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圣诞节。
游亦杨躲过了秦紫雯的夺命追魂call,坚决不应邀去参加什么学校的圣诞舞会。
拥挤的舞池,眼花缭乱的灯光,还有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不明身份的人,普通人置身于这些元素之中也许会感觉到兴奋快乐。
可对他游亦杨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般的恶梦——谁知道这些舞者中有几个瞄准他的杀手,正在一边迈着舞步一边放肆大笑,怀揣着凶器向他靠近?
相比较于那些用白眼观察他这个异类的同学们,游亦杨还是喜欢跟聂长远和蒙娜这两个同事关系的朋友在一起。
因此,圣诞夜游亦杨把两个朋友约在了自己的出租房,叫了一桌子丰盛的外卖,一边听着欢快的音乐一边跟两个朋友聊天打趣。
在聊到当下电视台热映的狗血电视剧时,游亦杨来了奇思妙想。
“老聂,与其聊那些纯属虚构的狗血故事,不如我们听你这个移动资料库聊聊还未破获的积案。你挑几个有意思的给我们讲讲呗。”
蒙娜对这个提议很赞成,放下正啃得尽兴的鸡翅,催促聂长远:
“对呀远哥,你的脑子里一定有很多真实的故事,挑几个比电视剧还离奇地讲讲。”
聂长远一边继续啃鸡腿一边老生常谈似的说:
“亦杨,你的这点小心思在我这里是无所遁形。你是不是又心痒,想要找个积案来破啦?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这不快期末了嘛,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准备考试上。总是与这些案件打交道对你和你的病情没好处。”
还真的被聂长远说中了。
一来,游亦杨的确是破案上瘾,想要用破案来调剂无聊乏味的大学生活,谁叫他没什么朋友,也不爱网游,更不想恋爱,大学生活除了学习也只有这么一个爱好;
二来,游亦杨必须要尽快多破几个案子,这样才能让聂长远彻底拜服于他的牛仔裤下,承认他的能力,改变心意把他父亲的案子讲给他听,从而达到他调查父亲命案、为父报仇的目的;
三来,自从上次的案件过后,游亦杨因为担心病情恶化去找过主治医生刑恩晖院长,从他那里开了一些新药来吃,最近一阵子还真的没怎么出现幻觉。
游亦杨也想用案件来检验一下药效,顺便检验一下自己的侦探能力,是不是必须要靠所谓的幻觉才能施展。
“老聂,我的学业不劳你操心,期末成绩见分晓。”
游亦杨调侃聂长远,“倒是你们积案组,自从上次的案子破了之后就一直处于歇业状态吧,算算也有半个月了,再不搞出点成效来,恐怕局长会撤销你们这么个多余部门。到时候你这个组长也得卸任,没官当喽。”
聂长远嘿嘿一笑:
“亦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病情恶化的事吗?刑院长给我打过电话,叫我一定要阻止你继续参与办案。
“为了你的身体,为了我不愧对我的老师和师母,我绝对不可以再放任你祸害自己啦。”
其实聂长远也很矛盾,在刑恩晖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其实是动摇的。
他想要让游亦杨这个编外小侦探继续帮忙,一来是因为他经过前两次的经验发觉游亦杨真的很有侦探天分,只要把病彻底治好,说不定可以子承父业成为一代名探;
二来,身为积案组的组长,聂长远也真心希望多破获几起尘封已久的积案,也算是为民造福;
三来,出于私人原因,有一起他念念不忘的积案,他想要寻求这位小侦探的帮助。当然,在这之前他得确认,游亦杨前两次的成功是运气还是实力。
可是既然人家专业医生已经给出了结论——侦破案件不利于游亦杨的身心健康茁壮成长,会导致病情恶化,朝精神病医院的方向又近一步,那么他聂长远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害了游亦杨。
蒙娜帮聂长远说话:
“没错,远哥,咱们积案组总不能每次都靠一个孩子帮忙破案。这样吧,为了满足我们小游院长想要听真实离奇故事的圣诞愿望,也为了能够让他不至于身陷其中,你就讲几个已经破了的有趣案子吧。”
聂长远本来还以为要扫了游亦杨的兴致,经蒙娜这么一提醒,他马上来了兴致。
“好吧,那我就先来讲这么3个案子。为了增加趣味性,也为了让咱们的小游院长过过干瘾,我只讲大致案情,不说结果,你们俩来个有奖竞猜,猜错的要请猜对结果的人和我吃大餐,怎么样?”
