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黑暗如磐,窗外闪电划亮夜空,轰隆隆风雨大作。
此时是半夜一点,厨房里的窸窣声却越来越明显,伴着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里头寻找着什么。
他无声地走到厨房门口,扭开灯:“谁?”
刺眼的光亮映出了料理台边的纤影。
“末末?”
可不就是那不省心的丫头?凌晨一点钟,她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在料理台边摸索着,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我冷得睡不着,想下来泡杯热可可……”可灯光下,她的额角却分明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一张脸又红又白。
江玄谦一下就看出了不对劲,走上前去,伸手探向她的额:“你发烧了?”
“啊?”素末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一双眼雾蒙蒙的,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下一刻眼前的世界就天旋地转,男人将她打横抱起。
“热可可……”
“还喝什么热可可!”这笨蛋,江玄谦简直无语,伸手再探了一下她额头——发烧,无疑。
颀长身躯迅速往楼上移,移到二楼时,还不忘唤醒老管家:“钟先生,打电话叫颜医生过来!”
也不管此时已经三更半夜,阑珊灯火很快点亮了这一座庄园。
江玄谦将末末抱进房间时,顺脚踹上了房门。除掉被汗水浸湿了的薄睡袍后,这孩子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T恤,同样也湿透了,江玄谦一踹上房门便将她抱到了**,伸手就要剥掉那T恤。
“不要,我好冷……”
“不脱下来会更冷!”他声音粗嘎,目光迅速在她身上过了一圈,然后,就强迫自己移开眼,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
除掉T恤,找出毛巾,擦掉一身不正常的汗。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当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女子绵白的小腹时,那美妙的触觉……见鬼地竟让他眼底迅速聚起了暗鸷的情绪。
江玄谦低咒一声,更紧地握住了毛巾。
真的,真见鬼!谁能想得到这平日里温温吞吞的小东西竟然会有一身这么好的皮肤?就像是被剥了壳的小虾……见鬼,眼睛往哪搁呢!他低咒了声,握紧了毛巾,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擦汗上。
房门却突然被人匆匆推开:“先生,颜医生她……”
“出去!”他暴躁地吼一声,条件反射地操起被子就裹到末末身上。
钟先生吓了一跳,也条件反射地退出去。
不过很快,房门口就传来老钟憋着笑的声音:“对不起先生,老钟我什么也没看到,老钟只是想说,司机已经去载医生了,半小时内会到,颜医生说这半小时里尽可能让小姐多喝点热水——嗯,就这样,老钟我先下楼了。”
似乎还挺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等江玄谦皱着眉回过头来时,末末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
“医生说这半小时里尽可能让小姐多喝点热水”——多喝水?可这种状态要怎么喝热水?
你看,将水杯堵到她唇边,扳开她的唇喂进去,热水就顺着腮边全流了下来,丝毫也没有进入她的喉咙里。
江玄谦拧眉瞪着这不配合的丫头,一手端着那杯全无用武之地的水,站在那儿。
手机正好在这时候响起来,钟先生的微信有如一场及时雨:(先生,尹小姐晕成这样,恐怕是喝不了水了,要让她喝的话,老钟我想啊,就只能由先生您“亲自”喂了。先生辛苦了,先生真棒!)
这老东西!
“亲自”喂是什么意思?霸道总裁强行给灰姑娘喂药喂水喂果汁的恶俗电视剧情他本是不应该有机会欣赏的,可偏偏去年策划过的某场发布会上就有这一类戏码,江玄谦凝眉想了想当时那男主角的做法,一分钟后,看看末末发热的脸,再看看微信上的文字,当即就决定现学现用——
第一步:灌一大口热水到自己口中;第二步:将晕乎乎的家伙扶到自己的肩上;第三步:扳开她的唇,然后,“亲自”喂了进去……
果然热水一滴也没再流出来,全数入了她的喉——很好,完美,大功告成。
江玄谦简直忍不住要赞美自己完美的学习和领悟能力。身下的人儿却像是觉得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男人再次贴着她的唇,温热的**再度进入她喉头,滋润了烫得发痛的喉咙。
直到一大杯热水见底,江玄谦才满意地退开身,将被子拉起,严严实实地覆到她身上。
起初,素末还不甚在意,直到某只其实已经很熟悉的手探入被子里,想确认她还有没有再流汗。粗糙的指腹无遮无拦地摸她的皮肤,这触感迫使末末艰难地拉开了被子,然后——轰!
