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比对DNA?”聂长远一下子从自己的办公椅上弹了起来,“亦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死者并不是游老师?”
游亦杨郑重点头,哑着嗓子说:“是的,我非常怀疑,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我怀疑被烧死在我家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那个之前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姓徐的侦探。当初尸检的时候不是留下了一些皮肤组织和血样吗?跟我的DNA做比对吧!”
聂长远当然还记得那个徐侦探,之前他们调查聂欣怡的案件时,就已经得知有一个姓徐的侦探一直在他们前面,他很可能早就查到了聂欣怡死于王茉雅之手。
再后来,他们便没了徐侦探的任何消息。
而现在,游亦杨居然认为一年多前被烧死在他家的人不是游钧则而是徐侦探,这怎么可能?
“亦杨,这怎么可能?我们查看过出事那天上午你家楼道的监控,从你妈妈出门一直到起火,根本没人出入过你家啊。徐侦探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又为什么会被烧死在你家?”
聂长远越问越没来由的心虚,他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他不想要面对的可能性,到底是什么可能性,他本能地抗拒,不愿多想。
但聂长远一想到有可能他敬爱的游老师还活着,又很矛盾地想要帮助游亦杨快些确认。
“这些容后我会解释,当务之急是先比对DNA,确认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你快安排吧。”游亦杨催促聂长远。
聂长远狐疑地出了办公室,半个小时后才一脸难色地回来:
“亦杨,我跟局长提了这事儿,但是上面的意思是,这个申请得由你的母亲提出。毕竟当初确认死者身份的人是她,也是她那么笃定尸体就是你父亲的。
“现在案子虽然还悬着,可是死者身份这点是已经确定的啊,不是你随便说质疑就质疑的。”
蒙娜看游亦杨阴沉着脸不说话,问道:“远哥,这事儿就不能绕过游亦杨的母亲吗?她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太好,还是别用这事儿去打扰她吧。”
聂长远耸耸肩,“我也不想,可是,可是局长说一不二,我真的没办法。要不然,这事儿再搁一搁?”
游亦杨缓缓起身,坚决地说:“既然这样,我去找我妈。这事儿必须弄清楚,再这么不明不白地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
聂长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亲自驾车,载着游亦杨和蒙娜前往杨燕的所在——刑恩晖的私立专科医院。
聂长远和蒙娜被护士安排在一楼大厅等待,游亦杨一个人去病房探望杨燕。
足足一个小时后,游亦杨才失魂落魄地走下楼。
聂长远和蒙娜忙围上去,两个人却都不敢问游亦杨结果如何,因为游亦杨的脸色很难看,整个人像是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蒙娜看得出,这几天游亦杨已经够颓废痛苦了,而眼前的这个游亦杨比这几天还要悲惨,他一定是经受了更加巨大的打击。
这孩子现在面临的局势恐怕是难以想象的颠覆,难以跨越的刀山火海。
“不用验了,”游亦杨呆呆地开口,“一定是不符的。”
“怎么?难道死者真的不是游老师?你母亲早就知道?”
聂长远惊愕万分,他又觉得不对劲儿,要是杨燕知道游钧则没死,又怎么会因为悲伤过度而患上抑郁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亦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迈开双腿,僵硬地往外走,也不顾两侧的聂长远和蒙娜,嘴巴里喃喃念着:
“他没有生育能力,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父亲是谁,谁也不知道,他只是把**捐献给了**库。”
聂长远和蒙娜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跟上游亦杨。
他们惊愕不已的同时反应过来,怪不得当初杨燕会在第一时间笃定尸体就是游钧则,避免警方把尸体的DNA跟游亦杨的做比对,因为杨燕要保守住这个秘密,她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家的这个秘密。
而且,既然打晕游钧则的就是杨燕本人,那么根据死者后脖颈的伤痕,她就已经可以确定尸体就是游钧则,又何苦多此一举验什么DNA呢?
