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聂长远直接去了农大,在游亦杨的教室外等待他下课。

游亦杨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正在发呆的聂长远,便兴致勃勃地上前,拍了一下聂长远的肩膀:

“老聂,你特意来学校找我,是不是找到了当初给聂欣怡画画的画家?”

聂长远回过神,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又郑重摇头。

“难道是给美术系的同学们做模特?”游亦杨又问,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聂长远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不是,欣怡当初的确是在给一个画家当模特,而且是个女画家,”聂长远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早就想到会是个女画家,毕竟欣怡这孩子还没那么开放,能在男性画家面前宽衣解带。”

“没错,我也觉得会是女画家,因为聂欣怡曾经跟蒙娜提过蕾丝边的事,所以我推测是她无意中撞见了两个女性的亲密接触,所以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和抵触。

“如果两个女性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媒婆痣女人的话,那么另一个就应该是这个女画家。”游亦杨分析完后,等着聂长远的下文。

聂长远抬眼与游亦杨直视,犹豫了一下说:“我们的人拿着欣怡的照片去寻访松江市画人体的画家,找到了一家月光画廊,画廊的男主人认出了欣怡,称十多年前,欣怡曾是他妻子的模特。”

游亦杨有些心急,追问:“你们的人没有直接找到这个女画家吗?找到她的话说不定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媒婆痣女人了啊。”

聂长远看游亦杨的目光有些闪躲,“没法找到那个女画家,因为女画家在欣怡失踪的那年就已经死了,死于自杀。

“令人在意的是,女画家是在5月底自杀,蒙娜在6月中旬被跟踪一直到6月底报警,而欣怡是在7月中失踪的。”

游亦杨不免失望,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问题,女画家之死一定不简单,不然不会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始。

也许当初聂欣怡看到的并不是两个女性的亲密接触,而是杀人过程,只不过她匆匆一瞥,误以为是一对儿蕾丝边在亲热。

“老聂。”

游亦杨注意到了聂长远今天很不对劲,现在查到聂欣怡的失踪很可能跟女画家的死有关,应该算是进展,可他却忧心忡忡,游亦杨便小心地问:

“你话还没说完吧?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聂长远重重吐出一口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亦杨,没想到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欣怡的失踪案果然跟游老师的案件有关。”

游亦杨只觉得浑身一凛,一时间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住聂长远的手腕,用眼神催促他把话说清楚。

“女画家名叫武学敏,她的案子当年侦办的关键在于甄别是谋杀还是自杀,最后是以自杀作为定论结案的。也就是说,武学敏是在画廊她自己的画室里服毒自杀的。

“而游老师当时作为市局的顾问,也参与了武学敏案件的调查。正是游老师的发现和推理让案件最终定性为自杀。”聂长远艰难地说。

之前,游亦杨怀疑聂欣怡的案子跟他父亲游钧则的死有关,是因为掳走聂欣怡的媒婆痣女人曾经在自家火场楼下围观。虽然游亦杨很有自信,是同一个媒婆痣女人,但聂长远却不以为然。

现在得知聂欣怡打工的女雇主的命案当年他父亲也参与了调查,两者之间又多了一个更加紧密的联系。就连聂长远都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绝非凑巧。

游亦杨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面猜想,但是目前的形势由不得他逃避。

当年的武学敏的死被定性为自杀,很可能是由于他父亲游钧则推理错误。武学敏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是媒婆痣女人。

而媒婆痣女人杀人的现场其实是被聂欣怡目击了,只不过聂欣怡因为误会那是两个女人在亲热,所以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在意。

可如果媒婆痣女人注意到了她犯案的时候有个女孩曾经短暂目击,那么她就绝对不会不在意。

哪怕是警方已经以自杀结案,可一旦聂欣怡回过味儿来,那么媒婆痣女人便法网难逃,可以说聂欣怡就是凶手媒婆痣女人的定时炸弹。

只需要稍稍调查,媒婆痣女人就能知道出现在画廊的目击者女孩的身份,进而一路查到学校,对聂欣怡跟踪观察,而后想到利用聂欣怡的好友蒙娜,利用两个屡次交换衣服的好友,实施那个声东击西、偷梁换柱的计划。