只一眼,素末便满脑子空白,就像是被热浪炸过了一般:“你、你……”
“放心,我闭着眼给你脱的衣服。”
这谎撒得可真是干脆又利落,可怜她脑子本来就简单,这会儿更是晕得连思考能力都没有,于是晕乎乎地合上眼,信了。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传来了敲门声:“先生,颜医生过来了。”
他原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她睡觉,就像睿睿小时候发烧那样,这会儿刚起身,却又被人软软地拉住了衣角:“不要走……”
听到这软软的依赖的声音,江玄谦都没有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弯了下唇角:“不走,宝贝儿。”就像从前哄睿睿一样,他的声音甚至还要更温柔,“医生来了,我们找件衣服穿上,省得让人给看光了,嗯?”
老钟早已经在门外憋了一肚子笑,以至于江玄谦拉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严肃的颜医生,以及一脸不太严肃的钟老头儿。
医生很快就进房看病了,只留下那老头儿一脸“我想笑但我给你面子忍住了不笑”的表情。
江玄谦被这眼神盯得有点儿不爽:“笑什么?”
老头儿却是爽得很:“笑我们先生菩萨心肠啊,五年前捡了个不省心的小睿睿回家养,五年后又捡了个更不省心的尹小姐,还养
得——啧啧啧,比谁都上手,老钟我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佩服个鬼!江玄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懒得再和这糟老头儿废话了,他转过身,就要进房时,这老头儿却又笑眯眯地拦住他,那一脸贼兮兮的模样,简直和Joe如出一辙:“先生您看,您这也累了一天了,身上的红点还没消完呢,要不今晚就让老钟我留下来照顾尹小姐……”
可只有江玄谦才知道这鬼建议究竟有多不殷勤!
“钟先生。”很难得地拉下脸,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老管家。
“欸——”
“医生刚刚说,今晚出了汗就要给她擦身子,谁来擦?你来?”
“不敢、不敢!”老钟忍住几乎要跃出喉头的爆笑,垂头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先生来、先生来。”
混账东西,一个比一个还不省心!
不省心的老管家托着他几乎要笑得掉到地上的下巴,心满意足地下楼了,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心满意足些什么。
医生给素末打了针后也离开了,不一会儿,老钟的微信又发来了:辛勤的先生,刚刚送颜医生出门时,颜医生建议说我们可以在尹小姐的枕头上喷一点儿宁神的香水,让小姐睡得更安稳一些。需要我送上去吗?
一秒钟后,他家先生回复:废话!
老钟乐呵呵地送了两瓶香水上来:“这是尹小姐最近刚调出来的香水,据她自己说,这回的香水除了味道好闻之外,还有镇静安神的作用。先生您看看,要不要给小姐用上一点儿?”
想来这两瓶香水就是末末用来竞选“爱丽莎”项目的作品吧。钟先生离开后,江玄谦在左右手腕上分别试了下。怪的是,虽说是两款香水,可乍闻起来两款的气味都一样:以不同品种的玫瑰香混合为主调,明媚中带着令人放松的欢愉。
他小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所谓令人愉悦的香水,就是在深吸一口后,便能让人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心情无端地明媚起来。
此时手腕上的这两款香便是如此,片刻之后再细闻,香的中调里还带着缕苹果混合梨的清新气息,深深一吸,整个人仿佛浸入了英国果园里的第一场春雨中。
只是第二款香水,虽然前调和中调与第一款的几乎一模一样,但尾调里开始呈现出明显的迷迭香气味。
《植物大全》有云:“迷迭香具有镇静安神醒脑的作用,可用于治疗失眠、心悸、头痛等多种疾病。”
从明媚的玫瑰花香过渡到柔软清新的梨香,最后渐渐以舒缓安神的迷迭香收尾,喷一点儿在手上,愿意浸入其中的人,最后竟像是置身于秋收的异国果园中:夜幕降临,风温柔,月温柔,渐渐地,人也温柔了,就像要在这一片安详的温柔里沉沉睡去。
他将第二款香水喷了一些在末末枕头上,温柔的气息渐渐洇开来,淡淡地,温暖了这个初冬的雨夜。
小东西安稳地睡着了,江玄谦把她书桌前的椅子搬过来,就在那儿坐了一夜。
其间他给她擦过一次汗,凌晨四点钟后,这丫头睡得越发香甜,后来就连汗也没怎么出了。
他坐着坐着,也在淡淡的迷迭香中,睡了过去。
五点多时窗外雨渐歇,江玄谦是被近在耳畔的呜咽声吵醒的。
眼睛睁开,就见**的女子虽然闭着眼,可就像是做了噩梦,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稍稍恢复了丝血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凑近了,才听到她唤的是自己的名字:“江玄谦、江玄谦……”