游亦杨耸肩,笑着说:“好吧,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听听已经破了的案子。只不过老聂,你很不讲究啊,你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一毛不拔的蒙娜丽莎破费嘛。而且不管我们谁输谁赢,这顿大餐都有你的份。”
蒙娜笑嘻嘻地反驳游亦杨,“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聂长远歪头蹙眉想了几秒钟,第一个故事便出炉,真的不愧是移动资料库。
第一案发生在3年前的松江市。
一栋高层写字楼的某间办公室,一个妙龄女白领被五根钢钉钉在了天花板上,除了四肢之外,颈部还有一根致死的钢钉。案发现场就像是某种巫术的某种仪式。
当时警方只找到了一名跟女死者有情感纠葛的男同事,他是唯一有动机的嫌疑人,但他却有不在场证明。
更为诡异的是,写字楼有一个闹鬼传说,传说盖楼的时候死了一个40岁未婚的农民工。
高层建筑到一半时,他从楼上跌落,身体被钢筋贯穿。
他的鬼魂因为憎恨这栋大楼常年徘徊于此,大楼因为他的憎恨变得越来越不牢固,早晚会坍塌。
能够阻止大楼坍塌,让在此工作的尽千人幸免于难的方法就是活祭美女。
只要在每年农民工的祭日留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大楼加夜班,鬼魂自己便会来取自己的贡品,进而保大楼一年的安宁。
第二案发生在6年前的周边乡村。
女死者是个24岁的年轻少妇。遇害前的3个月,女死者大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行乞至此的七旬老太。
因为女死者没有生母和婆婆,老太又面善可怜,她便把老太收留在家中,像孝敬母亲一样地照顾。
然而老太在家中的第二个月,女死者的容貌便发生了变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一个月过去,竟然俨然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太。
而她收留的那个七旬老太呢,在女人家中居住的这些时日突然容光焕发,不但面色越加红润,腿脚也利落不少,一下子年轻了至少10岁。
七旬老太在女死者家中居住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早上,丈夫发现妻子被人勒毙,而家中的七旬老太不见人影。
命案之前,村民们就都在传说女人好心收留的来历不明的老太太其实是能够吸取年轻貌美女人精气的老妖婆,恐怕她已经活了有几百年之久,每次将要衰老致死的时候便会游**在村落中,选一个看得上眼的女人加害。
这一次,女人被她害死了,她自然也就功成身退。
第三案十分凑巧,就发生在游亦杨就读的松江市农大,时间更为久远,是19年前。
案子的主人公仍旧是女性,是农大大二的女学生。案子并不是命案,只是失踪案件。
在农大老校区身后的试验田外,有一座因为形状酷似馒头而被取名为馒头山的山坡。
传说山坡上有清朝时期的古墓,古墓被盗墓贼破坏之后,不但里面的宝贝被洗劫,也释放出了墓主人生前留下的诅咒。
葬在古墓里的是一位姓马的清朝县官,他生前曾养了一条忠心耿耿、十分有灵性的黑色狼狗。
一次,巡抚大人来到县官马大人府中视察,一眼就相中了这条黑狗,想要占为己有。
马大人把黑狗当做亲儿子一样疼爱,自然是不给。
后来,巡抚便记恨马大人不识好歹,给他栽赃了一个通敌卖国的死罪。
马大人被判处凌迟之刑,株连九族。
巡抚想要强行带走那条黑狗,却被黑狗咬伤。因此连马大人最心爱那条狼狗也在九族之内了。
临死前,马大人怀抱心爱的黑狼狗,高声诅咒陷害他的巡抚大人,称他的黑色灵犬将会为他复仇。一年后他的祭日,就是这位巡抚的死期。
这一年期间,无论巡抚怎样医治黑狗咬伤的伤口,伤口就是不愈合,巡抚流血一年,伤口溃烂,痛苦不已。
就在马大人死后一年的祭日当天,巡抚也于家中毙命。他全身都是狼狗啃噬的伤痕,死状极为惨烈。
而最为蹊跷的是,这位巡抚当时独自一人睡在四面都被护卫包围的房间里,也就是一个密室。
几十名护卫全都以性命担保,巡抚遇害当晚,别说刺客或者是狼狗,就连老鼠都没有跑进去一只。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于地方野史的记录。
而在官方的记录中也能够查的到这个故事的原型——一百多年前的同治年间,的确有一位巡抚大人莫名其妙在别院中死去。
这位大人在也的确是一年前侦办通敌卖国案的负责人之一,当年的罪犯中也的确有一位七品县官。
而巡抚大人毙命的那天距离对犯人执行死刑的日子也正好是一年整。