游亦杨正琢磨着,树皮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就站在聂长远的身旁,一双注视游亦杨的眼睛深邃又湿润。

游亦杨把手背到身后,尽量不引起聂长远的注意,轻轻打了个响指,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对树皮人提问:

“难道真的是我父亲的失误?不会吧?他可是被誉为作家神探,从未出错啊,否则市局也不会对他的结论如此信任。”

树皮人似乎对游亦杨的话有些不屑似的,竟然咧嘴无声地干笑了一下,而后就跟之前的聂长远一样,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先点头,又摇头。

游亦杨不懂树皮人的意思,也就是说,对于这个问题,他其实潜意识是有个模糊的答案的,只是自己暂时还不能参透,或者说,是不愿参透。

“老聂,我要去见女画家武学敏的丈夫,他的月光画廊在哪里?”

游亦杨说话间便大跨步往外走,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这个最有可能知晓武学敏和媒婆痣女人线索的人问个清楚。

聂长远跟在游亦杨身后,边走边说:“我开车跟你一起去。虽然我之前已经跟他谈过了,但是有你的话,也许会有别的意外收获。”

去往画廊的路上,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之前他跟蒙娜去过画廊跟那位名叫康力兴的画商聊过。

康力兴告诉他们,就在大概两年前,有个姓徐的、自称是私家侦探的男人来过画廊,也是来问有关聂欣怡的事,继而得知了武学敏的自杀案,又询问了不少武学敏案件的过程细节。

毫无疑问,游亦杨他们是在重复这个姓徐的侦探两年前的调查轨迹。

康力兴告诉聂长远,当年妻子武学敏去世之后,他就给聂欣怡打了电话,告知聂欣怡不必再过来。

因为聂欣怡还是个孩子,康力兴担心她得知武学敏的案子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更何况当时警方还在以谋杀的方向调查。所以康力兴只是告诉聂欣怡,武学敏去了外地看病,所以不得不暂停作画。

聂长远对此感怀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康力兴自作主张对聂欣怡说了谎,是不是聂欣怡当时就会联想到她曾经目击的可能是凶案现场呢?

命运还真的是会作弄人啊!

至于说武学敏是否与一个嘴边长痣的女人有过接触这一点,康力兴的回答就耐人寻味了。

康力兴见过几次那个嘴边长痣的女人,女人梳着大波浪披肩发,皮肤白皙,相貌还挺漂亮的,唇边的痣反而给她添了几分风情。

但因为嘴角下垂,眼角有些上翘,女人给他的感觉是那种脾气不太好、很难相处的冰山美人。

女人是作为顾客出现在画廊的,她自称叫茉莉,想要见女画家武学敏,找她买一幅名叫“天鹅湖”的画。

当时武学敏正在作画,本来是不见顾客的,但是一听康力兴提到了“天鹅湖”,她马上放下画笔,要康力兴把女人请进画室,她要单独跟她谈。

康力兴记得那天两个女人似乎是没能达成交易,而且还闹得颇为不快。

名叫茉莉的女人离开画室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武学敏也在茉莉背后白了她一眼。

那之后,茉莉又来了几次,武学敏都是把她叫进画室,把门锁上谈话的,康力兴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每次茉莉离开时,两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出于好奇,康力兴也问过武学敏到底都在跟茉莉聊什么,茉莉为什么会三番五次过来,而且“天鹅湖”又是什么画,康力兴不记得画廊里有这么一幅画。

