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大勰的公主,咱们疆北的世子妃,我季路元的夫人。”◎
永安二十二年的早春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公主意外遇刺, 戛斯人得寸进尺,几度侵扰疆北边境百姓安宁;
再是宫中疑生妖秽,天子杳然缠绵病榻, 端王无故坠湖身亡,太子不知因何断了双腿,后半生大抵再没了行走的自由;
百姓们一时忧心如酲,尤处愁云惨雾之时, 疆北却突然传来了起战的消息, 镇北世子季路元奉命出征, 统领十万平卢大军,正式与狼子野心的戛斯部落开了战。
此番昭彰国威大快人心, 可有人却仍焦心如捣,
“听闻那镇北世子远不及而立, 如此年轻,能成事吗?”
有人笑着劝慰,
“咱们大勰虽向来不缺骁勇善战之辈,可纵观前后数十载,却也从未有一人如镇北世子一般能征惯战且有勇有谋,纵马横刀之姿一如战神降世,堪称我武惟扬,惮赫千里。你呀,大可安下心来,我看那戛斯鼠辈也就是秋后的蚂蚱, 蹦跶不了几天咯。”
诚然这话并没有多少夸大其词的成分,但遥瞻战况, 戛斯人较之初始设想却要难缠许多。这场仗打了三月有余, 郁棠一开始还能镇静留守平卢主城安抚民心, 后来便再坐不住,她将相关事宜一具安排妥当,只带了泽兰一人,趁着夜色驰骋去了百里之外的疆北大营。
抵达营地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酉时一刻,季路元彼时正在大帐之中与商言铮一同推演沙盘,他颦着眉头,冷白二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枚鲜红的绸布小旗,尤要落旗时却忽闻帐外一阵喧扰,有个胆子大的参将隔着帐门,起哄似的高喊了一句,
“商大统领,你夫人来了欸——”
商言铮几日前曾在林中拾到一只中箭的白额雁,那雁子扑腾着翅膀落在巢下,巢中还有几枚待孵化的新蛋,他心中一时不忍,遂顺手替其除了箭上了药。
可谁曾想那白额雁竟是从此记住了他,伤好之后,每日黄昏都要飞来营地里,用尖尖的嘴峰反复点啄他的唇角。
这事就此成为了疆北大营中的一桩趣闻,几个平日里同商言铮交好的军将一统口径,都将这白额雁戏称为他商大统领的夫人。
营帐之中的商言铮笑骂一声,扔了手中小旗,推搡着季路元的肩膀往外去,
“这帮臭小子真是反了天了,走走走,陪我出去教训教训他们。”
二人遂一同撩帘出了营帐,商言铮卸了臂上盔甲,有模有样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方才是哪个不要命的说我夫人来了?麻溜儿地站出来,看我不……”
“师兄!“
话未说完,泽兰就已经从后方的人群里小跑着冲了出来,如同投石机里的滚圆石弹,囫囵撞进了商言铮的怀抱里。
周遭顿起一阵起哄的喧闹,商言铮愣了一愣,难以置信地垂了垂眸,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畅笑着将泽兰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他箍着泽兰转了一圈,而后才用粗糙的指腹去蹭泽兰通红的眼眶,
“方才叫我什么呢?再叫一声我听听?”
这丫头,自他同她表明心意之后,都多久没叫过他师兄了。
“哎哟哟,还叫什么师兄啊?”
俏皮话说得最猛的蓝衣参将笑嘻嘻地推了一把商言铮的后背,
“赶紧的,让她改口叫夫君,你也别愣着了,抱着你夫人回帐去啊。”
“你滚蛋!”
商言铮咧着嘴抬脚踹他,
“我可警告你啊,我师妹年纪还小,你少在她面前污言秽语的。“
“啧啧啧,还师妹呢?谁家的师兄师妹能抱这么紧的?”
