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游亦杨醒来后开机,手机马上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发件人竟然是昔日的室友,那个总是喜欢带头挖苦为难他的肖鹏。

“回寝室一趟,有事找你。”肖鹏的短消息跟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意。

游亦杨本来不想理会这个从前总是给他难堪的肖鹏,但是想到可能是学校有什么事,就硬着头皮出门往学校宿舍走。

推门进入曾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寝室,游亦杨只看见了肖鹏一人,另外两个室友都不在。

游亦杨以为是以寝室为单位的公事,要开个什么小会议通知什么事,便坐在自己的桌前等着缺席的其余两个室友。

肖鹏眼神复杂地看了游亦杨一眼,叹了口气,没什么表情地锁上了门。

游亦杨后背一凉,第一次觉得肖鹏的嘴脸不再是令他厌烦,而是令他恐惧,不禁脱口而出:

“你要做什么?难道你才是杀手?那为什么我在这里住的时候不动手,要等到现在?”

肖鹏眯着眼,审视了游亦杨几秒,更大声地叹息,“你果然是个病人,唉,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想到找你这么一个病人来帮忙。”

帮忙?游亦杨瑟缩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看到肖鹏恢复对自己厌恶嫌弃的神情,又充满了熟悉感和安全感。

“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不是认识积案组的人吗?”肖鹏眼里渐渐聚集希望的光,“听说你跟那个组长关系还不错,我想请你们重新调查一年前我二叔的案件。”

原来是查案,游亦杨彻底放松,讪笑着说:“那你应该也知道,咱们俩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吧?”

“我当然知道,”肖鹏一点也不担心游亦杨会拒绝的样子,“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这件案子。我自认为还是挺了解你这个怪胎的,对于诡异传说什么的,你一定会好奇。”

诡异传说?游亦杨马上想到了黑狗诅咒的传说,可是肖鹏说是他的二叔的案子,而且还是一年前的案子,又怎么会跟19年前的诅咒传说有关呢?

“好吧,你说说看,我且听个热闹,”游亦杨翘着二郎腿,假装并不感兴趣似的,“听完之后要是觉得乏味,那就爱莫能助啦。”

肖鹏给自己和游亦杨各拿了一瓶水,坐在床沿开始娓娓道来。

肖鹏的二叔名叫肖凌锋,一年前过世的时候38岁,在松江市的农林部门任职,是个很有升职前途的副局长。

就是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局长,一个至今单身的钻石王老五,居然会在一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服毒自杀。

他的死出乎了家人、同事以及当时参加同学会的老同学、所有人的意料。

在参加学生会之前,肖凌锋就曾跟还在读高三的侄子肖鹏提过一句,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么一定是被谋杀。

当时肖鹏并未在意,因为这话是在两人一起看罪案电视剧的时候肖凌锋开玩笑似的说的。

后来,肖凌锋受邀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家人看得出肖凌锋对这个聚会有些抵触,想过借故不去。

但因为老班长过于热情,亲自来家里请他,还说什么领导是不是看不上老同学摆架子之类的话。肖凌锋算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去酒店参加了同学聚会。

根据当时聚会的那些个老同学讲,肖凌锋作为当年班上的学习委员上台讲话,颇为感慨,还提到了当年班上的一位失踪的女同学。

谈及这位系花,他潸然泪下。但同学们并没有捧场,因为这个失踪女同学算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后来,肖凌锋跟班上的两个关系最好的男同学一起在窗边聊天,三个人一人手执一杯红酒,边聊边啜饮。

据当时其他同学的描述,他们的面色沉重,一直低声细语,神秘兮兮。

随后,肖凌锋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就在其余两个同学离开窗边的时候,肖凌锋手中酒杯应声落地,他本人摔倒在地,毒发身亡。

毒药自然是在红酒里,是一种毒性极强、几乎是瞬间见效的浓缩农药。

那两个关系最好的男同学中有一个名叫范家豪的男人是果园老板,他的果园用的就是这种新型稀有的农药。

警方当然第一时间怀疑当时在窗边跟肖凌锋谈话的两名同学,因为窗边是宴席的监控死角,而从肖凌锋在自助餐桌上随机取了一杯红酒到走到窗边这段路程监控全程记录,并没有人靠近过那杯红酒。

