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曼过了良久才开口:“嗯,你说得对。先把那三千件顾好,一定不要出...”

“老太太,不好了。”唐飞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连门都没有敲,“老太太,瓷窑那边传来消息,那三千件要进皇城的瓷器,出问题了。”

陆曼曼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怎么回事?”

“传话的人直说是,薄胎上面起了很多泡,原本光洁的表面变得麻麻赖赖,他们不敢隐瞒,马上报上来了。”

唐则接管瓷窑后,照着方子实验了几窑,都成功地烧出了薄胎青花瓷,因为唐老太太要加大产量,这才一窑烧了三千件。

陆曼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

唐飞吓坏了,唐则也赶忙上前给老太太掐了人中。

“奶奶,你别着急,还有时间,咱们还有机会继续调整。”唐则安慰道。

哪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瓷窑这段时间烧制瓷器都是用的放在地上的窑土,这次失败了三千件后,只能去存放窑土的地窖取新的窑土,没成想入夏以来的雨水全都灌进了地窖,所有的窑土都已经化成了一滩淤泥。

瓷窑里的用料,都是唐家的旁支。

唐老太太十分焦急,不顾身体孱弱,在花厅跟旁支的几位长辈们坐在了一起。

“这次是给皇城里供货,一共三千件,现在窑土都不能用了,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唐老太太对唐家这些老太爷十分客气,这次虽然心里恼火,说话少了一些平日里的客套,但是也没有发火。

哪知道这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却无所谓地回道:“再买些窑土便是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兴师动众。”

更有阴阳怪气的老太爷开口道:“老三家也只不过是挪了两万两银子,唐家家大业大,不会要我们出银子买窑土吧?”

几句话把唐老太太气得双手止不住颤抖。

凡是有瓷窑的世家,都知道,这制瓷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可成器,其中细微节目,尚不能尽也。

这次能凭借旧方子制出新瓷,究其原因,是启用了新的不(dun)子。

何为不子?这就要从制瓷的第一步--堪山说起。

瓷土也就是窑土都是有矿脉的,这次用的瓷土就是之前唐钊从韦家手里硬生生夺过来的那个瓷矿。

而那个瓷矿已经全部开采完,将瓷矿里的瓷土进行了烧制,在就近利用那里的河流溪水进行粉碎加工筛洗,这水的软硬也是瓷土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水中去除杂质,提高原料的纯洁度。

再利用山势,挖出水渠,利用水的落差进行舂石。把粉碎的碎粉不断地用泥耙讨喜,来回舂打,细渣弃用,粗泥进入沉淀池,这才能得到瓷泥浆。

瓷泥浆还需要阴凉些时日,放进长方形的模匣里,就是制不(dun),成了半成品原料。

地窖里就是那个瓷矿里的全部瓷土的不子。

唐老太太自然不会跟这些老古董说这些瓷土的来之不易和不可取代,富贵在山有远亲,如果他们一旦知道了不能如期交付,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地窖不可能无缘无故进水,各位还是回去,好好查一查吧!如果到期,供不了薄胎青花瓷,主上追究起来,也不是唐家老宅能揽得过来的!”

唐老太太这话说得高明,不是唐家老宅不给担责任,是主上肯定会追究到瓷窑,唐家老宅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些旁支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本以为天塌了有唐家老宅顶着,如意算盘看来是不行了:“韦家不是弄出来了景泰蓝和玲珑瓷吗,不行让给他们。”

原本还想着把韦家这个瓷器的皇商抢过来,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还得乖乖还回去。

唐老太太自然是不情愿,“先查清楚再说。”

晚上,唐佑孄来到了唐老太太房里。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有事?”唐老太太原本如圆盘一样的脸,这几日已经消瘦下去,变得瘪瘪的。

唐佑孄手里捧着一个螺钿装饰的首饰盒,放在了唐老太太手里。

“娘,这些给你。”

“这是...”唐老太太说着便打开来。

“你给我的那些银票、地契、房契、铺子、庄子还有首饰。我也用不到,你看哪些能用的上,先用着吧。”唐佑孄说。

唐老太太把首饰盒盖好,推回给唐佑孄:“你!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拿回去。”

“放我这也没用。”

唐老太太看着唐佑孄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傻孩子!这点家当你随随便便就全部拿出来了,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你是我娘,唐家是我家,给你用,给唐家用,也是为我自己考虑,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

唐佑孄的话没错,但是唐老太太宁愿唐佑孄自私一些。

这是她唯一一个真心疼爱的孩子,所以让她养成了这副没心没肝的单纯性子。

唐老太太拉住唐佑孄的手:“孄儿,这些是娘给你准备的嫁妆,是为你成家后准备的底气,你听话,听娘的,这些要留着,一直留到老,只要它们在,不管如何,你都有底气。

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唐家,发生什么,这些都不能动。”

唐佑孄一直知道,唐老太太是真的疼爱她,所以早早给她准备好了退路。对她来说,唐老太太这个娘是称职的,她的狠厉她的无情她的算计,都是对别人。

“三哥三嫂还在检察院,今天我又听说瓷窑也出事了。”

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能有回转的余地,我会一直想办法。但是如果真的无力回天,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佑孄,娘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比别人多长三头六臂。有时候,壮士断腕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其他人不受牵连。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虽然心疼你三哥三嫂,但是你二哥也是个苦命人。”

唐老太太说着说着,杏眼竟然泛起了红。

如果唐佑孄没有知道那些龌龊事,她也许会狠狠地共情唐老太太。

此刻,她只是一言难尽地看着唐老太太,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家世、儿孙、权力、金钱,谁不羡慕唐家老太太,明明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为什么还要搅动风云。

