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紧紧攥着那纸条。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曾不止一次提醒过苏高山。

然苏高山一片赤胆忠心,从不曾想过征西将军府会陷入危难。

漂亮而高贵的孙女此刻还跪在地上,苏老夫人心神复杂:“为何不找我商量过后再决定?”

苏羡渔默:“祖母会同意孙女如此行事吗?”

苏老夫人一生要强,从未低头,更不会想要牺牲孙女的幸福来达成什么目的。

苏羡渔紧接着又道:“征西将军府目标太过庞大,根基深重,倘若背后无人,他们又怎敢如此?”

苏老夫人浑身一震,苏羡渔的话她怎会不懂?只是,苏羡渔还是一个小姑娘,考虑问题竟如此深刻?

“你怎会想到这些?”

苏羡渔早就想好如何回答,抬头直视苏老夫人,一派坦**。

“祖母,孙女固然不懂事,但自小也是博览群书,耳濡目染着的,想到这些不是非常正常?”

苏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那周亚茹呢?”

苏羡渔张口就来:“一则,周亚茹陷害宁娘推我入水,二则,周亚茹杀了王妈妈,还想嫁祸于我,三则,她趁我不在府,对柳姨娘用了重刑,手段之狠辣,明显是想杀之而后快。”

“综此三件事,倘若孙女还被蒙蔽,不知她的面目,那孙女岂不是太过愚昧?”

苏羡渔的确不一样了。

苏老夫人只觉苏羡渔是从内里到外全部都似乎被洗华了一遍,通透,聪明,睿智,而又有责任担当。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苏老夫人声音轻的仿佛这就是杀死一只蚂蚁,事实也的确如此。

苏羡渔清透的眸子中透露些许狡黠:“她许是该死,却不能死在孙女手上。”

苏老夫人一顿,明白过来,再也忍不住笑意:“你这哪里是想要我回去坐镇?你这分明是想要我回去当这个恶人。”

苏羡渔惯会审时度势,跪走到苏老夫人身边,歪头,手覆在她的手上。

“那祖母,你是当这个恶人还是不当这个恶人呢?”

祖孙两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再说,苏羡渔还是如此标志,美丽,懂事,哪个长辈能不喜欢?

“你早算准一切了,是吗?”

苏羡渔眼眸红了一圈,轻轻道:“祖母,你对孙女的爱,不需要算计。”

娇软的一句话让苏老夫人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她伸出手抚了下苏羡渔的发顶。

“如若我过往温柔些,许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苏羡渔重重摇头:“是孙女不懂事,才教祖母的一片苦心都白费。”

苏羡渔不懂事的时候,苏老夫人发愁,现在苏羡渔懂事了,苏老夫人还是发愁。

“过去之事不必再说,祖母只问你一句,可是真的想要嫁给顾临渊?如若不愿,祖母会为你解决。”

苏老夫人出身于英国候府,一门忠烈。

父兄在她二十岁那年全部战死沙场,英国侯爵位再无人继承。

皇上念其忠义,特赐空白加盖玺印圣旨一张,可在不影响国体,不损害他人的情况下随苏老夫人书写。

“祖母,陛下原本就忌惮征西将军府,如若违抗圣旨,不是更激化矛盾?”

“往下,朝中更是多人忌惮父亲,此事一出,他们定然或弹劾,或动手,到时又该如何?”

“祖母,倘若现在是太平盛世,您手中的不过是个物件,可若在乱世,这便会成为救命的稻草,怎可浪费?”

苏老夫人紧紧攥着她的手:“渔娘,你可想过,这是你的一生!”

一生,听起来似乎好漫长,可却又仿佛是弹指一挥间。

苏羡渔沉默了下,问道:“祖母,除了摄政王顾临渊,这大西王朝还有谁可以配得上孙女吗?”

苏老夫人一片哑然,的确,放眼大西王朝,的确找不出第二个比顾临渊更优秀的男儿郎。

“祖母,殿下并非像是传闻一般,孙女自会照顾好自己,孙女只希望你可以回府,执掌中馈,柳姨娘和宁娘,还有昔娘都需要你的照看。”

“她们二人也都已经快到了议亲的年龄,孙女出面并不合适,父亲又从不管这些,只能劳烦祖母费心,帮她们都找到一个好人家。”

苏锦昔从刚开始听到现在,心情复杂,这一刻却是再也按捺不住。

“苏羡渔!”

苏锦昔手紧紧攥拳:“你凭什么!你安排好了自己的人生,却还要来指手画脚我们的人生,你当你是什么人,救世主吗?”