接下来的三天,游亦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是记得,蒙娜每天会给他送来饭菜,但他却品尝不出那饭菜到底是蒙娜买的,还是她亲手做的黑暗料理,因为所有食物对他而言都味同嚼蜡。
游亦杨用了三天的时间消化了一个事实——自己并不是游钧则的亲生儿子,原来一直以来他全心全意爱着、爱戴着、崇拜着的父亲对他自己则是心怀芥蒂。
现在再去回想过往,其实有很多细节都浮出了水面。
最明显的就是,游亦杨的相貌跟游钧则并不相像,小时候每当父母的朋友们说他更像母亲杨燕的时候,游钧则的脸色都有一些变化。
当时游亦杨跟大人们一样,都觉得父亲只是有些不开心,现在想来,那岂止是不开心?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锥心之痛吧。
也就是说,游钧则对这个家庭的芥蒂是日积月累、一点点从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所以在他遇见了王茉雅之后,才一发不可收拾吧。
还有一次,是在游亦杨14岁那年,他跟游钧则说他将来也要做警探,因为他会遗传父亲的基因,所以起点就比别人更高,会比别人更聪明、更敏感、更机警,将来会超越他游钧则。
当时游钧则听到游亦杨的这话,并没有显现出一个父亲的喜悦,反而是有些愠色似的。
这样的例子游亦杨越想越多,最后,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而是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第四天,聂长远和蒙娜一起登门,是游亦杨打电话叫他们过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他们,他已经调整好自己,打算给他们一个说法,关于游钧则诈死案件的推理。
在开始讲述推理之前,游亦杨事先声明:
“老聂,我的推理只有依据,却没有证据,因为唯一能够当做证据的DNA现在也失效了。当然,这本身也是一个依据,我父亲,我还是这样称呼他吧,他的整个计划的基础就是——我并非他的亲生儿子,没有DNA,谁也无法确认尸体到底是不是他。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聂长远的心一沉,本能地反驳,“亦杨,你这话什么意思?听你的意思,难道是游老师故意制造自己的假死?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要知道,他可是松江市闻名的神探,知名作家,前途无量,而且家庭美满……”
聂长远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并不准确,游钧则恐怕不是什么正直神探,而且前途堪忧,家庭更加谈不上美满。
游亦杨看出了聂长远的转变,苦笑着说:
“是啊,其实你说的这两点就是他诈死的缘由。首先,他并不是前途无量,因为他曾经放过了一个命案真凶,也就是他的初恋女同学王茉雅。
“在武学敏的案子上,他徇私枉法,这事儿却被徐侦探洞察,而且这个徐侦探一直阴魂不散地调查他,恐怕很快就要公布真相,葬送他的一世英名。
“到时候,他不但名声扫地,卸下神探和作家的名衔,也没法面对世人的谴责和法律的审判。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消失,带着好名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另一个身份跟王茉雅重新开始崭新生活。
“其次,他也并不是家庭美满。也许在外人看来我们一家三口是模范家庭,可只有他知道,事实完全相反。他始终没法接受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没法接受妻子当初的选择,更何况,王茉雅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他想要逃离这个家庭,但如果走正规途径,离婚再娶,一来,抛妻弃子会让他名声受损,二来,再娶的人是王茉雅,很有可能会被人挖出武学敏的案子。
“所以想要重启自己的人生,给前一世的自己,也是给前世自己的家人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现状,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诈死。”
聂长远嘴唇颤抖,几次想要开口再反驳游亦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的确,在他们的追查之下,查到的都是不利于游钧则的线索。而且,就连最不愿意怀疑游钧则的游亦杨都这样说了,想必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蒙娜很赞同游亦杨的说话,补充道:
“重启人生顺便解决一个一直以来阴魂不散、想要毁掉他的徐侦探,这可真是一箭双雕。而且,他的运气真不错,恰好这个徐侦探的身形甚至是血型都跟他是一致的。”
游亦杨不自在地看了蒙娜一眼,对于外人这样一针见血地说他一直以来敬爱的父亲,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即使蒙娜所说正是他所想。
“既然选择了诈死重启自己的人生,那么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让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了,认定徐侦探的尸体就是他。”
游亦杨说着,又看见了树皮人,他就站在他家的窗前,频频向他点头,游亦杨冷静直视树皮人继续说: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他有个先天的有利条件,那就是他除了我之外,并没有血亲。我的爷爷奶奶在我三岁那年便病逝。而唯一的血亲——我,却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也知道,我的母亲为了家庭和他的名声,会在他死后也仍旧死守这个秘密。而且,他太了解我母亲了,吃准了我母亲的性格,如果让她对他的死负有一定的责任的话,那么她就更加不会公开这个秘密,而是会带着愧疚死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她对他的死负有一定责任的话,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公开事实,不会承认自己间接害死了丈夫,不会让儿子知道女友的死其实是受到他们家的牵连。”
蒙娜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作家神探游钧则还真是机关算尽,而且算计的都是最爱他的人。
“也就是说,让你母亲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用奖杯砸他,这都是游钧则和王茉雅事先制定好的计划?