可见传说的确是来源于现实,至于说加工的成分占比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马大人、也就是古墓主人死后的一百多年以后,毗邻古墓的农大女生在一次夜不归宿之后突然身染怪病。
因为女生的怪异表现,因此学校里流言四起,说是因为女生误闯了农大附近的禁忌之地,也就是清官的墓穴而惹得黑狗诅咒上身。
这名女生原本是品学兼优的系花,才色兼备,为人开朗活泼,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在男生女生之间都有好人缘,堪称完美。
最重要的是,这名女生出身贫寒,来自贫困乡村,却极富责任心。
她作为村子里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一个大学生,用全村的父老乡亲凑齐的学费求学,她肩负着学成之后回到家乡,振兴家乡经济,带领乡亲们脱贫走向小康的重担。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有理想,懂感恩,不忘本的好女孩在夜不归宿之后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身染怪病。
女生头部和腹部疼痛不已,痛得满地打滚,全身冷汗淋漓,经常恶心呕吐,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任何病因。
相较身体上的怪异反应,女生的精神状况更为异常,平日里和善的她突然变得有攻击性,总是不停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词说什么黑狗诅咒。
她还曾发狂似的咬伤了一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的女同学。
除了攻击旁人,女生对自己更为残忍,同学和老师曾经两次三番看见女生意图割腕或者跳楼,幸亏他们及时发现并且阻止。
事后他们询问女生为何轻生,女生却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女生失踪后,警方找遍了学校周边,女孩的家乡,甚至扩大范围至整个市区和周边县市,都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女生的尸体。
有传言说女孩因为身负黑狗诅咒,身体已经被所谓的黑狗啃噬得渣都不剩,所以死不见尸。
当然,因为失踪案跟黑狗诅咒的传说扯上了关系,警方也去馒头山找过所谓的清朝古墓,从下午一直找到了傍晚,可连古墓的影子都没瞧见。
最为邪门的是,当时大家一直从下午找到了傍晚时分,在暮色中,有一名警察在山脚下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飞速闪过,形似一条巨大的狼狗。
就在这名警察看到黑影后不到十秒钟,另一名警察又在对讲中报告说在五百米之外的树林里看到了黑影。
回到警局之后,第三名吓得脸色煞白的警察才敢说出真相,就在他在对讲里听到同事看到黑影的同时,他在山顶也看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总结来说,就是一个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的十几秒的时间里跨越了将近1000米的距离。这不是普通的野兽能够做到的。
蒙娜不知不觉中已经双臂环抱着自己,打了好几个冷颤,等到聂长远讲完第三个案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责怪说:
“远哥,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女生。你明知道我最怕这些的嘛。”
聂长远嘿嘿地坏笑,“没想到你现在当了警察,还是这么迷信,居然还怕这些东西。而且这些可不是灵异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你看看人家亦杨,简直是听得不亦乐乎。”
游亦杨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翅,听聂长远这么说他,品出了一点聂长远和蒙娜有旧交情的意思,看来两人是学生时代就认识啊。
他又想起了蒙娜曾经说过她跟聂长远中间隔了一座山的话,难道两人之间的那座山就是学生时代拔地而起的?
不过看两人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索性就等到两人想说的时候自动告诉他好了。
“老聂,别拿蒙娜丽莎跟我比,我可是‘见鬼’体质,吃不吃药都会产生幻视幻听,早就习惯了。
“不过你这次选的这三个案子风格倒是高度统一,还算有点意思。怎么样,那咱们就开始猜案子的真相?”
