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昇坐下来,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选择开门见山:“是,但也不全是。”
“其实……我只是想问一句,您儿子郑九州身上是否有什么胎记?”
问完这句话,赵昇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他很清楚走丢的孩子如果跟养父关系好的话会是什么状态,他对这个父亲提不起恶意,只是惋惜。
惋惜做到这件事情的不是自己,惋惜陪伴儿子那些年的人不是自己。
他的观感很复杂,复杂到整个人都无法详尽的描述,最后只能颤抖的问出这句话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概是早有准备,郑父显得平静得多了,他点点头,轻声说郑九州身上确实是有胎记的。
他甚至没等赵昇进一步追问和确认,就自顾自的说出了郑九州身上胎记的形状和位置。
话音刚落,一阵阵巨大的欣喜冲昏了赵昇的头脑,他完全无法冷静了,两个父亲的身份仿佛在此刻调换,好像郑父才是那个运筹帷幄、从来都镇定自若的上位者。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赵昇确实有些失态了,只是,长达十几年的无望寻找。
要控制住不失态,大概也太难为一个父亲了。
房间里长久都是重重的沉默,而一切的答案,郑父早在沉默中明了了,他探过身子,拍了拍赵昇的肩膀,叹了口气说:
“既然确定了,那就去看看他吧,毕竟已经失散这么久了,可不能再错过了。”
为人父者总在奇怪的地方有着共鸣,赵昇顿了很久才点点头,压抑着情绪,郑重地向郑父道谢。
随即他走了出去,看着不大的院子里坐着的、等着画画好的郑九州,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挣扎的情境:他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时刻,他该怎么向他的亲生儿子说明真相。
一边的陆明遥注意到了突然出现的赵昇,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很清楚,这是父子俩之间的事情,她总归不该插手太多的。
不过到了最后,陆明遥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心机,她把画师画好的画收了起来。
嘴上却让郑九州去转告赵昇她要走了。
不等郑九州多追问什么,陆明遥就拉着画师直接跑了,留下一脸懵的郑九州站在那。
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等候已久的赵昇。
郑九州愣了一下,心里隐约的感觉让他猜到了赵昇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原因,但他不敢确认,只是上前了一步。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转达陆明遥的话,赵昇已经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也该走了。”
郑九州一滞,有些预料不到会是这种发展,他以为赵昇至少应该会说些什么的,但是……他就要这样走了?难道刚刚猜测都是错的?
可赵昇的目光慈祥而厚重,像是穿越时光看见了从前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又像是在感慨他现在的成长。
即便不清楚也有隐约有些察觉的父子俩对视着,赵昇终究败下一程。
他退后一步,忽然从怀里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似乎是想递给郑九州,但不知为什么,他到底没有伸手举过去,而是就这样滞在半空中。
而郑九州见状,他的回答也几乎是毫不犹豫,“不……不行,我不能要您的钱。”
赵昇慈爱地看着他,眼里落满了复杂情绪,但他通通压抑在深处,只是说着:“别多想,这是给你父亲补身体的钱,你就收下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毕竟我真的很感谢他,非常非常感谢他,即便是命运如此捉弄,但至少……”
赵昇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不下去了,而几乎彻底明白过来的郑九州,他几乎是红了眼圈,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次,胜利的是赵昇。
像是要克制住什么,见郑九州收下银票之后,赵昇便匆匆加快了脚步。
他出了门,很快就撞见了陆明遥,她正在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听到赵昇的声音回过头来时还有些惊讶,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么快?”
但这次赵昇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一步不停的往前走,陆明遥顿时也只好闭嘴。
她追了上去,几人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是沉默。
陆明遥其实有些纠结,想说些什么又苦于赵昇看起来实在是情绪低落,她不知道他同郑九州说了什么,才导致原本高兴无比的赵昇变成这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什么也没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父子,经过这短暂一面也只能失语。
因为隔着数年时光,他们之间早就有一堵厚厚的、难以不开的屏障了。
陆明遥相信来自血缘的羁绊终会击破这种屏障,但她无法确认是什么时候,是多久,或许还是应该那句话,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她应该收手了。
这样想着,陆明遥的心情平静下来,到了皇宫,几人又碰上临时听到消息的萧凌诀。
怕他说出什么突然刺激到赵昇,陆明遥下意识上前拦住了他。
看着她的动作,萧凌诀显然有些不解,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退,众人的眼神忽然集中到了陆明遥身上,她才猛然感觉到尴尬。
陆明遥不由咳了一声,轻声问了一句:“不管怎么样,算是有收获吧……嗯,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她提问的对象是赵昇,萧凌诀就站在一边看着,眼里有了若有所思,但没有多问。
赵昇目光缓慢的抬起,扫了一眼陆明遥,又看向萧凌诀,极致的沉默中夹杂着一丝哀伤,但他清楚这是自己要处理的问题,便点了点头,同意了陆明遥的提议。
不过他刚提步,陆明遥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喊住赵昇,将手里的的画卷递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都应该交给你。”
陆明遥这么说,眼里带了一点小小的鼓励,赵昇顿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感激,不过身为长辈的尊严到底还是没让他说出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