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在大理寺有自己单独处理公事的地方,三进三出的院子辟出一间,前面挨着衙门,再往后走一段路就是天牢,做什么都方便。
进了屋我四下打量了下,装潢很简单,外间入眼是一大排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塞满了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考状元。书架前是桌案,笔墨纸砚齐全,案子下面放着一个大肚白釉瓷瓶,里面斜插了两支枫树枝。
我想起谢湛在西北时,营帐里就总是摆着花花草草,精致公子本人了。
我扶着谢湛进了里间,他脸朝下趴在软榻上。
“药在下面的那个格子里。”谢湛指了指窗前的梳妆台,我扫了一眼上面的胭脂水粉,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问道:“五殿下平时真的擦粉啊?”
谢湛脸一僵,“说什么呢,那是之前留下的,还没来得及扔。”
我“哦”了一声,这里之前也没人住,这擦粉男孩身上背着的包袱就是太重了,只承认天生丽质,拒绝人说他后天保养。
翻出药膏我走到榻边,瞄了一眼他的伤处就开始犯难。
墙倒时谢湛是仰着着地的,因为手臂环着我上身其实是悬空状态,真正被碎砖头硬石子弄伤的部位是脚踝以上……臀部以下。那月白袍被刮坏许多处,有血渗了出来,
“沈婳,你怎么不动,伤口好像要粘上衣服了……”谢湛说着“嘶”地痛呼一声,我红着脸下了狠手,撩开他外袍下摆,从膝盖窝处撕开中裤,先是上下撕到差不多的部位,再左右拉开。几下之后,谢湛两条腿近乎光裸的摆在我眼前。
他长得白,脸白手白,这两条常年被包裹在裤子里的腿更是白到发光,小腿紧实结实,笔直纤长,由下至上红痕淤青也一路星星点点地留着。再往上的地方被堆起来的衣衫半遮半掩,这盖起来真的比露出来更要命。
我整张脸热得要自燃了,我觉得如果我再梦到谢湛的话,他大抵是光着两条腿然后再花式表演自杀的。
“沈婳?”
“啊?哦哦,这就来了。”我拧开银色小盒,抠出药膏在手往他伤口上抹,那手抖得太厉害,一不小心指尖杵上他伤口,谢湛低声呻吟,我更加手忙脚乱。
给谢湛上药比跟我四哥说话还要累。
这一场下来,我额上冷汗热汗一起滚,欲仙欲死,要死不活。谢湛还要扭回头看我,靛蓝的眼眨啊眨,“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咱们是兄弟,你不会害羞了吧?”
“谁、谁害羞了。”我差点儿咬上舌头,暗自深吸口气然后道:“我也是想到我们的兄弟情了,一想起能和五殿下拜把子我就激动得脸红心跳。”
“心跳?”谢湛胳膊支起了上半身,脸直接靠在我心口处。
我的呼吸瞬间一停,心跳跟着一滞。谢湛“咦”了一声,嘟囔着:“怎么听不到?”
我:“……”
“又能听到了,果然跳得很快,沈大人不会得了心悸病?”
你才心悸,你全家都心悸!
我咬着牙往后撤了几步,“药抹好了,五殿下休息下吧,下官还有公事先告退了。”
谢湛的唇角微微勾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知是我看错还是怎么着,总觉得他这样有些贱兮兮的。他又趴回榻上,双手叠着搭在下巴上,乖乖巧巧的样子,“沈大人去忙吧!”
我松口气忙转过身。
“明日还要劳烦沈大人帮我换下药。”
我苍了天了。
在大理寺周遭跑了五六圈才不至于让我一合上眼皮就想到那双白花花的大长腿后,我喘着粗气去找何进。
“大人是想听我刚编的段子,还是想检阅下弟兄们一下午逛大街的成果?”
我摆摆手表示都不想,“有件事要你去办,你且附耳过来。”
这晚夜色如墨时,我捏着一个时辰前灌醉典狱,从他那里顺来的钥匙踏入了大理寺的一号大牢。大理寺的大牢按照犯人的罪行大小排列,一号关押烧杀掳掠罪大恶极之徒,轮到进五号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关几天就释放的人。
钟无羡因为刺杀当朝五皇子,审讯之后被关在一号大牢最里面,单独一间,南不见阳光北不见烛光,配置十分丧心病狂。
钟无羡和我说,那金链子大哥大概是个属兔子的,不止三窟,三十窟都有。他如果说了之前和金链子大哥碰头的地方,抓到人的可能性非常小还会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是偷偷放他走,我再找几个人跟着他。等到金链子大哥和他接头时,我的人直接冲出去,齐活。
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你为啥单只找我?”