“就只是为了让你母亲自责愧疚,让她亲手在游钧则的后脖颈留下伤痕,留下一个印记,这样一来,焦尸的后脖颈也有印记,你母亲就会深信不疑那就是游钧则?”
蒙娜只觉得脊背发凉,他没想到聂长远和游亦杨一直敬佩的神探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可怕的阴谋家,他的聪明才智竟然用在了这上面。
游亦杨点头,“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我家门外的监控显示,在我母亲离开之后到火灾发生,没人出入过我家,这样一来,她就绝对会坚信焦尸就是我父亲。”
聂长远抓住了这一点,心急地问:“问题就在于此啊,如果没人出入过你家,那么徐侦探是怎么进去的,师父他,他又是怎么出来的?”
游亦杨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窗边的树皮人,对着他满怀歉意地说:
“监控只是显示案发那天从早上开始到火灾发生,浓烟散布到楼道之前没人出入过我家。而问题的关键就是,徐侦探是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进入我家的,而我父亲,则是在火灾发生后,浓烟遍布楼道时,以浓烟为掩护直接离开的。”
聂长远可以理解在火灾发生后,现场一片混乱,楼道里都是浓烟和急于疏散的邻居,游钧则的确可以趁乱离开,可他不能理解的是徐侦探是怎么进入游家的。
游亦杨当然明白聂长远的疑问,继续解释:“前几天,我跟蒙娜丽莎去了我家的物业,得知了一个消息。”
蒙娜眼看游亦杨把目光转向她,便对聂长远解释了他们俩那趟物业之旅的收获,也就是所谓的黑猫的鬼魂在出事前的那晚在游亦杨家门口出没的事。
聂长远讶异地瞪大双眼,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是说,黑猫,在,在你家门口?”
游亦杨苦涩地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你还记得是吧,我曾经跟你讲过,就在我高考的那几天,因为失眠晚上睡不着,听到了门外有猫叫的声音。
“后来我去找过赵大妈,赵大妈跟我说,她家的黑猫上了年纪,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黑猫似乎是不愿意死在主人面前,总是趁开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想要死在外面,但都被赵大妈给找回去了。”
聂长远双肩低垂,整个人也都蔫了,喃喃地说:“当然记得,你当时打电话跟我闲聊说起这事儿,咱俩还为黑猫的事伤怀了一番呢。
“这么说来,是有人篡改了那一晚的监控录像,用几天前的一段录像去伪装当晚的实时监控。可是这个人不知道,楼上邻居家的黑猫会正赶上这个当口死去。于是被篡改的监控里便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黑猫。”
蒙娜这才彻底明白,“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徐侦探一定就是在出事前的那晚被运送到你家的,为了避免被监控发现,他们才用以前的监控去伪装当晚的实时监控。
“难道说,徐侦探当时就已经被打晕了?而且是用跟你家那个奖杯一模一样的奖杯给打击在后脖颈的?”
