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棠是打算今夜直接穿给我看吗?”◎
直至回了小院, 郁棠都没能从盛时闻的那番话中彻底回过神来。
正如他适才所言,东宁王府前世的结局确实凄怆,虽然这结局大半是属于东宁王及其两个子嗣的贪心不足自作孽。
如此, 倘使盛时闻所言为真,所以他是因为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所以才会生出这试图扭转结局的念头?
郁棠敛了敛眸,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耳后的红痣。
大勰疆域辽阔, 平卢与宁州一个在北一个在东, 面对面的两道通天关隘, 隔出了中间一片戛斯部落常年栖宿的广袤草原。
盛时闻虽未说明此行北上的真正目的,但若这人已经提前知晓了戛斯骑兵日后的所作所为, 那他今番执意跟随的动机便全然说得通了。
毕竟借着‘平卢钦差随行’的头衔去打探戛斯部落的虚实,确实要好过他在宁州城以‘东宁世子’的身份施为行事。
但上一世的造反明明就是东宁王主动发起的, 盛时闻既是预见了结局,为免重蹈覆辙, 今生他会如何做?
是换个结盟的对象继续造反?
还是正本清源,忠心耿耿地效忠于永安帝?
可远的不说,只看他前些日子的表现与今日小院中的一番话,这人的心里似乎也没有多少试图‘效忠’的意思。
一旁的栗桃不知她心中所想,仅只红着眼睛默默替郁棠冰敷着手腕。她方才被盛时闻点了穴道困在院外,对于院中的情形一无所知,听不见瞧不着,唯有满心焦虑着两眼一摸黑。
好不容易过了一刻, 她才终于看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盛时闻怀中抱着那个小箱箧, 笑容满满, 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公主身后;被跟随着的郁棠则是眉头紧皱, 满脸不耐烦地暗自揉着右手的手腕。
栗桃于是愈加惶急,她被解了穴道,登时便慌慌张张地去捧郁棠的手,待到瞧清她腕间的指印红痕,立刻便又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来。
“公主。”
房中灯火摇曳,栗桃再次抽噎一声,
“您还疼不疼了?”
郁棠回过神来,莞尔着替她擦了擦眼角,“本来就不疼,冰敷也是为了尽快消去印子,这又没什么。”
她将衣袖放下来,“对了,今日的事切记不要告诉驸……”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说话间季路元已经推门而入,眉眼间带着些怡悦的揶揄笑意,
“阿棠今日在外头同郁璟仪偷偷做什么需要瞒着我的坏事了?”
“……”
郁棠急忙给栗桃递了个眼色,自己则将盛着碎冰的茶盘囫囵一推,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她主动挽上季路元的一只手臂,将被冰敷得沁凉的右手自然地藏在他背后,余光瞥见栗桃已经自外合上了房门,便将左手也搭了上去,整个人几乎快要攀到季路元的肩膀上。
“没什么事。”
季路元显然不信,“我适才都听见了,你叫栗桃切记不要告诉我。”
他垂了垂眼,黑漆漆的眸子里透出些探寻推究的意味,
“阿棠又骗我。”
季世子是个但凡心里起了疑,不得个确切的结果便势必不会罢休的执拗性子,郁棠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好吧,其实是……”
她将本就轻软的尾调拉得愈加细长,脑子快速转了一转,
“其实是我翻出了当日成婚时璟仪送我的礼物,是个相当稀罕的好东西,我想等你回来让你亲自看看,所以才嘱咐栗桃莫要说漏了嘴。”
“礼物?”
季路元不疑有他,顺着郁棠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就是这个箱子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郁棠站在放置箱箧的小桌前,二指搭上箱扣,轻轻向上一掀,
“什么东西这么稀罕?值得你如此大费周……”
嘟囔的话音戛然而止,季世子身形一顿,顶着个难以置信又出乎意料的复杂神色,慢慢转过头来。
“阿棠。”
他微微挑了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其中那点子带着掠夺意味的勾.引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郁棠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几乎瞬间就被他盯得脊背发麻。
她直觉不大对劲,可无奈她还不知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搪塞的谎言又已经说到这儿了,即使她心中忐忑万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嘴硬道:
“嗯,如何?我没骗你吧?是不是稀罕的好东西?”
季路元没说话,面上似笑非笑,晦暗的眸色倒是愈发深重了些。
“不,不好吗?”
