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与君死别离
那毒酒刘玉珀饮得极多,能撑到此时已是极限,此刻那锥心般的痛滚压而来,她却无限欢喜,今日能一吐心中抑郁,又能和心之所爱共赴黄泉,对她而言已是圆满至极。
而袁檀依旧端坐在那里,看起来神色如常,手里拿着空了的酒杯,怔怔出神。
体内一*的痛楚袭来,她再无一丝力气支撑,顺着柱子滑了下去,四周低垂的黄色帷幔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日光洒下束束金黄,她竭力睁开眼睛,袁檀坐在那里,沉静自若,那般风华无二。许是痛楚模糊了意识,依稀记得殿内门窗紧闭,却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女子,美丽非常,似曾相识的模样,她试图去想,意识却越来越混沌,慢慢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袁檀听到身后轻浅的足音,以为是宫人不请自入,他也无意再去遮掩,这会儿凤隐应该已经安全出长安了。案上杯酒狼藉,正如他设的计,早就乱了。
“袁檀……”熟悉的唤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那一刹那,如亘古般绵长。
“咦,这是怎么回事?”
袁檀一顿,慢慢地转过身,便见凤隐立于丹柱一侧,许是张通儒为了便宜行事着实替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裹了身华丽端雅的宫装,云髻巍峨,额贴花钿,眉染深黛,唇若涂丹,美丽难以言喻,偏偏看起来还是那副清清雅雅,似笑不笑的模样。
因为唐装裙腰高束,裙裾又过于肥大,加之她本身就纤瘦,几乎看不出来怀孕的样子。
袁檀几疑身在梦中,尽管心痛如绞,他面上亦不露声色,微微一笑,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凤隐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躺在地上女子的模样,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袁檀:“这是……怎么会是她?”瞧这死状,八成是中毒。
袁檀恍了会儿,握了握泛白的双手,神色温柔地瞧着她:“不要理会她。快过来。”
凤隐抚了抚胸口:“幸好不是你。”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繁复绮丽的裙裾曳在身后,流云般滑过地面。
臂肘一沉,却是凤隐落入他怀中,他苍白的指尖抚过她额间的花钿,那艳红的颜色衬得她的肤色恰好。袁檀搂了搂她丰满的腰枝,:“你告诉我,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出生。”
凤隐蹭了蹭他的鼻尖:“还有一个月罢。”
她此刻心情极好,就连上邪坐在梁上正冷眼看着他们亲密,她也懒得避讳。从前一直以为魔界之人天生反骨,凡事喜欢和神族反着来,譬如神族崇尚仁义礼智信,魔族偏偏反其道而行。今日上邪认赌服输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那就好。”他没有花费心思去追问门窗紧闭的当下她是如何凭空出现的,他贪恋的不过是眼下少许的温存时光。
凤隐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先离开这里。”
袁檀却握着她的手不动,静默了会儿缓缓道:“我一直以为凡事胜在人谋,可是精心谋划好一切到头来却抵不过天意弄人。”
凤隐微微一怔,袁檀甚为萧索,语中深处又隐含大彻大悟的沧桑之意。
她惊得从他怀中坐起,袁檀伸手按住她,他看起来神色如常,“想来也瞒不过你,刘玉珀在酒里下了毒……”顿了顿,望着她的眸光里多了几分怜惜,“我许你一生,可却连半生都给不了你。你,可会怪我?”
“下毒?”凤隐蹙眉,“刘玉珀想陪你一起死?门都没有。让我看看,你中了什么毒?我绝不让你死。”
袁檀半垂下眼帘,“是吗?”
“当然。”凤隐抬眸笑应,见他深黑的眼眸掠过一丝暖暖笑意。她心头一**,纵然散尽一身修为,她也不会让他死,正这么想着,原本端坐如山的袁檀身子却突然变得绵软。
这变故毫无预料,凤隐本能地承接住他慢慢虚软的身体,颤抖的双手却难阻止下滑的趋势,连带着自己也随他倒在地上。
她脑海里白茫茫一片,狼狈地爬起来抱起他,牙齿都在打颤。他靠在她的臂弯之中,明明痛得眉头都拧在一起,却还是微微笑着:“如此甚好,你若是放不下我便去寻找下一世的我,若是放得下……那也无妨,总归我没有记忆,有你没你并无多大关系。”
凤隐尚不曾如此惶然无助,几次抬手试图捏诀施法清了他体内的毒,偏偏心慌意乱到脑中空空,那些平日信手拈来再熟稔不过的仙诀却忘得一干二净。
袁檀的身体却慢慢地下沉,她强撑起他,在混沌的意识里抓住一丝清明,她低头咬住他的唇。
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凭空劈下来,映得整个殿宇笼上白色的光晕。
凤隐心神全然放在袁檀身上,无暇理会,舌头顶开他的牙关,正要将仙气渡给他,盘桓在周身的白光突然切入两人之间,带着巨大的反弹之力。
凤隐颤了一颤,堪堪稳住身形,袁檀却是肉胎凡躯,而且是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凡人,身体被那道强烈的白光反弹到三尺之外,他动都没动,静静躺在那里,胸口连丝起伏都没有。
凤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他重新抱起,紧紧抱在怀里,低低地唤了几声,回答她的是一派死寂,她抖着手拨开他脸上的发,正打算故技重施,却骇然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白光隐去形迹,上邪自房梁上飘下来,上前几步,脸色沉郁。
凤隐抱着袁檀,怔怔地抬头,面上是心死如灰的惨白,颤抖着自唇间吐出几个字来:“你个无赖,竟然言而无信。”
上邪背着手哼了一声:“我这不是放你回来了?怎么言而无信了?是他自己没福享受,怪不得别人。再者我若不用这定身术困住你,只怕你又要妄用仙法了。须知天界有不可破的礼法规矩,他有他的命数,你妄想扭转,岂不乱了天地秩序,生死轮回?”