“怎么了?”江玄谦俯下身。
“江玄谦、江玄谦……”小姑娘还是不停地喊着。他安抚性地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我在这儿,宝贝儿。”
大手的温暖渐渐缓和了她掌心的冰凉,可声音一点也没被接收到,女子还在梦中焦急地喊他的名字:“江玄谦……”
江玄谦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这丫头总喜欢这样叫他,连名带姓的。明明喊睿睿喊付冉喊钟先生甚至喊Joe她都能喊得亲密又亲热,可唯独对他,总要“江玄谦江玄谦”地唤着,听上去别扭又不亲密,偏偏,又像极了那些还在上学的女学生,面对着自己心仪的男子,故作疏远,实际上却藏不住满脸满眼别扭的爱意。
真是个孩子。
想到这儿,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可近在咫尺处,这孩子的呢喃陡然间急了起来,就像梦到了什么更可怕的场面:“江玄谦!”
“嘘,我在这儿——”
“不要!别害他、别害他……”呢喃里掺入了恐惧的哭音,江玄谦这下子是不叫醒她也不成了。
于是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脸:“醒一醒,末末,醒一醒!”
梦里不知身是客,也不知梦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素末泪涟涟地张开眼,看到男人竟好好地俯在自己跟前——没事了?她不清醒地呜咽了一声,下一秒,双手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江玄谦!”
老天,难得这孩子能这么热情主动,到底梦到什么了?
江玄谦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一下下抚着末末的后脑勺安抚:“别哭了,这不好好地坐在你身边吗?嗯?”
她却还是呜呜地哭着,带着噩梦初醒的后怕。江玄谦哄了半天没成功,只好任她哭,安抚着她后脑勺的手不知不觉地往下。
凌晨三点多给她擦完汗后,为了让末末睡好点,他没有再帮她穿上T恤,只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了她肩上。
而现在,眼下,小东西正裹着一条被子窝在他胸前,双手难得主动地缠着他。
江玄谦无语地仰头,对着天花板用口型骂了声脏话。反应过来后,一双手真是连搁都不知道该搁到哪里了。
“末末……”
“我看到方宛要对付你,”素末没看到他的表情,只用抽抽嗒嗒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双手更紧地缠着他脖子,“我好怕,江玄谦,你不知道她那个人有多卑鄙……”
“怎么办?我好怕……要是让她知道你为了继续策划江大的案件而把她拉下台,她会怎么对付你?我好担心你……”
“她没那个本事,别担心。”江玄谦随口安慰,根本就没把方宛当一回事。此时他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上,只是无意间听到了后头那句话——
等等,什么意思?
“谁说我把她拉下台是为了继续策划江大的案件?”明明是为她才整的方宛!没良心的小东西,敢情他这好人是白当了吗?
他没好气地往素末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可是不对劲,不对劲极了——江玄谦敏锐地将这丫头之前之后的种种反应全串了进来,然后,一瞬之间明白了:“蠢东西,敢情闹了一星期别扭,就是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认知?”
还有没有一点儿智商了?!江玄谦扶额,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受了这丫头一星期冷脸,结果竟然是为了她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发现:“尹素末,你是白痴吗!”
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挣出来的女子泪涟涟,这会儿被吼得一怔一怔的:“不、不是吗?”
“你说呢?”
她看上去更加茫然了,脸上的泪痕才刚在他身上蹭干,那双红通通的大眼里还搁着星星点点的泪意,再加上原本隔在彼此之间的薄被经这么一折腾,已悄悄地滑落——江玄谦克制地闭了一下眼。
“可是你确实还在做江大的策划啊……”
近三十年都没见长的火气竟“蹭”的一下全都涨了起来,严重得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这究竟是哪种火。沉着声,江玄谦没好气道:“是,然后呢?”