郁棠于是更加心虚,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故作自然地走了过去,
“你就是太过挑剔了,我觉得这东西还挺……”
目之所见随着距离的拉进渐渐明晰,郁棠的视线就这么沿着季世子搭在箱沿的两根手指一路向内,最终落在箱体之中那片艳而纤薄的碎布上。
没错,碎布。
说是碎布其实不大准确,箱子里放着的是一条色泽艳丽的羽衣纱裙,只不过因为其使用的布料少得可怜,一眼看上去才像是一堆零散的碎布。
除此之外,那裙子的材质也是异常的轻盈薄透,郁棠一脸呆愣地眨了眨眼,甚至能借着桌台角落里不甚明亮的烛火,一眼看清那层叠裙摆掩盖之下的一只金色的小铃铛。
“阿棠这是要……”
季路元恰在此时轻笑起来,他伸出手去,是个要将郁棠揽到身边的架势。
电光火石间,郁棠回神一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拔腿就要往外跑。
……
然而事实证明,在敌我力量过于悬殊的情况下,此等奋力的挣扎只会给敌人凭添几丝不可言说的微妙乐趣。
季路元眼疾手快地勾住她的腰肢,微一使力便将她无比轻松地抱了起来,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内里含着点浅淡的愉悦,又含着点饱腹之前原始的放肆猖獗。
郁棠在半空中徒劳地扑腾了两下,几乎快要哭了,“季,季昱安……”
季路元的回应是叼着她的后.颈没轻没重地咬了一口,察觉到她闷闷的痛哼,又抚慰似的贴.着那处轻轻蹭了蹭,
“阿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稀罕的好东西。”
如同一个被成功取悦到的恣睢浪**子,季世子勾勾唇角,笑声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喑沉沉,
“所以阿棠是打算今夜直接穿给我看吗?”
郁棠勉力狡辩,“没有,我一开始就只是打算放在箱子里让你瞧瞧的。”
季路元冷酷无情,“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个好应付的傻子吗?”
郁棠试图混淆视听,“你,你不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季路元尤自声罪致讨,“你可别冤枉我,明明就是你先主动让我看的。”
郁棠继续垂死挣扎,“可是,可是那裙子太薄了,我觉得冷!”
季路元完全不为所动,“阿棠撒谎,你方才明明还热到在冰敷,我进门时都瞧见了。”
郁棠:“……”
她在心底饮泪涕零,只觉得自己何其有幸,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夜晚,她便先后将‘多此一举’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两种人生体验全然感受了个彻底。
沉默间季路元已经抱着她坐到了桌边的软榻上,“这个箱子里呢?也是郁璟仪送你的礼物?”
郁棠低眉颔首着不答话,若说先前她还拿不准冯灿云会送何种东西来给她‘参考’,眼下经历过那条羽衣纱裙以及今日与郁璟仪的一番对话,她用头发丝去猜都能猜到那沉甸甸的小手箱里装的是什么。
难怪自己在耳房之中搬不动那手箱,其中装着的八成都是些装订成册的春.情.话本,实打实的书本重量,她搬得动才有鬼。
“……季昱安,你就别看了。”
郁棠破罐子破摔地握住季路元的两根手指攥在自己身前,
“那里面装的都是见光封喉的毒药,你一打开我就会死。”
活生生地被羞死……
季路元隐约也猜到了里面会是什么,一时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好了,不看就不看了。”
修长的二指抵上箱沿,就此将桌上的两个箱箧一具推远了些,“下次没这个胆子就别做这种事。话说回来,宫里的教习嬷嬷没给你看过这种东西吗?”
郁棠侧了侧身体,将烧红的脸颊埋进季路元冰凉的颈窝里,“看过是看过,但那是我自己单独看的,现下你就在我身边,这怎么能一样?”
她说着,又满目羞怯地悄悄抬了抬眼,“那条羽衣纱裙……”
季路元偏头亲了亲她的耳垂,“你不是还没做好穿它的准备吗?暂且放着吧。”
他抱起郁棠往床榻的方向走,薄唇轻嚅,嘀嘀咕咕地嘟囔了一句,“反正现在我也不能……你穿了也是白穿。”
“……嗯?”郁棠仰头看他,“季昱安,你说什么?”
她只大概听清了季世子话中的几个字,“你不能什么?”
季路元垂首贴了贴她的眉心,故作恶狠狠地在她腰下拍了一记,“不能在你戏弄我之后予以反击,着实憋屈。”
郁棠‘哎呀’了一声,笑盈盈地用额角去蹭他的下巴,“你怎么同我还想着要反击?季昱安,你真是小气鬼。”
逗趣间二人已经行至榻边,季路元单膝跪上榻沿,脊背微躬,将人往软垫上放,
“今夜要沐浴吗?我去喊栗桃送水来。”
郁棠点了点头,循着他的动作撑住了身下软枕。她顺势向后欠了欠腰,脖颈微扬,目光在咫尺的距离里极快地掠视过季世子精致的眉眼。
桌台烛火的光亮自后而来,就此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榻上,郁棠被那灭顶的阴影罩在其中,明明乌沉沉又昏暝暝,她却并不感觉压抑,反倒只觉可靠温暖。
脑海中莫名回想起方才在耳房时与盛时闻的对话,那人说,若没有季路元的趁人之危,他才该是她的驸马……
走神的小公主撇了撇嘴,复又默默地嗤了他一声。
真是笑话,他才没有季路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