两个同学成了嫌疑人,但他们却彼此作证,证明两人没有下毒谋害肖凌锋。

警方开始怀疑是两人都是同谋,彼此合作,由其中一人吸引肖凌锋注意,剩下的一人趁机下毒。

再后来,果园老板范家豪花重金请了有名的律师,律师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找到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和咨询师的工作录像作证,坐实肖凌锋患有抑郁症,自杀倾向极为严重。

录像表明,肖凌锋患有抑郁症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他以假名假身份求医,看来是想要隐藏身份。

他的病情一直反复,一直到同学会前夕,他在录像中坦言他已经难以自控,想要结束生命,在那之后,他并没有按照约定复诊。

因为有了心理咨询师和录像证实肖凌锋患有抑郁症,有自杀倾向,而又没有其他证据证实两个同学下毒杀人,警方更加找不到两个同学的杀人动机,所以案子最后以肖凌锋自杀定论。

肖鹏情绪激动,“我当时去找过办案的警察,我告诉他们二叔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一定是被谋杀的!

“我还告诉他们二叔很可能是因为跟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恩怨,猜到了两人可能会趁机对他下手,所以拒绝去同学会。可是警察根本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再说,我二叔平时工作认真上进,为人和善健谈,怎么可能得了一年的抑郁症?那个什么咨询师和录像很可能都是假的,是那个范家豪花钱找人做的!”

游亦杨不想打击这么激动的肖鹏,但必须实话实说:

“警方又不傻,咨询师是否撒谎就算他们难以断定,录像的真伪还是有办法验证的。恐怕你的二叔真的是得了抑郁症。

“我最近也刚刚从一位专业人士那里了解过,有些抑郁症患者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把自己掩饰得不错,一个人暂时性地在人前谈笑风生并不能证明他就没有患抑郁症。我认为,你二叔恐怕是真的患有抑郁症。”

游亦杨算是现学现卖,有关于抑郁症的知识也是他刚刚从蒙娜那里学来的。

但肖凌锋患有抑郁症自杀却很可能跟19年前失踪的系花有关,毕竟肖凌锋在同学会上谈及系花,而且还潸然泪下。

那之后,三个老同学聚在一起神神秘秘、避人耳目地谈话,这也极为可疑。

游亦杨觉得这三个人恐怕跟19年前的失踪系花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们会知道系花失踪的内情,说不定,他们就是始作俑者。

“你不肯帮忙就算了,”听游亦杨也同意肖凌锋抑郁症自杀的说法,肖鹏极为失望,恨不得马上赶游亦杨离开似的,“我就不该病急乱投医找你来。”

“你先别急,”游亦杨还想从肖鹏这里得知一些肖凌锋的情况,从而得知肖凌锋和失踪系花的关联,“我虽然也觉得你二叔是患有抑郁症自杀,但是对于他自杀时候的天时地利人和非常在意。”

“你什么意思?”肖鹏听游亦杨这么说更为恼火,他觉得游亦杨在拿他二叔的死打趣。

游亦杨不在乎肖鹏的反应,自顾自地分析说:

“如果真的是自杀,肖凌锋为什么要选择带着毒药去到同学会上自杀?为什么要在同学会上提及当年的禁忌失踪案?而且为什么要在单独跟两个同学一起聊天之后喝下毒酒?

“我想根本原因就是,他想要嫁祸这两个同学,想要两个同学背负谋杀他的罪名,至少也得让警方去调查这两个人。”

肖鹏一把抓住了游亦杨的衣领,恨不得给他一拳,大喝说:“臭小子,你胡说八道!”

游亦杨不客气地一把甩开肖鹏,仍然保持冷静:

“你先别激动,你有没有站在你二叔的立场想过,若他真的是想要嫁祸这两个同学,那么这两人就一定会有杀人动机。

“他也许正是想用自己的死让警方调查出他们二人的杀人动机。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动机是什么吗?他们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肖鹏松开手,仍旧喘着粗气,又坐回椅子,带着怒气说:

“我当然想过,他们三人之间一定有秘密,我也去找过当时参加同学会的其他人,他们都说在我二叔提到失踪系花之后,那两个同学便表现异常,很紧张甚至还有些责怪我二叔的意思。