苏羡渔没想到苏锦昔反应如此激烈。

“昔娘,你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苏老夫人没有说话,她们小姐两儿的事自然要她们小姐两来解决。

苏锦昔的话仿佛刀剑一般:“我不是你。”

苏锦昔一直不赞同她跟艾风凌来往,可她却从来不听,还对苏锦昔恶言相向,两人关系彻底决裂。

“昔娘,过往一切的确是我不对,但现在我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更不会直接为你们做主,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过得好。”

“过得好。”苏锦昔重复这三个字,“苏羡渔,你可曾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你可曾知道我到底需要什么?你需要的哪里是姐妹,分明就是听你话的傀儡而已。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未曾发生过任何改变。”

苏羡渔被这一桩桩罪名砸的有些发懵:“我从未将你看做是傀儡。”

“既然不是傀儡,发生这些事你到底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就一个人决定将终身幸福赔进去?”苏锦昔歇斯底里,却又回过味来,咬了下唇,“燕窝粥还在火上,我去看看。”

苏羡渔拉住苏锦昔的手:“昔娘,征西将军府能够平安无事,我能够嫁给天下最厉害之人,这便是我的幸福。”

苏锦昔直接甩开,冷言道:“这是你的自由。”

苏羡渔并没有再追出去,目光追随着苏锦昔的背影。

她和苏锦昔的隔阂已深,想要解除怕不是易事。

“昔娘心中一直很惦记你。”苏老夫人开口,“你们之间的事需要时间去化解。”

苏老夫人是长辈,心底里本就对小辈们宽容。

而苏锦昔却是苏羡渔的妹妹,她们二人倘若想要和好,定然少不了折腾。

“祖母放心,我会让她原谅我的,那您什么时候回府呢?”

“我这里事情繁多,处理清楚我自会回府。”

苏羡渔忽然间又再次跪下:“祖母,孙女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

“什么事?”

苏羡渔开口道:“孙女希望祖母你可以将宁娘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她是我征西将军府的女儿,性格不该如此懦弱,更不应该如同其他府邸庶女一般草草嫁人。”

“孙女希望宁娘经过祖母的教诲后,可以敢说敢言敢做,不然将来到了夫家,孙女都怕她会遭受婆母欺凌,不敢言语。”

苏老夫人百感交集:“我的小渔娘真是长大了,我会亲自教养她,但事到如今,还能够改变多少,我却是没有把握,你也不要抱有太高的希冀。”

“多谢祖母,只要宁娘可以在祖母膝下,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苏老夫人但笑不语,这泼猴难道只是想要苏楚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吗?

摄政王府。

苏羡渔一踏进去就看到满院子的刀剑,她微微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院里的丫鬟行礼:“回苏娘子,这是殿下的命令,让您擦拭打这些刀剑,寅正时分便要用到。”

杏儿忍耐不住:“殿下这是在开玩笑吗?现如今已经丑时,距离寅正不过还有一个半时辰而已,这么多的刀剑,如何能擦拭完?”

丫鬟瑟缩了下,嗫嚅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杏儿还想要说什么,就被苏羡渔阻止,她直接坐在石凳上,开始擦拭刀剑。

“早开始一分,便早结束一分。”

杏儿伸手去夺:“姑娘,奴婢来做。”

苏羡渔手一偏,杏儿就落了个空。

“杏儿,”苏羡渔并未有半分不悦,嘴角反而藏着淡淡的笑容,“你可知这刀剑都是有灵的?如若想要知道自己到底适合怎样的兵器,自然需要先跟它们接触。”

“他们又不会说话,按照奴婢想法,殿下分明就是在整你,你却还反抗。”

反抗做什么呢?

顾临渊早就将这些事情都说过了,何况,她也不认为这是在整,顾临渊这分明是给她制造了跟这些武器亲密接触的机会,她理应感谢才对。

格桑郡主早已入睡,苏羡渔遣退其他丫鬟,让她们都去休息。

周围一片寂静,杏儿也敌不过睡意,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苏羡渔越擦越是精神,前世她认为刀剑无眼,带来的杀机,却也忘记它也可带来生机。

人心人嘴都可甜如蜜糖,但却藏着阴谋诡计,时刻准备将你拆除入腹。

由此可见,杀人的刀剑可比虚伪的人光明磊落多了。

一丝冷冽的气息来临,竟是将这温度都生生降低了几分。

苏羡渔眼神一转,方才还擦的好好的,现下不知道怎么样那抹布就被染红。

鲜红的血液从苏羡渔手指间渗透而出。

脚步声纷沓而至,一道诘问的声音响起。

“怎么,连擦拭刀剑都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