游亦杨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虽然我很想先猜,但是女士优先,蒙娜丽莎,你先说吧。”
“好吧。”
蒙娜歪头想了一下,“那我就猜猜看第一个案子,女白领活祭男鬼魂杀人案件。
“我认为这起案件的凶手是故意把杀人现场布置得诡异,用钢筋刺穿女死者是为了制造跟传说中农民工相同的死法,把女死者吊在天花板上是为了突显凶手是拥有无穷力量的鬼魂。
“总之就是要迎合写字楼的闹鬼传说。当然,他们这是小看了警方。”
聂长远满意地点点头,等待着蒙娜的下文。
“之所以说凶手是他们,那是因为凶手并非一人,如果是一个人,很难把女死者吊在天花板上。这么大的工作量,凶手至少有两人。
“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跟女死者有情感纠葛的男同事,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为他做不在场证明的那个人就是另一个凶手。”
蒙娜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聂长远,等待他公布答案。
聂长远爽朗地笑,“没错,蒙娜猜对了。亦杨,三局两胜,你要是想获胜,其余两个案子你都得猜对才行。”
游亦杨倒是无所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输,他摸着下巴:
“那么我就按照顺序,先来说说第二个案子,暂且叫它老妖婆恩将仇报索命善良村妇杀人案件吧。”
聂长远不露声色,但就游亦杨给第二起案件取的名字,他有些担心游亦杨犯了方向上的错误。
“年轻女人身患怪病的时候,恰好七旬老太因为不再流浪行乞,有了稳定生活,也被女人像孝敬母亲一样的照料,所以身体状况好转,这只是凑巧而已。
“没错,年轻女人迅速衰老其实是一种罕见的早衰症。这一点,当时警方也一定从女人就诊的医院确认过。
“而勒死女人的凶手恐怕不是七旬老太,老太再怎么容光焕发也不可能有力气在不吵醒丈夫的前提下勒死一个成年人。
“凶手极有可能是女人的丈夫,为了摆脱身患怪病、年不老却色衰的妻子,又不想让人们说他没良心抛弃患病的妻子,所以他连同老太一起杀死,妥善藏尸,为的就是迎合村民们老妖婆的传说。”
聂长远欣慰地点头,“没错,后来警方在丈夫家祖坟里找到了七旬老太的尸体。这个凶手为了藏尸不惜挖了自家的祖坟啊。那么第三个案子,你们俩谁先来猜啊?”
游亦杨放下手中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对蒙娜说:
“第三个案件如果要取名的话,不必要像前两个那么花哨,干脆就叫——黑狗诅咒案。公平起见,这案子咱们俩都来猜猜看,等咱们都猜完了老聂再公布答案。还是女士优先,你先来。”
蒙娜摆手,颇为自信地说:“这次你先来,算我照顾幼小。”
游亦杨不喜欢这句“照顾幼小,”但也懒得反驳,于是领情。
“好吧,那我就先来猜猜看。我认为案子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女生的背景,也就是她的出身。”
聂长远又为游亦杨捏了一把汗,看来游亦杨这次的破费是免不了了,因为他这第一句就说明他猜错跑偏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案子游亦杨一定会猜对,因为游亦杨母亲的原因。
游亦杨却自信到懒得观察聂长远的神态,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之中。
“没错,关键就在于女生身负重担。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女生想要摆脱身上的这份重担,所以才选择出走让自己人间蒸发。
“毕竟是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女孩子,不想要回到穷乡僻壤一辈子被拴在那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蒙娜显然并没有与游亦杨不谋而合,对他的这番论调持反对态度,出言反驳:
“不想回到穷乡僻壤一辈子被栓在那里也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吧?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就这么轻易放弃了?怎么也得等到毕业以后再出走吧?”
游亦杨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一本正经地说:
“蒙娜丽莎,这你就不懂了。一个花季女孩想要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是大城市的白领丽人,嫁个前途无量的高富帅,还是灰头土脸的村妇,找个没文化、没有共同语言的种地糙汉?