蓝衣参将拍着裤腿上的脚印子往旁侧挪了挪,
“说正经的,与泽兰一起来的那位漂亮姑娘是谁啊?我瞧着眼生的很,难不成是你另一位师妹?婚配了吗?若是没有,你替我牵牵线呗。”
他边说边抬手遥遥一指,崭亮的臂甲像是悬悬招引的幡,倏忽带起了一阵旷野飒响的劲风。
那劲风悠悠****,以靡靡之势越过营头旌旗,挟裹着春日的煦暖,绵延行过雄伟山坳间漫漫无沿的广袤草场,最终归于潺湲,无声无息地压下颓败的枯黄,冉冉氲出了一片盎然的新绿。
此时此刻,郁棠就站在这片新绿中央,她弯着眼睛,一身火红袄裙被风吹得袅袅鼓动,一如盛着暮色婆娑起舞的灿丽神女,带着深切的慰怜翩跹而来,欲要将这怜爱赐予她最为虔诚的信徒。
“季昱安!”
郁棠朗声开口,半月眼盈盈闪闪,像是含着柔软的夕阳。
季路元瞳孔一颤,随即情难自抑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蓝衣参将顿感氛围不对,赶忙压低了声音同商言铮耳语,“诶,那漂亮姑娘不是你师妹?那是谁啊?”
商言铮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那是……”
季路元接过话头,“是我们大勰的公主。”
他大步迎了上去,在暮色四合的温柔里将郁棠用力抱了个满怀。
“咱们平卢的世子妃。”
“我季路元的夫人。”
*
季世子虽为军中将领,居住的营帐较之旁人却没什么不同,也就是今日郁棠来了,他才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两张柔软的垫子,细致地铺在了栖宿的卧榻上。
郁棠端坐榻头,一面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下的软垫,一面认真环顾着营帐里的布置摆设。
帐子的西南角放着一张三尺宽的楠木长桌,桌角搁着个黑瓷的茶壶,壶盖却只盖了半边,弯曲的壶柄甚至还磕掉了一块,如同漆黑墨砚里的雪白纸屑,惹眼的鲜明。
郁棠走过去,执着那残缺的壶柄来回摇了摇,发现其中的水早就冷了,茶汤的颜色同样清淡无色,也不知已经冲泡了多少回。
她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虽然明白出征在外不可讲究过多,心里却仍是免不了地心疼起了季路元。
且不说处在世子府中,就是他二人颠沛在外时,他都向来将她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无一不熨帖,无一不讲究。
郁棠本以为他贵胄出身,天性习惯便是如此,可今日骤然一见,她才恍然发现这人对他自己亦是惯于将就马虎,唯独于她,才会事事齐备周全。
她将茶壶放下,视线沿着散乱的茶盏一路向里,发现桌沿边缘放着个与这凌乱桌面格格不入的半掩小锦盒,便又倾身向前,犹犹豫豫地伸手探向了盒盖。
“瞧什么呢?”
季路元冷不防撩帘而入,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散在脑后,显然是刚沐浴归来。
“这个……”郁棠心虚地攥了攥指,“我可以看吗?”
她略一停顿,又很快地补了一句,“我只是好奇里面是什么,不能看就算了。”
说话间季路元已经走到她身前,握着她的手掀开锦盒的盖子,
“你这话问的,我的东西你有什么不能看的?是在宜州时你送我的琉璃彩灯,我怕磕坏了,所以才找了个盒子装起来。”
他将郁棠抱坐在膝头,下巴眷恋地搭进她颈窝里,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她浅粉的指腹,
“毕竟在外行军打仗,战局云谲波诡,将这难得让我吃瘪受骗的东西带在身边,也好时刻提醒着我小心警醒。”
郁棠抿着嘴笑了笑,“季昱安,你怎么还在生气呀?”