“然后、然后爸爸知道了那晚调香室里的人是我……”
“再然后呢?”
“再然后,如果你在这时候把方宛拉下台,江大就会一团乱,爸爸他就不能跟你撕破脸,再然后……”虚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终在男人看起来不太正常的黑脸下,消了声。
她不知自己的理解哪里错了,一双大眼有点儿茫然又有点儿委屈,可委屈里还带着点丢人的苦闷:事实上他错了吗?他没错。他为了继续策划案而把方宛拉下台错了吗?他没错。他不过是没有按照她原先预想的那样,英雄救美地为了她去整垮方宛,他错了吗?他没错。
是她,分明是她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足,明知自己的奢求高得几近于无理,就连之前生那一周闷气也几近于无理,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越来越贪心……
羞愧的泪意重新聚拢:“我、我……”
一只男性的手掌来到她脸上,素末没发觉,还在为自己潜意识里的要求而羞愧得说不清楚话:“明明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对的,就算你是为了自己的策划才整她,那也没错啊,你根本就没必要特地为我做什么,反正我也受益了,结果根本就没差嘛。可是我、我……”
她脑子里混乱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爱情总是让人渴望得到更多,那她这些矛盾又可笑的情绪,也算是有了个说法吧?可是,可是又该怎么以爱情为由头,跟这个并不想和她谈情说爱的男人解释自己这一周可笑的行径呢?
“江玄谦,我……”
可江玄谦的手移了过来,以一指贴住了她张张合合的唇瓣:“好了。”
温热的皮肤触上唇,她“我”不出来了。
男人压根就没兴趣听她说什么,只看着这委屈的红唇一张一合,他眼底有烈得快要燃起来的火光:“末末,”他开口,声音好像很平淡,“你被子掉了。”
“什么?”突来的莫名的话,让素末莫名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再往下,然后——
“啊!”
啊啊啊!!!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她之前明明是穿了衣服的啊!为什么现在、现在……
再也顾不得“我”了,素末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扯上来,慌乱地往后边一退。可下巴已经被抬起,一只有力的手掌挡到了她身后。
退不了了。
素末又惊又恐又恼又羞,前后左右全是这人独特的气息,带着大西洋杉木坚定的气味。他英俊的面孔俯下来时,声音低得教人心头发颤:“宝贝儿,有件事我刚刚就想做。”
是,有一件事他十几分钟前就想做,十几分钟前就想——“张嘴。”他语气轻柔。
然后,不由分说,薄唇凶狠地覆住了这两片看上去很甜美的唇。
绵长的霸道的吻,势不可挡,无从抵抗。
他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另一只手牢牢扣着她的后脑勺。先是凶猛地**,力气大得让人连动都没法动一下。然后渐渐地,渐渐地,他的吻缓了下来,轻了下来,带着无限的宠爱。
素末整个人呆住了!怯生生的眼儿瞪得那么大,男人的指腹就贴在她脸上,轻轻地抚过她眼皮,像是要替她把眼睛合上,可她又张开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一切。是幻觉吗?江玄谦怎么可能吻她?他明明说过不喜欢她的,他怎么可能吻她?
可江玄谦的声音真真切切:“傻孩子。”他低笑,依然是熟悉的口吻。
略有薄茧的指尖擦过她的脊椎骨时,素末浑身一个激灵,按住他的手:“不要!”
温柔的薄唇却已吻上她眼皮,口吻坚定:“要。”
要,不容抗拒的要。
密密麻麻的吻更火热地印下来,他结实的双臂更紧地拢住了她。素末好像又发高烧了——不,比发高烧的温度还要高!
可、可这是不对的!
“尹娉婷、尹娉婷她……”
“关她什么事?”吻着她眼皮的男人声音粗嘎,似乎不满意她还想着其他事,腾出一只手来扳高末末的脸。
可末末还不放弃,双手虚虚地搭上了他肌肉偾张的手臂。男人身上的温度烫得太吓人,她一碰就条件反射地缩回来,可一缩,又立马被他有力的双臂圈回去。素末的脑袋又闷又晕又烫,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委屈:“可她是你的女朋友啊!”