“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绝对不能回去。跟第二起老妖婆案件中的凶手想要摆脱患病妻子却担心遭受舆论攻击一样,这个女生也担心自己拿着乡里乡亲凑来的学费读书,却忘恩负义不肯回去,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制造自己发生意外的假象,人间蒸发,所以到最后警方都没能找到她啊。”
蒙娜顺着游亦杨的思路分析: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生是故意散播扩大清官古墓、黑狗诅咒的传说的影响力,然后顺应这个传说假装无意中透露自己误入古墓被诅咒,那些所谓的身中诅咒的表现都是她在演独角戏?”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传说算是一个现成的、可利用的工具。所以尽管她疼得满地打滚,大汗淋漓,去医院也检查不出病因。”
游亦杨像以往一样自信满满,十分笃定:
“如果没有传说中的诅咒作为铺垫,她直接玩失踪,还是可能遭受家乡人民的舆论攻击,校方和警方也会以失踪案件定论,满世界寻找她,各种寻人广告和悬赏找人。
“可是如果迎合这个诅咒传说,再加上几次自杀未遂的话,一旦她消失无踪,舆论,尤其是老乡们的舆论就会认为她也是受害者,而且八成已经遭遇不测,对她和她的家庭不是指责怀疑,而是同情和帮助。
“如果女生的家乡是一个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的落后乡村,她的这出戏正好可以让老乡们认定她已经死了,也就不会再揪住这事儿不放,满世界去寻人。”
聂长远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生此举算是一举三得,不但自己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在大城市里找个如意郎君逍遥快活,也不必担心舆论会攻击她忘恩负义,更可以让她的亲人在家乡备受同情和帮助。”
游亦杨这会儿才注意到聂长远的反应,从他的脸上,游亦杨看到的是很陌生的苦笑,聂长远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猜错了!
“好吧,”游亦杨有点灰心,低落地说,“蒙娜丽莎,到你了。”
蒙娜喝了一口水,一张口就颇有专业人士的派头:
“我认为案子的关键在于失踪女生的病症,跟什么古墓啊诅咒啊都没有关系。不过也可以说,女生身患的这种疾病也是一种诅咒,而且也可以叫做黑狗诅咒。”
游亦杨有些懵,“什么意思,跟诅咒没关系,但也可以叫做诅咒?还叫黑狗诅咒?”
蒙娜耐心解释:“是的,说跟诅咒没关系是因为我认为这名女生极有可能是患有抑郁症,而黑狗诅咒就是抑郁症的代名词。
“把抑郁症比作黑狗起源于前英国首相丘吉尔,因为丘吉尔本身就是抑郁症患者,他曾说过,抑郁症就像是黑狗,如影随形,一有机会就会咬住他不放。所以中了黑狗诅咒,也可以说是患有抑郁症的另一种说法。”
聂长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我的积案组还有蒙娜这个专业人士。亦杨,你得愿赌服输啊。”
游亦杨当然听得懂聂长远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错了,蒙娜的才是正确答案,难免有些不服气。
“蒙娜丽莎,你凭什么认为这个女生是患有抑郁症?就不可能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又结合那个传说,所以跟我同病相怜,是患上了妄想症,自己吓唬自己吗?也许在她的幻象中,她真的看到了前来索命的黑狗呢。”
蒙娜丽莎看游亦杨大大方方拿自己的病做比较,不由得又一次为他乐观豁达、敢于自我调侃的个性感到欣慰和赞赏。
在蒙娜丽莎看来,一个精神病患,而且是个年轻的精神病患者能有这样的境界还是十分难得的。
“女生的种种表现,包括身体没来由的疼痛,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有糟糕的精神状况,自言自语说黑狗诅咒,攻击性,尤其是几次意图自杀的举动,这些全都是抑郁症的表现。”
蒙娜乐于为游亦杨这个小病患科普。
游亦杨挠头,扭曲着一张脸不解地问:“我只知道抑郁症是郁郁寡欢,有轻生的倾向,居然也会全身疼痛?”