她偏头蹭了蹭他潮乎乎的额角,待到他抬起头来,便又眉眼弯弯地去亲他的下巴,
“我们难得见一面,结果我一来你就同我阴阳怪气的。”
这是句实话,他们那日从宫中一路突围而出,若不是小叶及时带人接应,加之后来徐松寒联同朝臣持笏谏言,陈氏一族与盛时闻有意斡旋,这启战的圣旨绝然带不回平卢来。
再者,也不知郁璟仪用了何种法子,永安帝自那日之后便称病免了早朝,为免夜长梦多,季路元甫一抵达平卢就披盔戴甲地赶去了疆北大营,莫说休息了,他连与她生气的时间都没能空出来。
如此细算起来,他二人自宜州城中匆匆一别之后,竟是直至今日才终于得了个安稳说话的机会。
“季昱安。”
郁棠捧起他的脸,在这息息相通的亲密距离里目不转睛地仔细端视着他,
“你瘦了好多。”
疆北的凛风似乎将他身上金昭玉粹的温润萤泽全都吹散了,他在粗粝的沙石中磨淬过一圈,眉眼间那点公子哥式的精致矜贵已然褪去大半,整个人仿佛从珍藏密敛的连城玉石摇身一变,成为了雕文刻镂的霸气重弩,虽仍奕奕漂亮,其中的恣意张扬却再掩不住。
季路元愉悦挑唇,低垂着脑袋任由她亲,大手就势移动,沿着她腰.身的起伏滴水不漏地抚了一圈,
“你也瘦了,在城中吃的不好吗?”
郁棠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吃不好。”
她慢慢地靠过去,软软的唇贴近他耳畔,用馥郁的气声呢喃着回答他,
“是因为晚上没有你抱着,我睡不好。”
季路元摩挲的动作立时一顿。
“……郁棠。”
他僵着身躯向后退开了一点,
“你别故意使坏,行不行?”
明知道这是在大营里,明知道他早就想她想的快要发疯,明知道他对她没有丁点的抵抗力。
郁棠一脸无辜地冲他眨了眨黑亮的半月眼,“我自然行呀,就是不知道你行不唔……”
季路元猛地俯首叼住她的唇,单臂箍起她往榻边走。
外间篝火噼啪,像是融入了穹顶绚烂的橘黄,就此将墨染的夜色也衬得和暖三分。
郁棠就在这片怡人的夜色里抬手勾住了季路元的脖颈,她笑意愈盛,柔顺又纵容地接纳着季世子横冲直撞的炙炙气息。
这人还想着和她装,营地里不到夜晚根本没有热水,他若不是为了亲她,怎么会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和商言铮相约着跑去河边沐浴。
长长的一吻终于结束,郁棠喘.息两口,用自己发烫的侧颊去贴他凉津津的下颌,
“季昱安,你身上还是好凉。”
被迫浅尝辄止的季世子欲.求不满地含着她的下唇辗转磨蹭,
“有热的地方,可惜今日不能让你感受。”
郁棠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人所谓‘热的地方’是指哪里,她红着脸打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啐他,
“季大将军,你可真是口无遮拦。”
吃了打骂的季大将军反手攥住自家夫人的手臂,低笑着愈加向前靠了靠。
他熟门熟路地蹭开郁棠的衣领,一面意犹未尽地吸.吮着她的脖颈,一面小狗似的在她耳边哼哼,
“我恨戛斯人,明日卯时前我就要将他们全部干掉,亥时我就要抱着阿棠一起在王府的卧榻里安寝。”
郁棠被他毛茸茸的发顶蹭得发痒,她向后缩了缩,随即又莞尔着卷起一缕他脑后的发丝,顺着他的话与他同仇敌忾,“我也恨他们,我想快些回宫,想去看看璟仪。”
季路元执着她的手指抵到唇边吻了吻,“无妨的,陈家的根基到底还在,况且十一开战前就先行去了宫里保护她,若是真有什么事,十一早就送信来了。”
他说着,见郁棠仍是轻颦着眉头,便又抻着脖颈在她眉心啄了一啄,
“别忧心了,本打算过几日带你在平卢主城里好好玩玩,你既是如此愁虑,待到战事停歇,我们马上回京还不行吗?最多再等五日,五日后我们就上路。”
郁棠怔了一怔,颇为诧异地扬眸瞧他,“方才你说明日卯时前……是认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季路元却不愿意再同她多讲,他自顾自散了郁棠的发,一脸满足地埋头嗅着她馨香的温煦气息,“骑了一夜的马不累吗?今夜有我抱着你了,快睡吧。”
他扯了被子盖住二人的脑袋,每当郁棠试图开口时便啄吻着打断她,如此这般重复了十数次,郁棠才忿忿不平地咬了一口他的喉结,怏怏合上了双眼。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有了季路元的体温熨着,她竟真的很快睡了过去,半醒半梦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呼喊,泽兰背着个小包袱风一般地跑进来,煞有介事地将包袱袋铺展在她眼前,
“公主,世子被山贼抓走啦!人家和我们要一千万两黄金赎人,您快去筹钱吧!”