“二叔刚刚讲完话下台,他们就马上把我二叔叫过去,三个人神秘交谈。所以我觉得他们三个人的这个秘密一定跟19年前的系花失踪案有关。

“也因为我二叔还曾跟我说过,他不是独身主义者,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婚甚至也不交女友,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孩,一个他在最美好年纪遇到的最纯真善良的、但却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

游亦杨自然明白,肖鹏几乎已经认定肖凌锋口中的女孩就是当年失踪的系花,肖凌锋既然说女孩已经不在人世,看来是明确知道失踪系花最后的下场,系花果然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肖凌锋知道当年的真相,只可惜,他已经带着真相离世,好在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他想要嫁祸的老同学,这两人也极有可能是知情者。

游亦杨问肖鹏这两个老同学的身份和联系方式,他打算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先找这两人聊聊。

肖鹏一听游亦杨答应帮忙调查,刚刚的怒气消了一大半,甚至还短暂地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他哪里知道游亦杨还想要感谢他呢。

游亦杨正愁调查系花失踪案无从下手,肖鹏就带着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送上门来。

肖鹏不但给了游亦杨他之前搜集的他二叔肖凌锋的一些资料、两个老同学的资料,还顺带给出了一个名字,正是19年前失踪案女主角的姓名。

肖鹏曾经在二叔肖凌锋喝醉酒后听他迷迷糊糊中叫过这名字,那是个女人名字,他猜想,这一定就是二叔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孩。

蒋小艺,这名字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还是以这么迂回的方式。

游亦杨苦笑感叹,头一次为一个女受害者翻案,却连她的名字都如此难知晓,当个编外侦探容易嘛。

下午的公共课,游亦杨上得漫不经心,他一边躲闪着硬是要坐在他身边的秦紫雯时不时投来的灼热的目光,一边听老师讲课,他还一心三用,在偷偷用手机去搜索那两个肖凌锋的老同学的资料信息。

范家豪是其中之一,今年38岁,是个事业有成的钻石王老五。他工作的地点尤为蹊跷,竟然就是在清官古墓所在的馒头山!

现在的馒头山已经被开发出了五分之一作为休闲度假村,名为花果山庄。

叫花果山庄的原因正是由于山庄内有一大片果园可供旅客采摘。馒头山如今以这片果园闻名。

而范家豪正是果园的老板,也就是肖鹏口中那个有途径得到浓缩农药的、毒害肖凌锋的嫌疑人之一。

另一名男同学名叫何爱民,也是38岁,跟范家豪比起来就是默默无闻了。

说到底他还算是游亦杨的同行,目前在一家宠物医院打工。游亦杨在那家宠物医院的网站上看到了这位何爱民医生的照片,他倒也算是医院的招牌。

游亦杨想,如果要想找范家豪,可以直接以游客的身份去山庄,找机会跟他这位老板搭讪。

要想找何爱民更好办,干脆以宠物医院院长的身份去挖角,只要提出更为丰厚的报酬,保准能跟他促膝长谈。

“亦杨,你想要去花果山庄度假?”秦紫雯伸着脖子,终于还是看清了游亦杨的手机,小声而又跃跃欲试地说,“正好马上元旦放假,咱们一起去吧。”

游亦杨本能地皱眉撇嘴,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他的计划就是趁元旦假期去花果山庄找范家豪了解情况的,这下可好,要是秦紫雯蹲守花果山庄的售票处,那他不是又在劫难逃?

“我才不去,元旦我去住院,好好治治我的病。”游亦杨拿这句谎话打发秦紫雯。

晚上回到住处,游亦杨得意洋洋地坐到餐桌前,面对一桌子的黑暗料理和黑暗料理界的一姐蒙娜。

“怎么?看你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在显摆,你今天又有进展?”蒙娜一边盛饭一边调侃,“这次的进展又是关于哪位大人啊?”

“肖大人,”游亦杨脱口而出,他口中的肖大人自然就是指肖凌锋,“我还查到了两个极有可能知道19年前蒋小艺失踪真相的人。”

蒙娜愣住,筷子举在空中,筷子夹的米饭掉在碗里。

“你,你是怎么查到的?难道这次是远哥上了你的当,你又用你那套清官情爱恩怨的狗血故事骗远哥把我们的进展告诉了你?他还把失踪系花的名字都告诉你了?”