游亦杨的母亲在父亲过世后就患上了抑郁症,目前还在刑恩晖的私立高档医院里疗养。
游亦杨每周去医院复诊都会去看望母亲,他自认为很熟悉母亲的症状,很了解抑郁症,可没想到今天才得知原来自己是个外行,连抑郁症有黑狗这个别称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沉浸在父亲的案子里,为父亲的死而悲痛介怀,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不孝地忽略了同样限于悲痛和病痛中的母亲,对于母亲患上的病症自以为是,实际上却是一知半解。
蒙娜解释:“那当然,别以为抑郁症就是心情不好。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有抑郁的时候,但不代表我们患有抑郁症。
“抑郁症既然是一种病,就会导致器质性的病变,表现出来不仅仅是食欲不振、恶心、嗜睡或者失眠,也会有严重的疼痛。
“而一些有针对性的器官检查往往不能找出病因。所以那名女生当年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没病。别说是当年了,就算是现在,也有很多抑郁症患者没能被确诊,导致贻误病情的。”
游亦杨咬住嘴唇,双眼湿润,他只是知道母亲失眠,食欲不振,郁郁寡欢,厌倦交流,总是对着父亲的照片哭泣,也有过几次意图轻生的举动,却从未去询问过母亲是否也会有疼痛恶心等其他症状。
不行,下次去刑恩晖那里复诊的时候一定要跟母亲好好聊聊。游亦杨这样想着,抬眼撞上了聂长远的目光,一下子明白了聂长远讲这个案子的深意。
聂长远听了蒙娜的解释,不住点头,“没错没错,案件卷宗上就是这么写的。”
把思绪拉回这桩旧案上,游亦杨还是不能释怀。
“既然你认为她口中念念有词的黑狗诅咒就是抑郁症,那么这个女生是知道自己患有抑郁症喽?那她为什么不就医,我是说找专科医生对症治疗?或者当老师同学问她为什么轻生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抑郁症啊。”
蒙娜哀叹着说:“有一部分抑郁症患者会认为自己的病症难以启齿,不愿意公开,也担心他人会认为自己矫情。
“而且,那是19年前,人们对抑郁症的了解和宽容不比现在,更何况女生来自于乡村,背负重大使命,她的心理压力会更大,更难坦诚地公开自己的病症。
“因为觉得万念俱灰,对生命和生活都失去了兴趣,更没有想要医治的欲望,只是一心求死。当然,发展到一心求死的地步,说明病情已经极为严重了。”
游亦杨听到极为严重,更为不解,“可是这个女生之前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吗?怎么就突然之间发病,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说到底,女生发病的原因还是因为长期以来沉重的心理负担,因为她用乡亲们拼凑的钱读书,因为她背负着整个村子的未来。
“抑郁症对她来说就像个诅咒,早就扎根在在她的大脑里。虽然之前她外表看起来乐观积极,各方面都堪称完美,但一个人的这些表现并不能证明她身心健康。
“我就遇到过好几个抑郁症病患,他们白天正常工作,为人嘻嘻哈哈,整天笑面迎人,是那种别人嘴里说的就算谁得抑郁症他也不可能抑郁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在一个人的黑夜里,他会饱受那条黑狗的折磨,被折磨到痛不欲生。”
说到抑郁症,蒙娜心情沉重。
游亦杨听着蒙娜的讲述,面色也越加凝重,感慨说:
“我以前也听说很多名人因为抑郁症自杀,但并没有深入研究过这个病,没想到它这么可怕。我们的世界,哪怕是我这样的人,都是生活在阳光下,可抑郁症患者却是生活在巨大黑狗的阴影下。”
“是的,它就是这么可怕。”
蒙娜沉吟了片刻后继续:“我想,那名女生那一晚夜不归宿一定是遭受了什么刺激,这个刺激激发了她潜藏的病症,导致她的抑郁症全面暴发。在跟抑郁症斗争了一个月后,她终究没有敌得过这咬住她不放的黑狗,出走自杀。”
聂长远长吁短叹地说:“是啊,蒙娜说的正是当年警方的结论。尽管这个结论女生的父亲怎么也不肯接受,但这就是事实。
“亦杨,你现在知道抑郁症的可怕之处了吧?所以,别再让你的母亲为你忧心啦,好好专注于你的学业,把身体养好,这才是你母亲希望看到的。”
游亦杨就知道聂长远绕了一大圈,早晚是要回归这个主题的,而且搞不好他跟蒙娜早就串通好了。
故意要讲这件陈年老案,就是为了引出抑郁症很可怕的主题,为了让他顾及母亲放弃探案。但倔强如他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
当初他为了母亲已经放弃了当警察的理想,甚至退而求其次当法医当医生的第二志愿也被驳回。
为了迎合倔强、病态的母亲,他甘心去做一个兽医,如今好不容易才领略到了探案、尤其是探究被人们遗忘的积案、还原被尘封冰冻在时间里的真相的乐趣,他不想再次放弃这实现理想的最后机会。
“没有找到尸体,女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凭什么说这就是事实?也可以说这就是当时警方根据现象,得出的一个一厢情愿的所谓真相而已。
“更何况,不是有3个警察在馒头山看见过黑狗的影子吗?我还是觉得,女生口中的黑狗诅咒并非抑郁症,她的失踪跟黑狗诅咒的传说突然盛行有关。这案子没这么简单。”
游亦杨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这件黑狗诅咒案上。
“3个警察看到黑影的事情多少有些夸张的加工,也有可能他们看见的就是三只狼啊,只不过因为有了黑狗诅咒先入为主,他们才会想当然以为看见的是同一条黑狗。”
聂长远对于游亦杨质疑他们警方的结论有些不快,“怎么?你还认为是那个女生自己策划了遭受诅咒消失的计划?就为了改变命运?”