“不是。”江玄谦直接否定。
“怎么会不是?你们之前明明老是在一起!而且、而且你还让她挽你的手,你明明是有洁癖的人,你竟然让她挽你的手……”小姑娘声音更委屈了,委屈中还带着点平日里死也不肯流露出的妒意。
江玄谦的回答简单明了:“以后不了。”
“你还和她一起吃饭,还被人拍到了……”
他轻吮她鼻尖:“以后也不了。”
末末惊得几乎合不拢嘴,晕乎乎的脑袋怎么也辨不清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那、那方宛被拉下台的事……”
“行了,小东西。”江玄谦再次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吓人的高温撩拨着她的每一寸神经,素末整个脑袋全乱了。
刚刚那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她得到了令人震惊的讯息:他说尹娉婷不是他的女朋友,他说以前那些全是假的,他说以后再也不让尹娉婷挽他的手也不和她一起吃饭了,他说,他说……
“唔——”热度过高的亲吻烫坏了末末的理智。
男人发现她分神,不满地咬了下她的红唇:“专心点。”
素末“嘶”了声:“流血了……”
可这声低呼让他重新笑出声,这会儿又柔下声来,耐心地哄着:“没关系,我替你消毒。”
漂亮的唇瓣再度印下来,他的手一整个地捧着她脸颊,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
再然后,后面的事情,谁也理不清楚了。
昨天下午,他牵着睿睿的左手,她牵着睿睿的右手,三人宛如一家三口。
昨天傍晚,犄角旮旯中他冒着过敏的危险紧紧抓住她的手。明知肮脏的角落会让自己不舒服,可他还是走进去。明知道自己别说碰,就连看到那些脏东西都会浑身难受起红点,可他还是在那脏东西爬上她的小腿之时,跑过来,甩开它,朝她伸出手。
还有昨天晚上,过敏还没好全的他一整夜都守在她身边,高烧朦胧中,身旁始终有淡淡的杉木的气息。
还有,还有从前的那些时光:他只愿让她接近,温暖的手一次又一次摩挲着她的发丝,他那么喜欢逗她,他喊她“小东西”喊她“宝贝儿”时眼睛里每一次都盛满了笑,就连钟先生都打趣:“自从尹小姐住进来后,别说老钟我,就连我们睿睿都失宠啦。”而睿睿呢?喜闻乐见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没关系啦,爹地爱妈咪,天经地义!”
爹地爱妈咪,天经地义。是这样吗?
“江玄谦,”素末艰难地发出声音,“江玄谦!”
他不理她的叫唤,可她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就像一旦错过,这一生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说:“江玄谦,你不要再瞒我也不要骗我,告诉我,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告诉我。”
后来的素末永远也忘不了,说出这句话时,墙上的挂钟响了六下。
“当——当——当——当——当——当——”
清晨六点。
蒸腾的热气淆杂着温存的迷迭香尾调,在房间里徐徐舒展开来。窗外有天光压抑地慢慢亮起,他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只有女子渴切的声音——
“你是为了我才费心思处置方宛的,对不对?也是为了我才会进那条巷子的对不对?
“明明自己也会害怕啊,明明你比我还怕那些脏东西,你还会想起妈妈,可你还是进去了。
“江玄谦,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欢我?”
热烈的动作停了下来,毫无预兆。那瞬间,素末只觉得这副紧紧包住自己的胸膛僵了一下,然后,蒸蒸而上的高温降下来,他退开身,眼底的火焰在那一瞬间里,消失不见。
“江玄谦……”素末惊得不明所以,她说错什么了?
原来蒸腾着翻滚的火光自他的眼底消失,前所未有的冰冷吓人地腾上了这双眼。
她几近于无声地,又喊了一次:“江玄谦?”
“你想多了。”
“什么?”素末呆住了。
“江玄谦,你……”
男人已经转过身,毫无预兆地,不等她说完整句话,已经往门口走去。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一个转身如同乾坤乍然间颠倒,此前所有是非黑白全都无常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切突然间全变成了可笑的幻觉,只因这人决绝的背影。他抛下她,毫不留情地朝门口走去,毫不留情地把手搭到了门把上。
她呼吸开始沉重了起来,两只无措的手死死地拖着被单。
几分钟之前,明明他还轻笑着吻她的脸颊吻她的眼,在她发烫的耳边亲密地调笑说“我们末末真可爱”。可几分钟之后,所有的热情全部退却,他竟然转身,大步地走向房门口。
“江玄谦!”她失神地叫出声,“我……”
我做错了什么?