“不是一模一样的奖杯,而是就是那个奖杯,因为那个奖杯是特制的,是我父亲早年间获得的一个奖项,现在那种奖杯已经很难找了。
“想来,是他偷偷取走了家里的奖杯,把它交给了同伙王茉雅,王茉雅用它当做凶器打晕了徐侦探,然后再彻底清理好奖杯。
“在事发的前一晚,由王茉雅运送徐侦探和奖杯到我家,把奖杯放回原位,把陷入深度昏迷的徐侦探藏在了主卧的大床下面。”
游亦杨说着,又看向树皮人。
树皮人的双眼湿润,感激地冲游亦杨用力点头。
聂长远挠挠头,“不对吧,那晚你和你母亲就睡得那么死?有人进了你家都不知道?你母亲更是,有人在她床下藏了一个徐侦探,她竟然不知道?”
“如果那晚我们的晚餐里加了安眠药呢?”游亦杨咬了咬嘴唇,还是痛快说出来。
“那晚其实我父亲打回过一个电话,说是为了弥补不能回家的遗憾,他早就给我们母子买好了牛排和蛋糕作为赔礼,就放在冰箱,他还告诉我们母亲,东西一定要趁新鲜吃,不然吃了会闹肚子,叫我们当晚就消灭光。”
聂长远的表情越加凝重,小声嘀咕,“我想起来了,出事前一天晚上,是游老师提议跟我一起彻夜跟踪监视嫌疑人关江的。难道说这也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蒙娜把她跟游亦杨走访关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按照关江的说法,是游钧则栽赃了他,然后故意让远哥发现那块怀表,当时局里其他同事都不赞同远哥意见,他游钧则是唯一一个站在远哥这边的。
“而且也是游钧则要求关键那天晚上四处游玩到天亮。这么看来,那晚彻夜的跟踪监视应该也是游钧则的计划环节之一。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游亦杨沉着地说:“原因有两个。其一,我记得那阵子他一直是早出晚归,为了当时正在侦办的案子忙得废寝忘食,白天几乎都在市局。
“而他的这个计划要求地点一定要在家里,时间一定要在白天,为了能够让自己白天回家,他才故意设计了一整晚辛苦的跟踪监视,这样一来,他也就有理由提出一早回家休息。”
蒙娜恍然大悟,“对呀,游钧则的这个计划要成功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对面楼的帮凶可以通过监控看到杨燕的行动,而且当时亦杨必须不在家,与游钧则分开。而如果是晚上,杨燕一定会拉窗帘,而且亦杨也会回家过夜。”
聂长远当然知道游亦杨和蒙娜所说的计划是指什么,前阵子蒙娜就已经向他转述过游亦杨之前的推测,那个二选一的残忍抉择的推测。
在那个计划中,栾菲菲其实不过是一个警告而已,她的死完全就是凶手计划中的一个测试环节,为了让杨燕认定游亦杨身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丧命,这样杨燕才会别无选择地按照威胁者所说的用奖杯去砸游钧则。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游钧则的话,那么游钧则害死的就不光是一个徐侦探,还有无辜的栾菲菲。
“第二个原因是什么?”聂长远问。
游亦杨冷静回答:“监控。我家起火是在上午,而他是在早上六点多回家,监控只要清楚地记录下他早上6点多进门的景象,而后除了我和我母亲离开的记录,没有别人进入我家的记录,警方便不会怀疑房间里还有别人,也不会去注意案发前一天晚上我家走廊的监控。
“可以说,他早上回家的那个时间点就成为了警方案发后调查的一个截点。”
聂长远拍了一下额头,“我懂了,如果他案发前一天晚上回家的话,那么警方就会调取前一天晚上的监控视频确认,可前一天晚上的视频是被做过手脚的,警方一查便会知道。”
“考虑得如此周全,真不愧是推理作家,不愧是跟着警方有过实战经验的神探!”