蒙娜这话就代表着肖鹏给出的失踪系花的名字完全正确,而且他游亦杨现在掌握的线索也跟他们积案组保持一致和同步。

游亦杨暗暗感叹,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虽说得知这些线索是运气好,但面对蒙娜自然不能说是运气。

“非也非也,”游亦杨学着马大人的口吻摇头晃脑地说,“老聂的嘴严得超乎你我想象,我这些信息都是靠我的本事调查得来。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两个知情人的身份和所在,正打算继续调查呢。”

蒙娜很想追问下去,但是又担心自己再次被游亦杨一个孩子愚弄,被套出更多的话,便忍着不问。

反正她很快便可以验证游亦杨说查到这些信息是否属实。不过,根据她的专业观察,游亦杨很有底气,各种微表情显示,他是真的有所收获。

睡前,马大人如期而至。这点游亦杨早有准备,蒋小艺失踪案破获之前,他恐怕每晚都要跟这个清朝“僵尸”有个约会了。

“再过两天放假,我要去一趟馒头山,一来是找范家豪这位果园老板聊聊,二来,我也想去山上找找那个安葬你的古墓。”

游亦杨侧躺,对着仍旧伫立于窗边月光下的身影说:

“我觉得当年那么多警察找不到古墓的所在并不是因为古墓不存在,而是他们用的方法不对,找墓穴这种事不能那么唯物主义,得懂点风水学知识。我打算趁这几天时间先恶补一下。”

“庶民,”马大人急切地问,“你有没有查清楚,小玉在我死后到底如何?”

游亦杨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嘛,你的小玉到底如何根本无从查证,因为她已经被佟大人从历史上给抹去了,变成了一条黑狗。

“但我认为极有可能,小玉在为你修建古墓之后,又替你报仇杀死了佟大人。那之后她到底如何,真的没法知道。”

马大人转过身,显然动怒,耍起了官威,俨然把游亦杨当成他手下的衙役。

“放肆,本官命你查明真相,你自己本事不济,竟然要用无法查明的借口搪塞本官。你必须查明小玉的去向!”

“好好好。”

游亦杨正在用手机上网搜索寻找古墓的风水知识,根本懒得跟马大人辩论,只好敷衍。

“我查我查还不行嘛,过两天我就去馒头山,找到你的古墓进去看看,看看小玉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说不定小玉一直跟你躺在同一具棺椁之中也说不定呢。”

“会吗?”马大人突然间带着欢喜的笑意问,“你是说,小玉为我复仇后去到我的墓穴跟我一起……果然,果然她是愿意与我同生共死的。”

游亦杨抬眼白了马大人一眼,心想,古人就是古人,受封建思想腐蚀的大男子主义,知道自己的女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死,甚至在他死后不惜自杀殉情,搞不好是进入棺椁之中活活把自己给闷死,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欢喜。

游亦杨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是他,他还是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爱人能够活下去,再找到一个归宿,幸福终老。

“怎么?你想要再找了?”栾菲菲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地冒出来,“才几天不见,你竟然想要另觅新欢?”

游亦杨一下子坐起来,只见久违的栾菲菲正掐腰站在床尾处,委屈地含着泪质问他。

“菲菲,”游亦杨欣喜地跳下床,冲到栾菲菲面前,拥抱她之前先打了个响指,“你可算出现了,我好想你。”

“哼,少来,”栾菲菲躲过了游亦杨的拥抱,嗔怪说,“你觉得是我大女子主义,明明已经死了,还要霸占着你的心,不让你再去寻找幸福,是不是?”

游亦杨愣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啊,自己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出现如此幻觉,难道自己真的想要忘却栾菲菲重新开始了吗?游亦杨摇头的频率渐渐慢下来。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蒙娜?”栾菲菲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划过,低落。

游亦杨看不得栾菲菲如此楚楚动人的模样,他又想起了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栾菲菲跟他拌嘴委屈的模样。

他的心猛地抽痛,上前一把抱住栾菲菲,因为用力过猛,他抱到了自己。栾菲菲的幻象来去匆匆,已经消失不见。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窗边的马大人适时地吟诗感慨。

游亦杨也跟着叹息,要说与爱人阴阳相隔的,又岂止是一个马大人,还有他自己啊。但好在自己还能时不时见到心爱的人。

等一下,这真的是好事吗?游亦杨第一次产生出这样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