游亦杨摇头,“不,我收回刚刚的猜测。听了蒙娜丽莎的解释,我也觉得这个女生是患上了抑郁症,但她自己恐怕并不知情,她口中的黑狗诅咒绝对跟那个传说有关。
“刺激她发病的导火索,也绝对跟那个传说有关。这案子在我看来依旧疑点重重,不算了结,算是一起悬而未决的积案。我主张翻案!”
聂长远一个劲儿摇头摆手,责怪说:
“亦杨,你为了找个案子破还真是拼啊,连我们已经有了定论的案子,而且还是19年前的案子你都要翻啊。不行不行,我说过了,为了你母亲你也不能再一意孤行,不然我没法跟她交代。”
游亦杨极为严肃:“老聂,我觉得这个女生很可能是早在19年前就死于非命了。
“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比如女生夜不归宿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发病的导火索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进入那个古墓?3个警察在馒头山看到的黑影是什么?女生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案子绝对有重启的必要,而且鉴于案子已经过去19年,它必须马上被重启。”
聂长远被游亦杨说得有些动摇,的确,这案子说结也不算结,警方当时只是给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也并没有什么证据支持。按照游亦杨的说法,还真的算一宗悬案。
“你说必须马上重启是什么意思?”蒙娜听出了游亦杨话里的深意,“跟19年有关?”
“是的,这件案子等不起,如果女生当年是被谋杀了,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谋杀案的追溯期是20年,而案子又没有严重恶劣到要特殊处理,超过20年还必须追溯的话,那么我们就只有一年的时间来翻案。”
游亦杨脸色沉重地说:“否则的话,凶手就会永远逍遥法外。他已经过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安稳自由、甚至是幸福快乐的19年,难道还要让他继续过下去吗?”
蒙娜本来还立场坚定地以为抑郁症就是这案子的正确答案,但听游亦杨提出的几个疑点,还有这让人气愤和无法释怀的凶手逍遥法外说,也不由得动摇。
她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问聂长远,“远哥,你是积案组组长,你说这案子要不要翻?”
聂长远咬住嘴唇,沉吟了许久。他想到了刚刚吃饭前,三个人谈到积案组发展前途的时候自己慷慨激昂说过的一段话。
“一想到那些本该在监狱里或者干脆不该活在世上的家伙们正跟我们一样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可能还会结婚生子,可能还会升官发财,人生得意,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很不爽;
“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危及到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我就恨得牙痒痒;
“一想到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时隔多年仍旧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真相,没有为受害者讨还公道,甚至要带着谜团离世,我就恨不得不眠不休一鼓作气把所有积案都给破了。”
当时聂长远说完这段话,游亦杨便马上兴奋地用力鼓掌叫好。
没错,即使只是一个可能性,他聂长远也不能得过且过。
下定决心后,聂长远平静地说:“亦杨,案子是可以重启的,但是你不能参与调查,为了你好,希望你能理解。”
游亦杨松了口气,又露出调皮的笑容,嬉皮笑脸地问:
“老聂,你是警察,得依法行事,请问,我是不是一个有行为能力、自主能力的独立个体?我是不是已经满了18周岁?我的人身自由是否不受限制?”
聂长远也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当然有你的自由,你私下调查这案子我管不了,但别指望我跟你资源共享。”
游亦杨愣了一下,掩饰住失望,笑呵呵地说:“没问题,我的资源也不与你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