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因为我想亲你。”◎

二人推开堂屋的小窗, 做贼似的翻出自家的内院,自后门一路绕到了季府宅邸的外围。

泽兰与商言铮彼时已经候在了那里,前者坐在墙角之下, 尤自闷闷不乐地托着下巴,后者则蹲身与她视线齐平,掌心托着只活灵活现的木雕老虎,一脸宠溺地逗着她玩。

“这是怎么了?”郁棠指了指泽兰, 转头问商言铮道:“你惹她了?”

商言铮连连摆手, “我哪儿敢啊, 是她要一刀斩了那贼人的双手,我出言劝了几句, 说那贼人不能伤,你们世子还要留着人家回去通风报信呢, 她就不高兴了。”

“……”

郁棠哭笑不得地将泽兰拉起身,很快又反应过来,

“嗯?贼人?什么贼人?”

泽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摊在掌心凑到郁棠的鼻尖下,“公主,有人在咱们宅子的四周洒了火油。”

季路元‘啧’了一声,将泽兰的手臂稍稍推远了些,“你让她闻这些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言铮‘啧’的比他更大声,揽着泽兰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说话就说话, 推我们家孩子做什么?”

季路元懒得理他,他神色晦暗地摩挲着手中的竹骨扇, 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 随即意识到郁棠当下就在他身边, 便又刻意敛了敛眉眼间的戾气,努力做出个和善的样子来。

“那贼人已经回去复命了?十一跟去了吗?”

商言铮点了点头,“跟去了,但其实也无需十一跟着,我瞧着那贼人撒过火油后直奔隆北大街,江禄海的私宅就在那处,正如你先前所料,这人八成就是郁肃璋派来的。”

“郁肃璋?他已经回京了吗?”郁棠讶然,“他为何要设计烧了你的宅院?”

“当然是因为我娶了你,他心存不满又无计可施,所以只能用些龌龊下作的手段来撒撒气。”

季路元冷哼一声,合拢的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掌心,

“四日前我便发现了,江禄海的干儿子从京中的私炮房偷偷购入了一批火油,今日一看,这火油果然是郁肃璋要用的。”

言至于此,季世子勾唇嗤笑,超然绝伦的精致眉眼间具是一派的不屑与鄙夷,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鼠肚鸡肠又锱铢必较之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

一旁的郁棠暗戳戳地扬眸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那心眼儿也比人家大不了多少。

季路元察觉到她饱含深意的游移目光,手中动作登时便是一顿。

“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他收了扇子,一脸不悦地腾出双手去捏郁棠的脸,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觉得我与他是一类人?”

“……哪儿能啊?”

郁棠被他捏得直颦眉,讪笑着去掰他的手,

“那我们现今该如何?直接报官吗?可那浇洒火油的人没能当场抓住,这事就算闹到京兆府,甚至闹到父皇面前,我们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季路元揉搓着她的脸不肯撒手,“为何要报官?郁肃璋既是想出气,深明大义又心胸宽广如我,自然要遂了他的心意,让他放了这把火。”

‘心胸宽广’四个字被他念得又缓又重,季世子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郁棠的下颌,瞧着她面颊微鼓的萌动样子,原本阴沉沉的眸子早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些笑意。

“咱们的好陛下送了那么多人来我的世子府,旁的不说,休憩的安排便是个首要的大问题。如若今朝旧宅损毁,匆忙购置的新宅又小,你说那些人该被安排到何处?”

——那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

郁棠恍然大悟,“季昱安,你真聪明。”

她一面像哄小孩似的称赞着季世子,一面趁机将自己的脸颊从他手中解救出来,

“可郁肃璋心思缜密,纵火之前势必还要再勘探一番,我同你留在府中倒是无甚大碍,其他人呢?”

毕竟水火无情,届时一旦火起,府中的老弱妇孺难保不会遭受些不测之忧。

“这就无需公主担心了。”商言铮接过话头,“季府里的人稍后便会被秘密送去新的宅邸,我会找些有功夫底子的人来代替府中原本的仆从做做样子。至于你与昱安,同样也不必留在这里。”

正直的商统领略一停顿,喜笑盈腮地望向了怀里的小丫头,

“我同泽兰自会换上你们的衣服待在卧房之中,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

*

一场‘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的戏码商议完毕,四人就此两两分开,季路元牵来白马,又递给郁棠一顶兜帽,见她将面容完全遮蔽了,这才抬手将她托到了马背上。

他随即翻身上马,将郁棠搂在身前,双腿一夹马肚,白马便踢踏着四蹄跑了起来。

郁棠的马术都是幼时季路元亲自教的,早已习惯了与他共乘,只是今次,她却意外显得有些别扭,纤长的十指交叉在身前来回扭了扭,嘴巴张了又合,是个想说些什么却又颇有顾虑的样子。

“怎么了?”