“我的事不要你管……”凤隐不动声色地催动仙术冲开定身咒。
上邪又道:“诚然,这天地秩序乱与不乱,生死轮回能否正常运转也与你无关。你妄用仙力,受到自身反噬,散些修为也就罢了?可你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了么?”
见凤隐身子一颤,他知道她听进去了,便续道,“纵然今日救活他,他也逃不过凡人生老病死的劫束,到那时你怎么办?”
凤隐涩然道:“你讲的道理我都明白。”上邪听着十分欣慰,却听她又道:“我可是心里却放不下,他只是凡人,逃不掉凡界的生死轮回,如果我世世追随他的足迹,那岂不是世世忍受这死别之痛?”真是痛啊,心如刀割,泪水一串一串地落下,袁檀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她闭了闭眼,“上邪,你走吧,愿赌服输,我们是生是死,从今往后都与你无关。”
上邪见她这样执迷不悟,心里反复琢磨了下,他若不让她救袁檀,她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若是让她救活情敌……活了还是可以死掉的,他有千百种不露痕迹的方法让情敌死去。思及此,他索性袖手旁观。
凤隐定了定神,以嘴对嘴强行渡仙气给他,袁檀的身子突然脱离她的掌控,他的魂魄自身体里缓缓抽离,四周渐渐聚集柔软的云气,白中带紫的云气,将那一缕魂魄包裹起来,慢慢漂浮至半空中。
她骇然睁大眼睛,连作壁上观的上邪也是一惊,站起身来。
她纵身扑过去,却扑了个空,那团云气带托着袁檀的魂魄冲破殿顶,向不知名的方向飘去。
不该是这样的,凡人死后,躯体留在凡世,魂魄则被拘往冥府,可黑白无常都没有现身。袁檀这种现象,除非他……不是凡人。
凤隐呆了半晌,才猛然想起要追过去,颤颤巍巍地腾上云,一路追到了九重天上,天上千万条规矩,自然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去的。
凤隐和上邪双双被拦在南天门外,眼看着那团云气飘出视线之外,凤隐心里着急,便坦明身份,说要拜访红贞公主。
两位天将客气地让她稍等片刻,然后便进去通报了。
凤隐扭过头来道:“上邪你回去吧。”他的身份比较敏感,若是偷偷混进去,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层层通报到天帝那里,光明正大地进去。
上邪扯唇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弄清情敌的身份,我是不会走的。你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凤隐闭口不再多言。
隔了一会儿,红贞笑盈盈地尾随天将走了过来,“阿隐,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凤隐哪顾得上跟她寒暄,一把抓起她的手道:“先别说那么多,陪我去个地方。”
是时天色向晚,云蒸霞蔚,错落有致的殿脊飞檐在仙雾飘渺的天边勾勒出恢宏的曲线,她拉着红贞七拐八拐地,眼见着那团云气飘入其中一座宫院,宫门前的几株娑罗树正迎风招展。陡然一阵疾风掠过,那团白中带紫的云气瞬间被打散,消失于无形。
凤隐正要进去,红贞却突然停了下来,面容古怪地看着她:“你上天宫来就是为了找我小叔叔么?”她忽而抿嘴一笑,“莫非你已经知道了?”
凤隐顿了顿:“知道什么?”
红贞抬手指了指宫门口,只见丹楹之间匾额高挂,黑底金字,书有“遣云宫”三字。
凤隐亦抬首望去,着实愣了半晌。
袁檀怎么会飘到这里来?莫非他的真实身份是遣云宫的仙官或者别的什么的,因为触怒了沧尧所以被贬下凡间历劫。如今历劫归来,身归本位。
凤隐一直晓得沧尧不是东西,却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
这个*不离十的猜测令她且喜且忧,喜的是如果袁檀真是仙人,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再不用面对生离死别之痛;忧的是袁檀的顶头上司是沧尧殿下,他那么不待见自己,她和袁檀的情路必会受阻。
不过终究还是喜大于忧的。
半晌,凤隐扯了扯红贞的衣袖,“遣云宫里除了你小叔叔还有别的仙者被贬下凡间么?”
红贞茫然地看着她:“没听说有啊,应该就我小叔叔一个。难道你不是因为得知了我小叔叔就是袁檀的托生,才专门过来感谢他曾替我们解围的么?”
凤隐脑中轰然一响:“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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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结,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
明天是五一,祝大家节日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