聂长远又是满腔愤恨又是悲伤惋惜:“可如果真是这样,游钧则这个计划还真是冒险,难道他就不担心你母亲这一下会真的把他给砸晕甚至砸死吗?如果他真的晕了过去,那么后面的计划怎么继续实施?”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赌了一把。但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毕竟我母亲爱他至深,绝对不会真的砸死他,只是演戏而已,一定会有分寸。也有可能他在这之前跟我母亲强调过击打部位的知识。
“况且,就算我母亲真的下手重了一些,他晕了过去,也有附近监视房间的同伙支援。趁起火之后,同伙可以趁乱进入火场,布置现场,运送他离开。
“但我更加倾向于他当时很快便苏醒过来,甚至根本就没有晕厥,他在我母亲离开后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亲自布置现场,把床下的徐侦探摆在客厅,自己则是等待起火之后借由浓烟和邻居们做掩护就此离开。”
聂长远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来,那个自动点火的装置也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
“当初我们的排查排除了所有可能报复的嫌疑人,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知识能力去做这么个玩意儿。当时的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其实游钧则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呢!”
蒙娜推测着总结当时的形势,“这么说来,整个计划的确需要同伙的配合,而且,需要不止一个同伙。
“首先,起火前的晚上,游钧则本人跟远哥一起在外跟踪监视关江,那么就需要同伙把昏迷中的徐侦探运送至家中,藏在卧室的床下;
“其次,第二天上午,把快递包裹交给快递员的女人,给杨燕打电话,紧盯着杨燕一举一动的那个也是游钧则的同伙,因为当时游钧则就睡在卧室里;
“公园里用十字弓瞄准栾菲菲和游亦杨的是另一个同伙,这两个同伙中应该有一个是王茉雅。那么,另一个是谁呢?”
聂长远挠挠头,“会不会是王茉雅日记里的那个黑马王子?又或者是王茉雅的另一个情人?”
“不会吧?游钧则再怎么样也不会跟自己的情敌合作吧?”蒙娜说着,小心翼翼地去看游亦杨。
游亦杨紧咬牙关,用力攥紧拳头,“不管另一个同伙是谁,眼下可以初步断定的是,害死菲菲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虽然只是养父,但也是我敬爱了18年的父亲!”
聂长远和蒙娜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游亦杨,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DNA比对也没法证实什么,但是有关江的供述和监控里的黑猫作为依据,游亦杨的推理合情合理,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
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们说什么都没法减轻游亦杨心中的痛苦,更何况,是游亦杨自己得出了这样的推论。
“既然我在我家起火后回去,在围观人群里看到的是媒婆痣女人,也就是王茉雅,也就说明,她很可能就是那个给我母亲打电话的威胁者,而公园里用十字弓射箭杀死栾菲菲的,是另一个同伙。
“那之后,我重回我家的小区,见到我的父亲,那也绝对不是幻觉。也许是他也对他的前世有那么一丝留恋吧,所以他才会冒险故地重游。
“只可惜,当时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以为我产生了幻觉,我母亲还把我送去了松江最有名的精神专科医院治疗,让我自己也以为那是幻觉。
“但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怀疑这一点,所以自从我家出事之后,我病发之后,我的幻觉里出现过那么多已经死去的人,却独独没有我的父亲游钧则。”
游亦杨微微仰头,眼神盯着窗外,失了焦点一般,近乎于喃喃自语地总结说:
“没想到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有关父亲案子的真相会是这样。原来受害者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而真正的受害者则是一直追寻真相的徐侦探和无辜被我牵连的菲菲。”
“亦杨……”聂长远用力拍了拍游亦杨的肩膀,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说不下去,他只是用同情而又心疼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跟游亦杨一样难过,不单单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偶像形象瞬间碎裂,就像是一直抬头仰望的一颗明星突然间坠落,不复存在;也因为自己的亲妹妹的死,某种程度上也跟这位前偶像脱不开干系。
从今天起,他跟游亦杨一样,对游钧则的感情完全变了,恨意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从今天起,游钧则,那个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哪个角落里以新的身份重启了人生的男人,成了他们的终极大BOSS,成了他们以正义之名誓要追捕的罪犯。
这样的天翻地覆,他跟游亦杨一样,需要时间去接受。
蒙娜跟聂长远一样,因为聂欣怡是她的挚友,所以王茉雅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么与王茉雅狼狈为奸的游钧则也便成了她的仇敌。
而游亦杨,他是最矛盾痛苦的一个,他憎恨他的父亲,因为他让他的信仰幻灭,他把他的生活推向了深渊,把他置于无法自处的心灵地狱。
而且,他为了一己之私毫不迟疑、轻而易举的夺走了他最爱的栾菲菲,在他眼前夺走了她!