季路元垂下眼眸,双手插入她的指缝之间顺势一扣,就这么同她十指交握地牢牢扯住了缰绳。

“是觉得有何处不妥吗?”

“商大人对泽兰……”

郁棠犹犹豫豫,“我对商大人的了解仅限于宫中的那点传闻,他,他会不会趁机占泽兰的便宜?”

季路元闷声笑了笑,“人家两个师承同门,未抵京城时,待在一起的时日比你我都要长。泽兰自己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白马出主路,转而踏上了一条僻静小道,季路元缓下速度,又凑到她耳边问她,“饿不饿?你今日一路奔波,方才御宴上除去那一口酱牛肉,也没吃到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他不提还好,此刻一提起来,顿时便惹得郁棠红了脸。

“你还说?”郁棠回过头来,半拽半扯地攥了攥他的衣领,“你既是有解酒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吃?反倒还要借着醉意故意戏弄我。”

季路元顺着她拉扯的力道倾身向前,含着浓浓的愉悦理直气壮地反问她,“你说为何?”

郁棠被他这么一问,还当真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她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垂,

“因为你知道郁肃璋会派人来洒火油?所以才会借着酒醉早些离席,将送亲的仪仗与御宴的宾客都提前送回去,好着手……”

“自然是因为我想亲你。”

季路元打断她,轻笑着抵上她的后颈,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因为我想亲你。”

“……咳!”郁棠被他惊得呛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他的脑袋,“季昱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如此的信口胡言?”

季世子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我没有信口胡言。”

他边说边收拢双臂,鼻尖靠回郁棠的颈窝,瓮声瓮气地呢喃道:

“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我们饮过那盏合卺酒后,你就会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前世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做过这样的梦,有时是在京中的世子府,有时是在平卢的季氏祖宅,然不论身处何处,梦里的郁棠都是一身凤冠霞帔,嫣然敛着吉服的大袖,笑眼盈盈地冲着他端起酒盏。

“季昱安。”她唤他,“过来饮合卺酒。”

季世子于是满心欢喜地上前与她交臂对饮,可每每等到酒水入喉,眼前场景总会瞬间变换,光影暗淡,目之所见转眼便消失殆尽。

他被迫从这美梦里清醒过许多次,起先还会怅然若失,久而久之便也麻木了,明白这梦中所盼所想之景,不过都是他眠思梦想下遥不可及的虚无幻境。

“我怕今日的喜宴只是一场梦,我并没有真正地将你从宫里带出来,所以才会在行同牢礼时亲你一下,确定你并非幻影。”

……

郁棠不说话了,默然良久才偏过头来,“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顿了一顿,“再说了,娶到我又不是什么好事,实实在在到手的益处几乎没有,弊病却是一大滩。”

毕竟她此番出降,不仅送亲的仪仗潦草塞责,封赏的食邑也同样少得可怜,莫说开新的公主府了,季路元原有的宅邸都要因着郁肃璋的妒意而焚于火海。

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要娶她,季路元此刻早就该准备动身返回平卢,何苦还要如当下这般留在京中,殚心竭虑地应付郁肃璋与永安帝。

灿亮的半月眼微微黯淡,郁棠尤自攥了攥指。

“别说傻话了。”

季路元察觉到她的消沉,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从来都没……”

“季昱安。”

郁棠突然打断他,转头直直迎上了他的视线。

“我会想法子助你回到平卢的。”

瑟瑟凛风飒然吹过河滩,初冬落日徐徐隐入山峁,余晖斜映,郁棠就这么披着一身暮色,温柔又坚定地捧起了季路元的脸。

“过往之事虽然已成定局,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尽快想出办法的。”

她脸上的胭脂还未卸尽,眉心的花钿娇娆艳丽,一抹斜红缀在眼尾,如同群山万壑间成绮的云霞,流光溢彩又夺目灿烂。

季路元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这是他喜欢了两辈子的人,这人眼下就坐在他身前,恳挚诚笃地说要与他并肩而战。

他心下悸动,许久之后才像寻回神志似的动了动嘴唇。

“阿棠。”

“嗯?”

“我们再亲一下吧。”

“……你呀!”

郁棠并拢二指,按着他的眉心将人戳得后仰。

“别闹了,天色不早了。”她复又转过头去,“我真的有些饿了。”

她抿了抿唇,声音忽然减小,“就算要亲,也等回府再……”

“……”

季路元动作一顿,桃花眼蓦然暗了暗,“你说真的?”

郁棠却不再接他的话,她颇为贴心地主动将缰绳放进季路元手里,笑盈盈地又催了他一句,“快走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回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