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季路元的借酒轻.薄,臣才应当是公主名正言顺的驸马。”◎

郁璟仪诧异地瞠了瞠眼, “阿棠,你怎么了?”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郁棠烧红的侧颊,“你还好吧?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快要熟了?”

郁棠顶着一脸呼之欲出的羞赧快速摇了摇头, “没什么。”

郁璟仪撇了撇嘴,很受伤似的,“你看你又瞒我,中秋宫宴的事你就瞒着我, 我们两个不是天下第一好的姐妹吗?有什么事你说呀。”

中秋宫宴这事确实是她隐瞒在先, 郁棠被郁璟仪说得心里发虚,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挣扎半晌之后才妥协道:

“我们, 我们不然出去说?”

几人遂离开了首饰铺子,随意寻了一家清静的茶楼, 郁棠捧着茶盏,手指蜷了又蜷, 嘴巴张了又合,如此这般重复了数次之后,才终于吞吞吐吐地给郁璟仪讲述了今晨发生的事。

郁璟仪的手原本还搭在她腕间,听了这话,登时便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快速将手收了回来。

郁棠的脸已然红得快要滴血,“我出门前已经洗过好几次手了……”

郁璟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难怪方才出门时你不让我牵你。”

她将茶盏放下, “不过你们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吧?你怎么还是如此的……”

二指朝后勾了一勾,青竹便颇有眼色地端上来了一小碗碎冰冰着的冻梨子, 郁璟仪将小碗推向郁棠的手边, “吃点吧, 我怕你起火。”

郁棠依言拈了一小块梨子送入口中,嘟嘟囔囔道:“因为,因为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啊……”

郁璟仪动作一顿,“你们两个……”她往郁棠的身边挪了挪,“所以你那笑面虎是真的有什么隐疾吗?”

郁棠连忙摇头,想了想,又将冯灿云的猜测说了出来。

郁璟仪默默听完,“冯灿云送你的东西呢?你打开看了没有?”

郁棠摇了摇头,“箱子就在此行的马车上,我那几日太忙了,季昱安又在同我闹别扭,因此尚未来得及打开。”

郁璟仪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我送你的礼物也没看吧?”

郁棠赔了个心虚的笑脸,颇为殷勤地为她添了一盏茶。

郁璟仪弯了弯唇,“我大抵能猜到冯灿云说的刺激是什么,送你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颔首吹了吹盏中茶梗,神色里蓦地透出了两分狡黠,

“这刺激要如何给,我猜你今夜看看冯灿云送你的箱子就该知道了。至于能不能给成功,其实也不用太过忧心,我的礼物同样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边便已经染上了大片的暮色。

季十九将马车停在茶楼门前,一股脑将适才买的小点心尽数扔进车里,而后才一手撩起厚厚的车帘,一手抻在身前,是个欲要让郁璟仪和郁棠搭着上车的架势。

郁璟仪一马当先地迈入车内,郁棠紧随其后,她提着裙摆,一只脚堪堪踏上车辕,马车的后方却突然冲过来一个男子,面容称得上儒雅清俊,神态却是疯疯癫癫,口中絮语不止,手里还握着半块带血的瓦片。

季十九面色一凛,向前两步挡在了郁棠身前。

然还不待那男子接近,便又有三四个大汉一脸惶急地追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男子按倒在了地上。

宜州城前些日子也下了雪,厚重的积雪尚在融化,地面泥泞一片,很快便将男子清俊的面容沾染得满是污浊。

其中一个大汉从袖袋里取出一条二指宽的麻绳,如同捆牲口似的,动作利落地将那男子囫囵捆了个结实。

郁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隐隐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

身后一个外族模样的老人抚着胡须走出来,也站在茶楼门前跟着看了一会儿热闹,直至那男子被毫无尊严地拖拽带走,他才长长唉出一口气,用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喟然长叹。

郁棠闻声回首,眉眼动了动。

“公主,咱们回去吧?”

尤在怔愣之间,季十九已经开口唤了她一句,

“再不回去,世子该着急了。”

郁棠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提步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滚动,就此驶出了攘往熙来的四方街,郁棠端着个白瓷的茶盏默默饮水,脑中却不知怎的,莫名复又想起了方才老者的那句话。

她幼时曾同季路元学过此种外族语言,那老人是在说,

——好好的一个人,只可惜中了千日谵。

*

回到驿馆时正巧赶上了季路元在议事,季世子作为此行的钦差,离队的那段时日始终称病歇在马车里,除去几个亲近的随从,谁来都不见,几日下来堆积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琐事,催债似的等着他露面裁定。