武学敏给出的回答是,茉莉几次三番过来就是想要买“天鹅湖”,两人之所以闹得不太愉快,那是因为价格始终谈不拢。

至于说“天鹅湖”这幅画,其实是武学敏个人的收藏,就保存在她的画室的保险柜之中。

那是国外一位著名画家少年时期的处女作,而这个画家已经过世,也是因此,那幅看起来像是初学者的、拙劣的油画才会如此值钱。

后来在康力兴的极力要求下,武学敏从保险箱中取出了这幅画给康力兴过目。

康力兴虽然不是画家,但也是个懂画的画商,他当然看得出这幅画都不能用普通来形容,画技非常稚嫩,如果没有画家处女作的名气的话,恐怕一百块都卖不到。

之所以能够卖几十块,还得是冲着画框还不错的面子。

可就是这么一幅画,被武学敏当做宝贝似的存放在保险箱,并且坚决不肯摆出去出售,也禁止丈夫康力兴外传这幅画在她手上,更有甚者不让康力兴在外提及这幅画。

康力兴自认为也算是资深画商,对于中外的画家也算是有些了解的。于是他私下查过。

可是无论怎么查,也咨询过不少同行甚至前辈,没人听说过“天鹅湖”这幅画。大家都只是知道这是个童话故事,还是知名的芭蕾舞剧。

“武学敏的死肯定跟这幅画有关!”

聂长远笃定地说:“因为根据康力兴的说法,武学敏把这画当宝贝,根本没卖给茉莉,可是武学敏死后,康力兴打开她的保险柜,别的画都在,独独那幅‘天鹅湖’不翼而飞。”

游亦杨听聂长远叙述这些的时候,就已经是强忍着胸中的汹涌。

当他听到“天鹅湖”这幅画的时候差点就要大叫出来,幸好忍住。

因为“天鹅湖”这幅画,他是见过的!

到了画廊,等到康力兴把两人带进他的办公室,刚要给二人沏茶准备再次详谈的时候,游亦杨却不管不顾地抓起了康力兴办公桌上的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急躁地画画。

康力兴和聂长远都是莫名其妙,凑过来观看。

这么一看之下,两人都有些尴尬之色。因为游亦杨画的可谓是简笔画,而且是那种很幼稚的简笔画。

可康力兴的尴尬之色没停留多久,很快他便换上了一副惊讶之色。

“你,你也见过那幅画?那幅‘天鹅湖’?”康力兴激动地问。

游亦杨虽然画的是简笔画,但是却凭借着记忆重现了那幅“天鹅湖”的构图。

画面被一分为二,上方是天空,下方是湖水,湖面上的最前方中央,是两只天鹅,它们一大一小,细长的颈部彼此缠绕,一看就是一对儿情侣天鹅;

在它们的后方,还分布着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七八只天鹅,但它们作为背景,都是单身,成了这对儿主角情侣的陪衬。

“你确认我画的就是你见过的那幅‘天鹅湖’?”游亦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又补充说,“的简易版?”

“没错,这就是那幅‘天鹅湖’,”康力兴笃定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也马上补充,“的简易版。”

聂长远一时情急,紧紧攥住游亦杨的手腕,激动地大叫:“亦杨,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见过那幅画?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的?”

游亦杨眯眼,冲聂长远微微摇头,低声说:“老聂,这事儿待会儿咱们出去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茉莉,还是再问问康先生有关于茉莉的事情吧。”

聂长远再次询问了一遍康力兴有关于茉莉的种种,这一次他深挖细节,要康力兴努力回想起武学敏和茉莉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等待的期间,游亦杨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眼帘,略带哀伤地整理着目前掌握的讯息,却见树皮人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次,树皮人的两条双臂在胸前交叉,尽力相互缠绕,意在模仿“天鹅湖”的两个主角的姿势,随后又用手比出了一个心形。

游亦杨轻轻打了个响指,有些抵触地嘀咕:“我知道,知道这画的意义,不用你提醒。”

树皮人像是担心游亦杨不能彻底理解似的,先是用力摇头,然后又更加用力地把两只手臂缠绕在一起,比了一个更大的心形。

游亦杨很不想与树皮人互动,但是眼下的他心烦意乱,也就顾不上自控,下意识地发泄不耐烦的情绪,带着些怒意地提高音量:

“够了,我知道,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声音让屋子里的其余两个人都大为惊愕,幸好聂长远第一时间转移了康力兴的注意力,要他继续回忆。

树皮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又发出了枯树皮摩擦似的刺耳的令人不舒服的声音,随即无奈地转身,消失在游亦杨的视线中。

游亦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天鹅湖”这幅画的意义,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情才无比烦躁。

一个令他感到战栗的想法像是涨潮的海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而他根本无力阻挡和逃避。

刚刚树皮人的出现,其实就是他的潜意识两次对他的提醒,不可以因为个人情感就忽略最大的可能性,拒绝往那个方面去推测。

康力兴苦思冥想了十几分钟,总算是想起了武学敏和茉莉之间对话中的半句话,还是他在画室门外偷听到的半句。

那是武学敏说的半句话,她用嘲讽的口吻对茉莉说:“我在先,你在后。”

聂长远分析说:“难道武学敏的意思是,她先得到的那幅画,所以有权决定是否出卖,开价多少?”

游亦杨却苦着一张脸,无力地摆摆手,“错了,武学敏的‘先后’说的不是得到这幅画的时间顺序,而是方位顺序。”

聂长远好像明白了游亦杨的意思,又问了康力兴一些有关武学敏的案件的问题,便带着游亦杨离开。

刚一出画廊的大门,聂长远便迫不及待地说:“亦杨,你怎么会知道那幅画?你欠我一个解释。”

游亦杨转过身,躲闪着聂长远追问的气势,恨不得马上逃离,或者瑟缩到角落里。

可他刚转过身,树皮人再度出现,笔直站着,用一双严肃而凌厉的眼睛瞪着游亦杨。

不管游亦杨怎么躲闪,树皮人总是能够站到他面前,而且树皮人有股魔力似的,总能让游亦杨对他对视。

这一次,游亦杨连响指都忘记打。一个树皮人一个聂长远前后夹击,让他有种置身夹缝的窒息感。

游亦杨看得懂树皮人的眼神,虽然树皮人不会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在大叫:不许逃避,说出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树皮人无形的压力甚至比聂长远更甚,压得游亦杨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够了,我不想说,反正都只是猜想,没法证明,为什么一定要我说?”游亦杨又转身,像个无助的孩子,语气里透着委屈。

聂长远没听到响指,就以为游亦杨这话是对他说的,“亦杨,你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的推测你做的还少吗?”

游亦杨原地转圈,一面躲闪一直跟着他的树皮人,一面回避也跟着他转圈的聂长远。

聂长远还好,树皮人催促他的凌厉眼神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全身。

“别逼我,我不想说,”游亦杨双手抱头蹲下,痛苦地大叫,“太残忍,这对我太残忍!”

聂长远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游亦杨还是个病人,他的追问可能触发了游亦杨的某根神经,引发他犯病。

聂长远赶忙也蹲下身,轻拍游亦杨的背,说了几句安抚他的话,要带他回家休息。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吗?”

栾菲菲清冷的声音像是一股清流,从上而下的倾泻,浇在浑身灼烧般痛苦的游亦杨身上。

“你不是非要不顾自己的病情去当什么侦探吗?你不是不想放弃当初的理想吗?”

游亦杨猛地抬头,与树皮人旁边的栾菲菲对视,总算冷静了些,恢复了些理智,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

“你以前怎么跟我说的来着?你说过,侦探不应该被自己的主观情绪和个人感情所影响,哪怕有一天,我是你侦办案子的涉案者甚至是嫌疑人,你也会保持侦探的公正冷静,努力去还原真相。”

栾菲菲也蹲下,与游亦杨直视,动容地说:“据我所知,侦探不该是你现在这样的,不该这么脆弱。”

游亦杨攥拳,敲敲自己的头,有些惭愧地说:“是啊,我不该这样脆弱,哪怕,哪怕现在牵涉的是我的至亲,哪怕线索和嫌疑指向了我的至亲,我也不该逃避、自欺欺人。

“而且,如果真的对他百分百信任,就更加不该心虚,应该顺着线索查下去,因为相信终归会还他一个清白!”