可是,怎么会做错呢?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那被她叫住的男人在房门口站住,修长的手原本已经碰到了门把,却在这时,暂停了开门的动作。
几秒钟几步路的时间,江玄谦竟已经完美地收拾妥当由热烈转为冰冷的气场,只剩一贯的优雅,那一种冰冷的、向来被拿来应付外人的优雅。此时他就拿着这样的优雅对着她,说:“你好好休息。”
然后拉开门,又添了一句:“刚刚很抱歉,是我越轨了。”
声音温和、克制、冷静,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素末揪着被单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越轨了?越轨的意思是,他后悔了?
素末浑身滚烫,高烧烤着她不清醒的大脑。可滚烫体温下的一颗心在一瞬之间,沉入了冰渊。
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从热情到冷静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怎么会?怎么可能会?
“你等等……”她讷讷地,迟疑地开口,好小声,“等等……还会来吗?”
可话出口后,连自己也失笑了。
真是蠢哪,怎么都这时候了,还要问出这种让自己难堪的问题呢?
男人拉开门的动作好像缓了一下,可也只是好像,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咔”一声,房门打开。又“咔”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那一瞬,窗外有日头突破了云层,原本压抑的天光突然变得那么耀眼,从窗帘缝里强势地挤进来,揉碎了之前热烈亲密的幻影。
原来天亮了。
她闭上眼,许久之后,无知无觉地瘫到了**。
高烧再起。
反复高烧是件麻烦的事,天亮后钟先生又火急火燎地请来了颜医生,又是打针又是喂药的,颜医生甚至说:“要是明天烧还不退,就挂吊瓶吧?”
钟先生不知打哪儿听说她药物过敏:“不行啊颜医生,我们家小姐从小一挂吊瓶就过敏,那针口得肿好几星期呢!您看看,实在不行咱就用物理治疗呀?”
颜医生答应了,不过还用不到物理治疗,又过了一天,素末就有了退烧的迹象。
对,还有睿睿——那小朋友一听说他的末末妈咪生病了,衣服一穿好就跑过来探望,连课也不去上了,任凭钟先生怎么劝,甚至拿江玄谦出来作要挟,小朋友就是不肯离开素末的房间。软乎乎的手每隔几分钟就要小心地探向他妈咪的额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妈咪烧退了。”不一会儿又惆怅地说,“妈咪又烧起来了。”来回这么折腾了两天半,才终于眉开眼笑,“妈咪好像快好了欸!”
从头到尾,关心她的人忙里忙外。漫长的晕迷过程中,她听到了那么多人的声音,医生的、睿睿的、钟先生的……可等了许久,那被她问过“还会不会来”的人,始终也没有出现过。
他没有说“不来”,可事实上从关上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素末再一次失望地闭紧了眼睛。
不是没有等过的。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等过,在烧退了之后也等过。每一次房门被打开时,身旁一有脚步声,她就好努力地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只是人一等再等,等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便会自己清醒过来,明白那一个人不会再来了。
缘悭一面,咫尺天涯。
“末末妈咪?末末妈咪今天好点了吗?
“为什么妈咪还不醒来啊?
“妈咪要快点好起来哦,老师说上次的亲子跳我们得了第一名,你和爹地要陪我去领奖呢。”
是哪个小可爱一直软软地待在她身旁,用夹着异国腔调的中文说话?素末温柔地笑了下,眼还没睁开,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蓝天白云下笑逐颜开的一家三口。他们捧着奖状,亲密地拥抱在一起,可当那女子回过头来时,是尹娉婷的脸。
她心头凉了半截。
也不知这么过了几天,某个上午,钟先生刚从厨房走出来,竟看到该躺在**的人儿突然下楼了,而且穿戴整齐,连书包也背着。钟先生“哎哟”了一声:“尹小姐,你怎么就下床了啊?不多躺两天?先生、先生,尹小姐醒了……”
“别叫了,钟先生。”尹小姐的笑容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尴尬?还是失落囤积到了某个点的哀怨?可钟先生没看清,那情绪一闪而过。
素末轻声说:“我得去学校了。”
“那早餐……”
“不吃了,我有点儿急事。”
“啊?”
回应他的是末末笑了一笑后,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