他人还在议事,却也提前在小院里为郁棠准备了餐食,又给她留了字条让她先行用膳。

郁棠心里犹尚揣着事,也没坚持等他,简单吃过几口便搁了筷子,带着栗桃急匆匆去往了后罩房边的耳房。

除去他们日常所使的行李之外,此行携带的所有箱箧都放在这处,看守的侍卫留下一盏灯笼后便去了院外,郁棠提着裙摆绕过几个堆叠的箱笼,终于在耳房的最里侧寻见了冯灿云送来的小手箱。

箱子不大,却是沉甸甸得格外瓷实,栗桃手里彼时已经抱上了郁璟仪送来的箱子,她见郁棠十分吃力地颦着眉头,两条臂膀也被那手箱坠得不住摇晃,便忙不迭上前用膝头顶了顶箱底,开口劝她道:

“公主还是放下吧,奴婢出去叫那侍卫进来替咱们将箱子搬回去,总归当着公主的面,他也不会胆大包天地掀看这箱箧里的东西。”

这耳房离她所住的小院尚且有一段距离,郁棠自己也当真是搬不回去,她略一犹豫,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撑着旁侧的行箧喘了几口气,目送着栗桃快步出了耳房。

天色愈暗,耳房之中同样一片晦暝,郁棠握着小灯笼耐心等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灯笼的手柄,半晌之后,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栗桃怎么还没回来?

她谨慎地站起身来,吹熄灯笼,轻手轻脚地向着门口挪了挪,窥察的目光专注谛视着地上那道渐渐被拉长的黢黑人影,随着阴影的靠近,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哒——

哒——

陌生的脚步声款款逼来,郁棠紧紧攥了攥手中灯笼,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距离,直至来人停在门前,她才猛地扬手将灯笼挥了出去……

椭圆的小球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打了个空,来人极为灵巧地向后一躲,手掌上移,不过撩个帘的功夫,便已经将灯笼从她手中轻而易举地夺了过来。

“公主。”

那人轻笑一声,自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灯笼。

昏黄的烛火徐徐驱散了黑暗,盛时闻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同她行了个礼。

“公主莫怕,是臣。”

他掌心向上,将灯笼递还给郁棠,继而又打趣似的埋怨她道:“怎的公主每次见了臣,不是扔糖人就是砸灯笼?”

郁棠满眼提防地不接他的话,“东宁世子有事吗?”

盛时闻慢慢叹出一口气,“公主实在不必对臣如此防备,臣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公主的事的。”

他顿了一顿,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诚意一般,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毕竟臣若真的想对公主不利,远的不说,今次不待公主归队,臣的密信就会先一步送到陛下的案头上去。况且,公主,恕臣直言,诚然他季路元神通广大,但臣若当真想要协助陛下与他为敌,他这趟行程也必然不会安生。”

郁棠眉眼紧颦,“我不明白东宁世子在说什么。”

她边说边悄悄向外挪了一步,“再者,不论是我还是驸马,对父皇都无半分悖逆之意,还望东宁世子慎言,莫要对驸马的立场妄加揣测。”

她这幅严防死守又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令人为难,盛时闻神色不明地沉了沉眼,许久之后,突然轻声问她,

“公主就这么喜欢他吗?”

都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了,她竟然还不忘为季路元滴水不漏地辩解。

郁棠直直迎上盛时闻的视线,“他是我的驸马,我自然喜欢他。”

她又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几步,“时候不早了,我要尽快回到小院去,东宁世子请自便。”

说罢趁机跨过门槛,逃命似的朝着院门跑了过去。

……

耳边很快袭来一声闷笑,郁棠眼前一花,还不待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盛时闻堵在了垂花门下,

“公主跑什么?”

盛时闻牢牢捏住她一只腕子,高大的身躯颇具压迫感地笼了上来,

“离京那日,公主对臣此行的目的不是也颇为好奇吗?现下既是得了机会,公主怎么不当面问问臣,此行北上所求为何呢?”

腕间隐隐泛着疼,郁棠是真的被他惹得生了烦,她用力甩开盛时闻的手,难得发起了脾气,

“好,你说,此番你既不是为了父皇做事,又为何要跟着我们?”

盛时闻勾勾唇角,做出个深情的样子来,“自然是为了公主。”

郁棠狠狠瞪他一眼,黑着脸提步要走。

“……好吧,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公主。”

盛时闻摸摸鼻子,死乞白赖地又追上来,

“接下来的话,公主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这绝不是臣的信口妄言。”

他端着个沉声静气的语调,“臣在数月之前曾做过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中有一些臣在来日将会遇见,且直至今日,臣也确实遇见了的人和事,以及一个与我东宁王府相关的不大好的结局。”

郁棠心下一动,步伐随之蓦地一停。

“并且,臣还梦见了,若是没有他季路元在中秋宫宴上的借酒轻.薄,公主名正言顺的驸马,应当是臣才对。”

作者有话说:

盛时闻:明明被抢老婆的就是我啊,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