聂长远当然听到了游亦杨的话,他更加满心疑惑,但又不敢再去追问,只是把游亦杨拉起来,双手扶住他的双肩,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

“亦杨,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回家,等你恢复好了,咱们再谈案情。”

游亦杨却摇头,先是冲一旁的栾菲菲笑笑,随后深呼吸,站得笔挺,用正常的声调对聂长远说:

“不必了,老聂,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你不是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吗?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说说我对案件目前的推测。

“但你必须清楚,我下面要说的不过是基于目前线索的推测而已,事实也可能完全不是这样。”

聂长远狐疑地上下打量游亦杨,确实觉得他恢复了正常,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让游亦杨跟他上车,在车上详谈案情。

游亦杨坐上了聂长远车子的副驾驶,喝了一大口车上的瓶装水,这才缓缓开口:

“我的确见过那幅画,就在我爸的书房里,他把那画挂在他书桌的正对面,可见他有多么喜欢那幅画。当年我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也看得出那幅画并不好看,还问过他为什么喜欢这幅画。”

聂长远急切地问:“游老师怎么说?”

“也许是他以为我当时还小很多事不懂吧,所以当时不假思索地对我解释,还带着一种现在回想起来可以称之为甜蜜的神态,感慨地说:一幅画的价值有时候不在于画本身,而是它的作者和寓意,所以这幅画是我最心爱的收藏。”

聂长远那种懵懵懂懂,云里雾里,但又冥冥中有种抵触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像是明白了刚刚游亦杨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他觉得喉咙干哑,说话困难,但还是哑着嗓子说:“也就是说当年游老师跟武学敏一样,都把那幅画当做了宝贝?”

“是的,我想武学敏之所以把那画当宝贝,跟我父亲的原因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那幅画的价值在于画的作者和寓意。”

游亦杨咽了一口口水,嘴角下垂,哭丧着一张脸继续说:“那幅画的寓意很简单,就是——爱情。

“也就是说,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的情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而她的情人在绘画方面是外行,他正是在武学敏的影响下试着涂鸦,画出了他的处女作。”

聂长远震惊不已,结巴地问:“难道,难道游老师当年也有,也有情人?那幅寓意为爱情的天鹅湖就是,就是他的,他的情人送给他的?而游老师的情人,就是,是茉莉?”

游亦杨说不出口的话被聂长远先说出来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低声说:

“虽然我很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但是根据目前的线索推测,天鹅湖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和茉莉共同的情人所画。

“当年茉莉找上门,提出了只有他们三个才知道的天鹅湖,所以武学敏马上就猜到了茉莉与她的情人有关,两人才会秘密会面,而且闹得不太愉快。

“从那句康力兴偷听到的半句话中,更加可以听得出端倪,也就是两个女人情敌的定位。”

聂长远后知后觉,“啊,我懂了,所谓的先后是指在那幅画上的方位,‘先’先的就是前面,也就是两只天鹅主角中的那只母天鹅,‘后’则是指那些围观的配角。

“武学敏的意思是,她才是情人的真爱,而茉莉不过是一个背景式的陪衬,是那些后面那些艳羡前方女主角的其中之一。”

“可不就是嘛,”游亦杨有些嘲讽地说,“这个画画的人本意恐怕不是想要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是在炫耀自己。否则的话,他大可以只画两只天鹅,取名两只天鹅什么的,可是他却画了那么多只单个的天鹅与他共处一个湖面。

“所以我认为,他的情人不止武学敏和茉莉两个,而他,在这些情人之中游刃有余,是个万人迷似的人物,能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情人们都以为自己就是画中的母天鹅女主角,彼此间还会争风吃醋,甚至对竞争对手痛下杀手。所以最终茉莉杀死了武学敏。”

聂长远挠头,不解地问:“可既然那幅画是万人迷画的,又怎么会辗转到游老师手里呢?”

