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伤了,不想身残志坚地去审王大。再者我就是一什么也不知情,临时被谢湛拉过去撑场子的打手角色,审问这种技术活儿也轮不到我。

营里的军医白砚是个长得十分妖艳的小哥,所有的俸禄银子都拿去买脂粉,每日脸上都糊着好几层,辨别他笑还是哭全靠灵感。若不是因为医术太过硬,他早就被营中铁血真爷们打死了。

据说这位出身医药大家,因为作风实在太辣眼被他家赶出来的,也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才了。

“将军这是错筋再加上肌肉拉伤了,先推拿把筋揉开,再抹上药油,明日一早我保证将军活蹦乱跳的。”白砚翘着兰花指将宽袖往上挽起,将我的右腿微微抬高,脚搭在他的膝头。

他按得满头大汗,我斜靠在床头面无表情。

半晌他甩了甩酸疼通红的手,喘着粗气,“将军这肌肉硬得和石头一样,人家都按不动了。”

我天,这嗔怪的小表情,妙啊!

“我来试试吧!”话音落下,谢湛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白砚看了一眼谢湛,脸红红的给他让地方。

不是,你一个男人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谢湛曲着一条腿半跪在床边,虚虚地握着我的脚踝搭在他膝盖上,手准确地按到我小腿上一个穴位,那股又疼又麻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谢湛闻声抬眼,“沈将军且忍一忍,推拿一开始会疼,过后就舒服了。”

确如他所说,忍过那股难言的感觉之后是就是全身心的一种舒服,舒服得我我直长长地叹气,“五殿下居然还精通推拿术,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从前我娘亲的腿不好,我就跟着宫中会推拿的太医学了一点儿。”谢湛的声音有点儿低,听起来很落寞。

谢湛的娘是个胡姬,在宫中没名没分,好像已经过世有几年了。

我很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舔了舔嘴角,机智地转移话题,“王大那边五殿下问出什么来了?他方才发现您是五殿下时的那个表情好像不对啊!”

不是被自己兄弟欺瞒背叛的愤怒,而是一种“聪明的老子怎么就没想到”的追悔莫及。

“等我推拿完的,说话分心是对你腿的不负责任。”谢湛嘴角抿得很平,无比认真地说道。他微垂着头,手上使着力气将我腿上僵住的肌肉一寸寸地揉开。

经历了方才的闹腾,这一份宁静安逸显得很珍贵,当然,如果没有白砚在旁边唧唧咋咋地吹捧谢湛神乎其技的话,就更美好了。

我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扭头指着白砚,“药油留下,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白砚咬着下唇,将一小罐药油放在桌案上,发出“啪”地一声。他愤愤地嘟囔了一句“负心的”,背着药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可真是不忍直视。

谢湛已经揉开了我腿上扭着的筋,推松了肌肉,下床够着那药油在手,望了望方才白砚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沈将军身边能人异士还真多。”

我从善如流地接口道:“不管在哪里,人才最重要。”

谢湛回头,嘴角又弯起个弧度,不算很大,但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特别乖巧,我发现他经常这么笑。

他坐回床边,手又扶着我的腿,随后停了停,半晌没动静。

我不解地看向他,谢湛将药油放到我手里,“我先去帐外等着,将军抹完再叫我。”

药油不能隔着裤子抹,谢湛是个男子,而我好像都快忘了自己,也许大概可能是个女的……不过谢湛能意识到这点真的是很有慧眼很难得了。

谢湛出去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好,再熟一点儿撒点儿盐就可以下酒了。

不过那一晚最后谢湛也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他只说知道王大想对长安城来的五皇子图谋不轨,那晚是王大最后的下手机会。

在白日里王大泪眼滂沱地央求他的“二弟”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谢湛将计就计地照办了,等入夜之后他先一步到了我的营帐,看看王大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结果也看到了,王大挖着不深的地洞,悄无声息钻进五皇子营帐之内,放了一把火。

别的谢湛没有和我说,我虽然好奇但也不像李常那样十万个为什么。我用我的智慧仔细梳理了一下目前的线索,可以得到以下结论。

第一,王大之前说的在北义县衙大牢那个帮他挖地道的盗墓贼,其实就是他本人。

第二,他挖地道的技术不错,又快又好。

第三……

没了。

看来我还是适合做一个不用动脑,就等着天上“哗哗哗”掉金条的暴发户。

这下王大自然是放不得,为防止他再挖地道跑路,我找人到沧州城府衙借了个囚车过来,改良加固了一下,做王大专属的小窝。

平安无事地渡过这个月,我四哥没来看我,我感觉到了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孤独寂寞冷。

当然有此情绪也有谢湛的缘故。

自那日他营帐被一把火烧光之后,我就非常刻意地避免和他有太多的往来。一日三餐的饭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和他同桌吃,其余的时间就带兵到山林里操练。李常夸我,最近被蓝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姿势越发的英俊了。

我面无表情看他,“我是女的。”

李常立马改口:“越发的美貌如花了。”

“……你是瞎了吗?”