他毁了这个家,毁了他的母亲,也要毁了他,就只为了他跟那个女人的私情,为了他自己的重生,却要以牺牲这个家庭作为代价。要说不恨,怎么可能?
从今天起,三个人算是同仇敌忾!
游亦杨一直盯着的是窗前并排站着栾菲菲和树皮人,此时,两人正用平静释怀的眼神凝视着他。
游亦杨知道,自己终于直面了惨烈的现实,也给了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恐怕是来告别的。
不,徐侦探可以告别,但栾菲菲不可以!
游亦杨上前几步,生怕栾菲菲转瞬即逝,并且不再出现。
“孩子,”树皮人先开口,他用欣慰的口吻说,“恭喜成为一个真正的侦探,虽然这资格对你来说来得太过惨烈,但你还是通过了最为严苛的考核。
“不要放弃你的理想,更不要像他一样,被私欲迷了双眼自甘堕落。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杰出的侦探。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他,并且毫不迟疑地把他交给法律制裁。”
游亦杨十分郑重地朝树皮人用力点头。
眼看树皮人渐渐淡出,游亦杨的目光转向栾菲菲。
“亦杨,”栾菲菲一边流泪一边微笑,“我也该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既然你已经查明了真相,我再没有理由继续霸占着你。”
“不,不要走,”游亦杨又上前一步,在蒙娜和聂长远面前与空气里那个莫须有的恋人相拥,“菲菲,我对不起你,别离开我,再陪陪我。”
栾菲菲把头埋在游亦杨的肩上,哽咽着说:“傻瓜,我早就已经走了。你值得拥有崭新的人生,拥有你爱的另一个女孩。记住,我要你幸福,你幸福,我便幸福。”
游亦杨的眼前渐渐模糊,一片汪洋之中,栾菲菲的身影如浮萍一般越飘越远。他知道,以后他再也看不到栾菲菲了。
聂长远走到游亦杨身边,双手用力捏住游亦杨稍显单薄的臂膀,声音洪亮地说:
“亦杨,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积案组,成为我们正式的编外侦探。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案子要你这位小侦探去主持公道、洗刷冤屈、匡扶正义!”
游亦杨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去,眼神中凝聚起坚毅和精明的光辉,抬头冲聂长远缓缓绽开一个标志性的自信笑容。
一周后,警方在失踪人口记录中找到了符合徐侦探的人选。
徐侦探的身份查明,他本名徐天明,曾经在本地开设了一家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是个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绝对耿直热血的侦探。
警方找到了他的亲属,跟焦尸留下的血样进行DNA比对,证实了死者确系徐天明。
游亦杨的推理被证实。
只不过,警方并没有向社会公开案情,一来是因为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二来,也是为了游亦杨和母亲的名誉。
这对儿可怜的母子也是案件的受害者,他们已经经历了如此惨痛的悲剧,再经不起真相公开后社会舆论的围攻。
所以市局下达的指示是全国公开通缉嫌犯王茉雅,只在系统内通缉嫌犯游钧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