打电话给她,又一想即便是打通了她的电话,自己也拿不到钱。几分钟后,他就离开了那里。
鲁一鸣刚刚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起来。那是李绍哲打来的,接通电话后,他才知道李绍哲正在前往大力士健身中心,准备去锻炼一下身体,舒展也在车上。李绍哲希望他一起前往。
“你的脚伤没有什么问题吗?”鲁一鸣问道。
“没事,基本上好利落了。也正是为了这个,才去健身中心,顺便也洗一个温泉浴。”李绍哲说道。
大力士健身中心,也是一个集健身、洗浴、娱乐等各种时尚于一体的活动场所。据说那是一个台湾老板投资开办的,光是占地面积就有两万多平方米,每天都能够吸引数百名客人前往那里。
鲁一鸣犹豫着说:“我恐怕去不了,下午我还有事呢。”
“什么重要事非得今天办?还是过去吧,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到时候,常晓婷也过去。”
“怎么可能呢?今天她也休息?”
“叫你去,你就去嘛,管那么多干吗?”李绍哲说道。
放下电话后,鲁一鸣想了想,反正钱也没有准备好,何不改变一下主意?他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华海晨的手机,告诉他下午就不跟着他去省城了。
半个多小时后,鲁一鸣就与李绍哲他们见了面。
常晓婷的家就住在健身中心附近,没过几分钟,她就赶到了那里。原来,她正在家里休息。那天,她去洗浴中心洗浴,一个去加拿大探望孩子归来的女性被查出染上了甲型N1H1流感。洗浴时,她还与这个女人有过比较亲密的接触。当有关部门追查亲密接触者时,她发现了自己正是被追查的对象,便主动报告给了卫生部门,接着她被请进了云天宾馆进行了封闭隔离。一个星期下来,她什么事也没有。穆晓飞愣是不让她上班,怕她还有问题,让她再休息几天再说。这让常晓婷乐不可支。
“你们就不怕我被传染?”常晓婷一见面就开起了玩笑。
“我们又不是亲密接触者。我们传染什么?”李绍哲反应得极快。
舒展瞥了他一眼。
鲁一鸣看了看李绍哲,直想笑。
“你们女人遇到问题时,想得就是复杂,我也没说我要亲密接触呀?”李绍哲狡辩着。
舒展与常晓婷都想去游泳池游泳,先去换衣服了。
鲁一鸣与李绍哲还坐在玻璃穹顶下的椅子上,没有动地方。
“我本以为常晓婷挺矜持的,看来并不是这样。”鲁一鸣说道。
“她和你不是太熟悉,熟悉了,你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李绍哲抬头看了看舒展与常晓婷已经走远,“其实,今天我是特意让你来的,一是陪着她们玩一玩,再就是想再加深一下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已经和她说过那件事,她当时并没有过多地表示什么,我看有门。今天一定能有进展。”
十几分钟后,他们两个人也换好了游泳裤下到了游泳池里。鲁一鸣一下子将头埋进水里,两脚一拍,箭一样地向舒展与常晓婷的方向游去……
李绍哲在水中的感觉俨然不同于他在陆地上那样潇洒,他不停地舞动四肢,还是走不了多远。他只好眼看着远处两只水灵灵的“莲藕”,像似两只已经被动漫了的生灵,时而蛇一样地蠕动,时而伸出两臂,像似漂浮在水中的叶片,俨然绿肥红瘦……
鲁一鸣尽情地徘徊在她们的身边,像一条硕大的智慧的鲤鱼,理智地保持着与她们的之间的距离……
不到一个小时,舒展最先离开泳池,接着,几个人也都陆续地离开了那里。
李绍哲执意要去洗一下温泉,谁都拗不过他,只好约好四十分钟后在康复中心的烧烤店里见面。
鲁一鸣冲洗了一下淡水浴,最先来到了烧烤店里坐了下来。他点好了一些东西开始慢慢地烧烤起来。这时,他听到了手机的响声,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时,手机已经不响了。他发现手机上已经有几个未接听电话,那都是他妈妈罗雪云打来的。他打了过去,告诉她回家是想暂时筹集点儿钱用。
没过多久,李绍哲他们都陆续地回来了。
李绍哲早就感觉到饿了,坐下之后,便吃喝起来,其他人也都吃了起来。鲁一鸣看着李绍哲那种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擎起了啤酒瓶子喝起来。转眼之间,两瓶啤酒就下了肚,他看空酒瓶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开不了车了。”
李绍哲并没有忘记鲁一鸣最想办的事,他主动地把目光移向了常晓婷,“我说常晓婷,那天我让你帮我了解的那件事,有没有一点眉目?”
常晓婷一边拿起了一支羊肉串咬了一口,一边洋洋自得地品尝着美味。
“你怎么不说话呀?”李绍哲有些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来这里白玩,这年头哪有免费的晚餐?”常晓婷半真半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