其实我自己也摸不太清我这别别扭扭的情绪是为哪般,我就是觉得,既然大家同一军营生活,同桌吃饭,同场演戏,我甚至为了我们未来能更好的搭档让李常找来两个教手语的先生单独为我们上课。

别的不说,就这两个聋哑人先生就花了我五两银子的重金!

我都这么诚心诚意了,摆明了就是想示好和他做朋友,他居然连个八卦都不和我分享,急得我抓心挠肝的,真的是好气啊!

进了七月,山林里的桂花打了小小的骨朵,压得树枝微弯,可想而知等开花时肯定是香飘十里。

我将红色带子系在脑门上,木剑在手上耍了个花样,随后潇洒指向山林深处,“蓝方大营主帅有八卦而不报,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杀呀!!”

兵将震天吼着往前冲,我刚也要跟着过去却被李常叫住,“末将有事要禀告将军。”

“我不是让你去北义县衙找县令说一声留王大谈谈人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是心大,之前光顾着躲谢湛,昨晚才想起来王大逃狱这么久,北义县衙肯定是乱作一团了。毕竟这么小的地方别说逃狱,平时打个架都少有。

李常喘了口气,“末将奉命前往北义县,但县衙内外都没有任何的骚乱异样,连悬赏告示也没有贴。我买通了一个衙役,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说最近安静祥和得很,连个偷鸡的都没有。”

“这么大的事情县令连追捕都不追,莫不是想搞事情?”我托着下巴正做思考状,只听前方一阵兵戈相交的躁乱。

毕竟都是自己人,操练太过挂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我们也只是点到为止。木剑上用半盒胭脂兑了水抹上去,盔甲上中了“红”的就视为阵亡。

为了那半盒胭脂,白砚差点儿在我药油里下毒。

我不过和李常说几句话的功夫,我那队人马就“阵亡”了七七八八,这我能忍?

我提着剑杀进了前面鏖战的小树林,大吼一声:“哪个不要脸的杀我兄弟!怼我兄弟者,虽帅必诛!”

几个还“幸存”的兄弟站到我身后,这局势立马明朗了。

敌方飘飘的蓝色带子中有一条极显眼,别人都是用麻布,他那个是绸缎撕开的,我们军营里居然还有这么有钱的暴发户?

那“暴发户”从人群中走出来,身上套着银色盔甲,正午的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树叶缝隙投下来,折出耀眼的银光,看得人眼热得很。

他手上也握着把剑,眼睛不错一下地看着我。

“保护我方大帅!”

身后的几个可怜弟兄冲上去,迅速被敌方“格杀”殆尽。我被这惨烈的一幕激得回了神,诧异地直挑眉,“五殿下怎么会做蓝方大帅?我之前怎么不知?”

谢湛的嘴角微微往下抿,语气很直白:“我若是说了,现在就看不到沈将军了。沈将军躲了我这么些天,我只能如此才能见你一面。谢湛有一事不明,一定要当面请教沈将军。”

我微微地后退,挺胸收腹,气势十足,“赐教谈不上,五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靛蓝色的眸子盛着一汪水,出口的话像是一双手轻轻拨动着水起了涟漪,“如果沈将军是因为那晚我睡到了你榻上而生气不见我,那我和你赔个不是。”

我:“……”

“这种事情几句话也解释不清楚,这里人多,等回去我们单独谈一谈。”

我:“……”

“不过沈将军的床榻比我营帐里的软。”

众人从齐齐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到满脸八卦的“啧啧”声,再到现在的吹口哨声里,我倒是越来越镇定,在他最后话音落下的瞬间猝不及防地一抬手。

蓝队主帅“阵亡”,红方获胜。谢湛很大方地认了输,手中木剑落了地,“沈将军调兵如神,佩服佩服。”

“调兵如神”在这个场景里的意思约等于“阴险狡诈”。

但我对着谢湛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一时也分不清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只能深呼吸复又深呼吸。

稳住,我们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