郁棠瞠目结舌,旋即便急匆匆地下榻去找她的嫁妆箱,
“我,我的银子都在……”
她连鞋都顾不得穿,提着裙摆就往小院的边厢里跑,一只脚堪堪跨过垂花门,另一脚却在此刻突然一个踩空——
!
郁棠身形一颤,陡然睁开眼来。
季路元彼时正坐在榻边满目柔情地凝视着她,冷不防对上她骤然瞪大的双眸,自己也被吓得一个激灵。
“阿棠怎么了?”
他蹭她的额角,轻笑着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做梦了?”
“你,你回来了?”郁棠一脸呆怔地望向他,“我的,我的钱……”
“钱?”
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到了钱,季世子却也十分专诚地回答她道:
“京中宅邸的账目你不是都知道吗?平卢的回去我就拿给你,还有其他……”
他话未说完,泽兰已经风一般地疾跑过来,站在帐门外大呼小叫地喊他,“世子,世子你快出来!我师兄说俘虏太多了,问你要怎么安置。”
季路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几个俘虏他都搞不定了?他……”
“等等,俘虏?”郁棠攥住他的手,“哪里来的俘虏?”
她又惊又喜,“难不成我们……”
“嗯。”
季路元截断她的话头,倾身啄了啄她的唇角,
“我们胜了。”
今日寅时二刻,季路元突然率镇北大军从前方起兵进攻,盛时闻则带领东宁大军自后方奇袭戛斯据点,生擒戛斯王阿加布,就此结束了这场宣扬国威的荣誉之战。
……
天光愈亮,季路元牵着郁棠走出营帐,并肩而立地站上了高台。
年轻的镇北世子昂然挺立,卓卓引领着身后冉冉升起的万丈辉光,他击玉敲金,于这朗朗天地间屹然纵声,
“我镇北军终不辱使命,再博荣光。今,庆镇北军大捷!”
“庆镇北军大捷!”
“庆镇北军大捷——”
欢声呼喝一时沸天震地,苍穹霞光愈加斑斓灿烂,郁棠眼眶发热,她偏头望向季路元,却见方才还意气轩昂的镇北世子恰在此时也微微垂了首,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转眼便黏黏糊糊地与她咬起了耳朵,
“阿棠,我厉不厉害?阿棠亲我一下吧。”
不知何处飞来的花瓣打着旋儿地落在季路元的发顶上,郁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攀住他的肩头,踮脚拈去那片花瓣,继而就着这个姿势,顺势吻上了他的唇瓣。
霁风朗日,刹那已是盛夏。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把璟仪登基和小季身世都放在正文里,但由于这章给我的氛围实在太美好,所以就在这里正文完结啦~
番外大概会写女帝登基,小季的身世,以及评论区小可爱们说的温馨日常if线……
但是由于我实在太废了,导致双周被分到一个超级毒的榜单上(掩面痛哭),现在榜单字数超额完成,以及前两个月为了不断更,我基本下班休假都没出过门,公司安排的体检再不去就要过期了,所以我弱弱举手请几天假。
番外会在5月11日早上9点准时更新,小可爱们到时候一定要回来看啊呜呜呜○| ̄|_
这是我完成的第三本,首先还是要感谢陪我一路走过连载期的小天使们(虔诚鞠躬),计算机通信原理里有一条通信协议叫“三次握手”,大概就是,发送方每次发送信息之前,都会cue一下接收方,和她说,“嗨,我要开始发送数据了。”然后接收方就会说,“好嘞,你开始吧。”
这条协议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
我:“各位,我要开始讲故事啦。”
读者小可爱们:“好哒,你开始吧。”
我何其有幸,能带着这个故事走到大家面前,晋江牛掰的大作者那么多,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小天使们愿意将耐心和信任给予我这种扑街小作者,感恩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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