游亦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低沉地说:“既然武学敏死后那幅画不翼而飞,就很可能是被杀害武学敏的凶手,也就是茉莉拿走了。

“而后,茉莉又把画给了我父亲。讽刺的是,她极有可能说,那是她这个外行为我父亲所作的意为爱情的礼物。”

聂长远十分矛盾,犹豫着说:“你父母的恩爱那是出了名的,我们局里的人都知道,你们家也是我们大家眼中的模范家庭。

“而且游老师还告诉我,就是因为他们俩相爱至深,不分彼此,两个人好的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所以才会把他们俩的姓氏结合起来给你取名游亦杨,意思就是游钧则就是杨燕,杨燕就是游钧则。我真的不敢想象,游老师会有婚外恋。”

游亦杨苦涩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的笑,“更加可怕的不是婚外恋,而是我父亲,他有可能为了这个婚外恋人,故意制造了冤假错案。

“他当年已经顺着线索找到了凶手茉莉,可是却因为私人情感徇私舞弊,为了包庇茉莉做出错误的推理,也有可能做了一些虚假的细节和证据去支持他的推理,最终把一宗谋杀案扭转成了自杀案。”

“唉,是啊,松江有名的神探又怎么可能分不清是谋杀还是自杀呢。游老师认为武学敏是自杀,在我看来,要么就是她真的是自杀,要么就是游老师明知是谋杀,却故意给出错误的推论。”

聂长远本能地抗拒这种推测,但他更加清楚,眼下的局势,这种推测是最为合理的。

真是难为游亦杨了,能够这样不偏不袒,像个一心只追求真相、不为私人情感所影响的职业侦探。

游亦杨的双手紧握,在聂长远看不见的地方,右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左手的皮肉,尽管只是推测,可是这些话说出口还是让他很不舒服,而他在努力克制自己,坚持讲下去:

“我父亲,他有可能以为天鹅湖是茉莉所画,画中的两只主角天鹅,其实就是茉莉和茉莉念念不忘的他,所以才会把那幅画当做宝贝挂在书房。

“唉,如果是这样,他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我跟母亲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

聂长远感觉心上压了一块重石,侦办他亲妹妹的失踪案他还能尽力保持冷静,可自从他崇拜的神探游钧则牵连进来,他就像是背着沉重包袱一样举步维艰,甚至本能地抵触一切不利于游钧则的新线索。

但聂长远知道,这案子绝对不能办到这里中止暂停,既然要查,那么不管真相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多么黑暗耻辱,给游亦杨母子带来更大的痛苦,都必须坚持到底,还原真相。

他必须要查到聂欣怡的下落,解开围绕在游钧则身上的谜团。这原则也是当初游钧则帮他在心中树立的绝对坚定的磐石。

“亦杨,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真的是像你推测的这样,也许,对于你父母之间的感情出现裂痕,只是你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吧。

“你只是个孩子,而父母有很多事情是会瞒着孩子,对外对孩子都维持虚假的美好。我想,说不定你的母亲会对游老师的事有所了解。你的确该好好跟她谈谈了。”

聂长远说这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之后才察觉,从刚刚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游亦杨重重地点头,他的确要跟母亲好好谈谈。

他扪心自问,心里的那座擎天大厦瞬间坍塌了吗?回答是不!虽然目前掌握的讯息让他不得不产生以上的怀疑和推测,但毕竟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的话,哪怕是高达99%的可能性也是可能被推翻的。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游钧则也有可能是无辜的!

如果父亲游钧则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游亦杨该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继续追查,公开真相,因为他绝对不会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

如果父亲是无辜的呢?那游亦杨就更加要努力还原真相为父亲正名。

所以无论怎么说,游亦杨都得用尽全力,继续追查下去,直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