“娘,你先帮我保管着吧,唐家的产业自从分家后,都分到各房里去了,太分散了。”唐佑孄说道。

唐老太太爱恋地看着唐佑孄,觉得自己这个心大的小娘子,突然长大了:“你不要想那么多,虽然分家了,但是唐家还是一股绳,只要掌舵人合适,唐家老宅就跟以前一样。”

唐佑孄看着唐老太太笃信的话,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娘,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往事上了,放过自己。”

夏天最热时,终于迎来了唐佑孄和唐家老太太的生辰。

唐老太太难得梳洗打扮了一番,这可是她的七十大寿,精气神很好,唐念随时在老太太身边,照顾着她。

唐家这么多年除了老爷子忌辰,各大世家都来悼念一下,还是第一次为了老太太的生辰如此大操大办。

唐则和唐钊,作为唐家的孙辈,自然要到场。

因为唐佑孄跟唐老太太同一天的生辰,所以这次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还请了一些年纪小的小辈,江锦书也在邀请之列。

唐则的脚还没好,他坐在江锦书身边,像是蜜蜂见了花蜜一般,赶都赶不走。

见江锦书看着一个方向皱眉,唐则也看过去:“怎么了?”

江锦书回答:“唐家老太太不是一直看不惯韦家吗?怎么还请了韦家人?”

唐则笑得讳莫如深。

江锦书看到唐则这个笑,只觉得今天这事不简单,恐怕不单单是生辰宴,肯定有大事发生。

史夷亭必然是要参加的,他跟唐钊基本上形影不离,“钊爷,你确定都在你掌握中?不会有人临时反水吧?”

唐钊看到没看他一眼:“你只需要相信我。”

“你就没有想过有失败的可能?”史夷亭看着唐钊,真的很忐忑,这次的唐钊有些急于求成。

唐钊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等不及了,必须马上处理干净,去找安谨言。”

昨晚,霍玉终于醒过来,跟唐钊、霍三星、史夷亭说了他这几个月的遭遇。

边境各国他都转遍了,丝毫没有安谨言的消息,也没有春风渡的消息。

直到他都准备打道回府了,在回来的船上,救起了一个浑身是伤,特别是下体被割得不完整的小公子,本以为活不过来的,但是当霍玉双指压在他脖颈一侧时,竟然还有微弱的跳动。

在霍玉的精心照料下,那个小公子的身体慢慢恢复。

霍玉也知道了那个小公子的名字:风云。

风云说自己是从春风渡逃出来的,那里简直是个活人炼狱,拿人做各种药的实验。

霍玉见他可怜,便留他在船上,悉心照料他,会长安城的计划也暂时搁置。

只是那春风渡的位置,极其难找,有时候风云在船上给大家指着分明已经在不远处的春风渡,但是大家奋力划船过去时,又突然不见。

一船人百思不得其解,船上的饮食也越来越少,直到他们又在“春风渡”影子不远处打捞上来一个小娘子,风云叫她师姐。

不过师姐不像风云一样,什么都跟他们说,而是十分戒备。

慢慢的船上吃的喝的弹尽粮绝,一船人只能靠打捞一些海鱼充饥,甚至大家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没有饮食,没有方向,他们飘**在海上,看着日升月落,得有五六天的时间,终于漂流到了一个小岛上。

他们在小岛上碰到了熟人;石宝宝和羽凤翔。

霍玉平日里是有些迟钝,但是他也知道羽凤翔比石宝宝更加靠谱,老天垂帘,霍玉在羽凤翔的帮助下,在一船人的掩护下,终于乘船离开了小岛。

羽凤翔给他简单地补给了一些粮食和水,给了他一个指北针,当天就让他们离开了小岛。

风云和师姐留在了岛上。

霍玉在海上飘**了将近一个月,再次弹尽粮绝,才看到了大陆,终于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长安城赶。

直到赶到长安城,碰到了霍三星他们,他还是头重脚轻,感觉自己还在船上甲板上摇晃。

史夷亭看着唐钊焦急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唐老太太已经按咱们预料的一步步进了圈套,慢慢来肯定能成功,何苦为了赶时间,急于求成。”

史夷亭不想打击唐钊,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唐钊太着急了,极有可能把十之八九的成功率变成五五。

“赌一把。”唐钊笑着说。

史夷亭十分理解唐钊此时的心情,那颗心已经跨越山海飞向天边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唐钊的躯体。

今天是唐佑孄的生辰,但是她并没有像往年一样没心没肺地欢笑。

“佑孄!”霍三星守在唐佑孄身边,看着唐佑孄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唐佑孄转头,笑得牵强:“三星?”

霍三星看着唐佑孄这个笑,更加心疼:“你今天应该开心,你在担心唐钊和唐老太太?我可以帮你。”

霍三星知道,唐老太太和唐钊今天必有一战,而站在中间的唐佑孄最是左右为难。

“你?帮我?”

霍三星点头:“嗯,帮你,如果你想帮唐老太太,也可以。”

霍三星说得直白,他可以为了唐佑孄把霍家也拉进来,只要唐佑孄需要。

唐佑孄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霍三星说的是真的,只要她开口,霍三星必将义无反顾:“你跟唐钊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为难。”

“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至于唐钊,他也有爱的人,他会理解的。我...我看着你这样,难受。”霍三星为了唐佑孄,可以跟唐钊决裂。

“你不必难受,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到。不能让你为了唐家的家事,把整个霍家拖进来。他们不该为了你我受到牵连。”唐佑孄看得很清楚,她的话也掷地有声,“这事平息不了,我只希望,不要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