钟无羡道:“大哥在长安城手下众多,这大理寺很可能就有他的人,我只信你。”
这种被人信赖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爽得我没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一号天牢的典狱官我负责灌倒,把守的两班护卫换岗中间会有短时间的空当,祝清欢会使出缠人功帮我把这个空当的时间拉长。到时候我带着钟无羡,钟无羡带着挖掘幕后凶手的重担出天牢,从后面角门离开大理寺。
我一路快步往最里面去,钥匙开了锁,扶起满身伤的钟无羡就往外走。天牢门前我屏住呼吸,“啪”地一声有石头扔到我脚边,这是我和祝清欢商量好的暗号。
机不可失,我拉着钟无羡冲出去。
庭下月光如积水,晃晃照出人的影子。走了几步我身后的影子一停,我急躁地扯了扯他的手,“停什么,快走啊,不走来不及了!”
下一刻,我的手被反握住。那个信我的骷髅小哥,扭着头,张着嘴,声音尖得像是嘴里含了个哨子:“来人啊!有人劫狱了!”
我:“……”
稍远处的护卫闻声从祝清欢的找茬里转过头,见到的就是我握着犯人的手往前扯,犯人反握住我的手往后拉的场景。
“好大的胆子敢在大理寺劫狱!”
“呼啦啦”护卫们冲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祝清欢表情痴呆显然已经傻住了。
当然,我觉得我脸上的表情可能会更精彩。
当被当成行刺同党、劫狱要犯被押进一号天牢时我整个人还是蒙的。我从一个“为破案不惜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大理寺伟大员工沦落成“泯灭天良与狼共舞,道德沦丧臭不要脸”的小贱人,不过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因为那么多双眼睛看到,连审都不用审了。
我想过放走钟无羡的种种后果,最坏的不过就是何进跟丢了人,把钟无羡放虎归山。反正等找到会土语的,那高、矮两汉子也能被突破下来,放他一只瘦虎归山也没啥。但打死我、打死我全家我都想不到,钟无羡的操作居然骚成了这样。他坑了我,他会有啥好处?见不得美少女活得好?
我气鼓鼓地在大牢里绕圈,将铺地的干草当成钟无羡的脸,撕得稀巴烂才稍稍平息了我心中的怒火。伸手一扬,碎草屑在半空中飞飞扬扬的,密密麻麻间闪过一双眼。
靛蓝色的眼底像是凝着一块冰,我被这冰凉的目光看得浑身打了个颤。我两次坐牢都能碰上谢湛,这是怎样的孽缘啊!
牢门被打开,谢湛走近,步子很沉。他没说话,只俯身抓着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按到栏杆处,那里离外面燃着的灯很近。我所认识的谢湛永远是温和有礼,即使说谎都是面不改色的,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他,眉梢冷漠,眼底阴鸷。
钟无羡等人是来刺杀谢湛的,如今我基本被定性成“同伙”,谢湛平时又和我走得近,不气炸了才不正常。
他按在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一副要把我骨架捏碎的架势。好在我皮糙肉厚,倒是没多大痛感,只是他这副样子让我心惊肉跳,嘴巴先脑子一步开了口:“钟无羡让我放他走,他好去和那凶手碰面。他说只信我,我这才帮他的。我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反咬一口,我真的不是他同伙,我……”
“你主动握着他的手。”谢湛冷冰冰地开口打断我的喋喋不休,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驳:“我不是,我……”
“你喜欢他?”又是一个万万想不到,在我的解释我的剖析下,谢湛居然就抓了个这么歪的重点。
我张了张口,居然都不知道该说些啥。
肩膀的桎梏松了松,微凉的指尖顺着脖颈儿往上游移,顿在那经脉处,他手指经过的地方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我仰头,看清他眼底泛起的猩红,腿都有些软,“五殿下……”
“我不许、我不许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