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阳盛阴衰,再加上我那七个哥哥虽然长相性格不同,但都还算是宠妹狂魔。当然这个“宠”其实也只是停留在很浅的层次上,不管去哪儿浪都带着我,不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的吃的都分给我,不管闯多大祸都会捎上我。

沈及说多一个人分担,他们就能少受一分罪,可以说是非常表面的兄妹关系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再加上后来在西北军营四年,多软的性子都能摔打得硬邦邦。什么男男女女的,大家都是兄弟哥们嘛!

但是自打遇上谢湛,可能是他太精致太好看,每每看到他我心底总像是长了草,还是倒着长的那种,草芽越长越长,时不时就扫着我心底,然后我便会唾弃着自己一个女的居然活得还不如男人精致。最后震惊,哦我原来是个女的。

所以此时此刻,谢湛整张脸都埋在我胸前,我脑中一瞬间空白后,居然不是一巴掌拍他肩膀大吼一声:“要躺去躺枕头,比我这还能软一点!”而是脸红红,手颤颤,那一下杵在他肩头要推不推,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你……你干嘛呢你,你,你先起开……”

这话带着颤音儿,软酥酥的听得我浑身都是一抖。我明显感觉到胸前那颗卷卷毛的脑袋也跟着一怔,随后竟是闷声笑道:“我不。”

我额角青筋跳了跳,外头的声音越发清晰,我咬着牙一把掀开他,谢湛跌坐在马车上,仰着头瞧着我,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唇角却是弯了弯。他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越是这样平静我心里窝起的那股无名火就越是乱窜,也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只探手从长靴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赶在那刀锋来临前冲出马车,腿扫向来人,匕首在腕间转着劈开送过来的长剑。

那人略退了几步站稳,不管哪朝哪代来刺杀的都是这样的装束,一身黑,脸遮布。眼前这刺客所属的团伙显然是个有格调的,那遮脸布左下角还绣着朵芍药花,骚得很。

“芍药”见我,眼神很明显的诧异,但职业素养还是够硬的,他缓过神来手上剑往剑鞘上一敲,敲了三下后自墙后树上跳下来十来个黑衣人,遮脸布上百花齐放,每个都不一样,真是妙啊!

我屏住呼吸握着匕首慢慢向后,往马车前靠,没回头只是声音恶狠狠的,像是要把方才那股烦躁都从嘴巴吐出来:“外头有我,你不要出来添乱,不然回头我揍你!”

里面没动静,我就当他默认了,只是那车帘飘起,随着风有什么细细的粉末飞起来,味道怪好闻的。

没想到谢湛长成这个样子还要擦粉,果然只有懒男人没有丑男人。

我这个人很少和旁人交恶,能劳师动众找这么多高手来,想杀的肯定不是我,是马车里那位。眼珠一转,我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脚往后一蹬马车整个人跳到车顶上,准备冲下去打着转儿踢人,能踢几个是几个,先制造混乱争取下时间让谢湛能有机会脱身。

只要他走了,一切都好办。

我想的很美,做的也很对,只是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从前我是武将,穿的是铠甲,如今在大理寺供职,表面是文臣,官服是长袍。下午为着方便出来时我脱了外头一层官袍随手披了件外衫,本来就不太宽松,再加上在四方楼时我旋着踹了纪南方一脚已经让衣衫抻到了极点,再这么一扯就悲剧了。

在踢到第二个黑衣人时,衣衫“咔擦”一声爆开,我差点儿吐血,收势不及直接往后倒,“砰”地一声身子砸向后面,马车跟着抖三抖。

黑衣人们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都不厚道地爆笑出声,一点儿没有职业操守。

我脸一时铁青铁青的,肩上忽然一暖:“沈婳你怎么样?”

谢湛不知何时下了马车,手从肩上滑下去握住我的手,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我觉得方才的尴尬都不算什么。我不自觉地用手指抠着他的手心,站稳,想迎面和他脸贴脸,心连心。

随后谢湛视线下移,看见我爆开的衣衫,发出了杠铃般的笑。

连心的线就这么断了,啪。

我活这近二十年时间里还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场景,来暗杀的刺客和要被刺客杀的目标,都站在同一战线笑我。

不多时方才架着纪南方走的禁军循着声音找过来,就变成两伙人对着笑。

你永远也无法知晓,男人的虚荣心有多强。就连笑也要比谁笑的声音大,谁笑得嘴角更开,谁笑的姿势更扭曲。

“哈哈哈哈……”

“嘎嘎嘎嘎嘎嘎……”

尤其是谢湛,笑得仿若白玉雕琢的脸上一片绯红,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我真的很想和沈遇学一下如何下刀,不会要命只会让人疼。

这一片诡异里,谢湛捂着笑得发酸的腹部扯着我就往四方楼那边跑。这一个动作让身后那一票人也总算回过神来,我往后看去,黑衣人和禁军一边狂笑着一边往对方身上招呼着,刀剑相抵,火花四溅。

也就是这时,我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从脚心一股酸麻冲到喉咙口,像是许许多多蚂蚁在那啃来啃去,就想要做些什么来宣泄。

将将停在四方楼门口,我没压住嗓子哈哈哈开始笑。周遭来来往往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谢湛连忙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拖着我的腰把我带往僻静的小巷子。

他一松开手,我打着滚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这是哈哈哈,这是怎么回事哈哈……”

谢湛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笑,气息微喘着道:“我临离开西北前,军医白砚送了我他刚研制出的药。他说看着我整日不大高兴,笑一笑十年少。这含笑散会让人发笑,等药劲儿过了才能停。我方才也是突然想到身上带了这个,就往外撒了一点儿。”

不得不说谢湛真是个小机灵。

我放肆笑到最后浑身已经没啥力气了,脸又酸又疼。谢湛在我笑到一半时已经过了药效,这时他蹲下身子扶我靠在墙边坐下,一手在我面颊点点,一手揉着我的小腹。

月光在墙壁投上剪影,我们两个在这有些亲密的姿势里近乎融为一人,我不自在地要挣扎,他微抬了眼皮看我一眼,“别动。”

我身上就像被人安了开关,就这么简单两个字我就不动了。谢湛按摩的手法素来很好,掐着捏着揉着,酸疼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灼热。

从他的指尖,一直烧到皮下。

我被烫到般腾地一下站起,谢湛毫无防备,这么一下便直接撞上了他的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啊——”我今晚格外慌,谢湛笑得格外灿烂,捉住我的手按在那红起来的地方:“你摸摸就不疼了。”

我摸了两下干笑着抽回手,“本华佗在世治病,就这两下就好。”再多治几下,我心会暴跳而炸。

谢湛默了默,又开了口:“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其实你大可以直接走的,让我自己在那自生自灭就好。你不欠我什么,也不用将我放在心上。”他越说声音越低,越哑:“反正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自西北到长安,我虽离你近,但我毕竟不是你,我摸不透你怎么想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若是和我走得太近,像今天这样的事就总会遇上。我方才在马车里对自己说,如果你一走了之,我绝对不会怪你,我再也不会拖着你。但如果你没有……”

下巴一阵温热,那如玉如竹的长指勾着摩挲着,带我仰头撞进那一汪湛蓝水底。像是初见那日,如湖如泊,一旦跳下去就要深陷其中。

他笑起来,眼中的挣扎与犹豫一扫而空,“你没有,所以沈婳,我再也不会放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