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红蕊趴在地上, 听着那句娘娘,整颗心都烧起来。
娘娘……娘娘……娘娘……
啊哈哈哈哈哈哈!
昨天,她还是一个任人践踏的奴婢, 今天就成了娘娘!
从此之后, 任是王侯将相, 也要跪倒在她脚下。
就算是男女主,见到她也要称臣, 何等风光, 何等荣耀!
袭红蕊抬头, 双眼颤抖地看着明黄的圣旨, 仿佛看见了通天之路。
她终于从漫漫无际的长阶底下, 站了起来,有了攀爬这座圣梯的资格。
在高处, 一定有想象不到的风光, 她要一点点往上爬,直到站到所有人目所不及的地方!
心怀激**的接过圣旨,目中有笑也有泪:“臣妾……接旨!”
好一出《跃凤台》, 自这出“戏”出来后, 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市井小儿争相唱起了童瑶:“跃凤台, 跃凤台, 瑶池仙女下凡来!”
“泥巴地里飞凤凰,摘得九天明月来!”
大梁城自来繁华,人多口杂,稍有逸闻,顷刻间满城皆知。
皇帝微服私访, 游龙戏凤,这等奇闻, 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
“听说那凤女,原不过是一介奴婢,父母兄弟,皆是贱籍,被天子临幸后,兄弟姐妹,封的封,赏的赏,堪称一门显贵。”
“哎,想我等学子寒窗苦读,难入君王之眼,女子裙钗,却能凭几声温声软语,朱颜丽色,笼络圣心,满门皆荣,悲哉,悲哉。”
“哈哈哈,下世咱们也别做这拙丈夫了,只投个女儿身,修的个花容月貌吧。”
“哈哈哈……”
……
消息越传越广后,自然是有人羡,有人妒。
而满朝的大臣,都炸锅了。
事实上,就算皇帝临幸宫女,册封为妃,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宫女也是自民间选拔上来的良家女子,本来就是进宫侍奉帝王的。
可故事中的“凤女”,竟然只是一个卑贱的贱籍奴婢,这怎么能不让人震惊呢!
大齐文风昌盛,刑不上士大夫,谏臣不因言获罪,大臣都比较敢说。
知道这件事,立刻集体劝谏起来。
看到这副场面,老皇帝还更来劲了。
他当皇帝这么久,自然是居高临下,顺心如意。
可就是太顺心了,容易没有**,这次出宫遇到的这么刺激的“外遇”,简直把他的血脉都沸腾了。
于是这个只要自己享受好,基本不怎么给大臣添堵的老皇帝,他老年叛逆了!
不仅要纳妃子,还要正儿八经的“娶妻”,抬过迎凤台。
迎凤台,顾名思义,就是给皇帝迎娶皇后的地。
不过基本没啥用,毕竟哪个皇帝登基后,还能没有正妻,原配直接中宫封后,其她妃子也是在雍华殿册封,不会走这道程序。
结果崇文帝不仅要册封一个贱籍奴婢,还要以妻礼相迎,这简直岂有此理!
满朝大臣的唾沫星子,都要把大殿淹了。
崇文帝往龙椅上一瘫,等他们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嘬一口,懒懒道:“朕意已决,无须再议,散朝。”
被德仁一搀,颠颠的就出宫了,找到袭红蕊,搂着她把朝上大臣说的话,当笑话讲给她听。
袭红蕊一听,惊慌地捂住嘴:“那些大人,是不喜欢奴家吗?”
崇文帝把她一揽,哼了一声:“他们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朕喜欢就行了!”
袭红蕊神情低落:“可是奴家害怕,他们会拆散奴家和黄老爷。”
崇文帝大手一摆,满心都是威武的男子气概:“你放心,一切有朕!”
袭红蕊顿时欢喜地靠进他怀里:“黄老爷,奴家全靠您了~”
……
因为皇帝玩性大发,执意要举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封妃大典,入宫的日子就订到了秋后。
想想她前世秋后问斩,今世秋后“问礼”,就也行。
因为这个,袭红蕊难得获得了一段和娘家人团聚的时间,两世都难得一见的人,现在倒是想见就能见了。
袭母此时已经是一身盛装,满头金钗,喜气洋洋地带着田芳、袭绿烟和林宝柱来看她,作声作气道:“给娘娘请安了。”
袭红蕊一瞅她娘带的这几个人,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挑眉道:“什么事?”
袭母的老脸像是开了一朵花,谄笑道:“哪有什么事呢……”
“一句话说不完就出去。”
袭母一听,立刻进入了正题:“哎呀,我说娘娘,你发达了,连绿烟都封了个县主,怎么就把你小弟忘了呢!”
林宝柱已经懂点事了,听娘这么说,立刻谄笑着看着姐姐。
袭红蕊冷哼一声,这小畜生把他爹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他没让他跟着他爹一起去,已经是仁慈了,还想给他封赏?
似笑非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自己搏个万户侯,靠姐姐算什么本事,咱们家不是贱籍了,也能科举出路,他这么小,读书还不晚,就去考个状元呗。”
林宝柱一听读书,当即钻他娘怀里闹,袭母见了心疼:“状元哪有那么好考的,你做姐姐的既然抬抬手就能提拔他,干什么不呢!”
说完拧了田芳一下,让她也帮腔。
田芳被婆婆拧了一下,立时扯出个笑来。
不待她开口,袭红蕊已经将她拉过来,皱着眉看向她娘:“你干什么,大嫂现在可是侯夫人,你怎么能对她动手动脚。”
袭母一愣:“她我还动不得了?”
袭红蕊冷笑一声:“你以为呢,我大嫂不仅是侯夫人,肚子里怀的是小侯爷,何等尊贵,怎么能任你打骂呢。”
“可我是你娘啊!”
“一码算一码,将来我进宫了,咱们家的庭院,自然是大哥大嫂顶着,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打骂当家主母呢。”
袭母:嗯?
转头看向袭绿烟,袭红蕊的话紧跟着过来:“这个可是皇帝封的福璋县主,你想干什么?”
袭母:……
她突然发现了,袭红蕊不仅没给林宝柱封赏,连她都没有!
意识到这点的袭母,顿时闹起来,袭红蕊却悠哉悠哉地看着她闹。
她娘哭过了,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死丫头,是不是一点没把你娘放在心上!”
袭红蕊弹了弹指甲:“放尊重点,我可是娘娘。”
袭母:……
啊啊啊!气死了!
呛白不过的袭母,抱着林宝柱,哭哭啼啼的走了,估计找她哪个儿子做主去了。
等她娘走后,袭红蕊哼了一声,跟她来这一套。
转眼拉住田芳的手,笑眯眯叫了一声:“嫂子。”
田芳当粗使丫头,低眉顺眼习惯了,连忙受宠若惊道:“娘娘,不敢,不敢。”
袭红蕊笑着把她拉过来,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嫂子你别见外,在外面才论君臣,在家里咱们就只论亲戚。”
田芳在她温言安慰下,终于平静一点,只是这一家子,说到底只有她一个外人,在袭母面前,地位比袭绿烟还不如。
望着门外,不安道:“婆婆她……”
袭红蕊无所谓道:“别理她。”
她娘可不是什么善茬,自吃不了亏,袭红蕊才不惯着她。
她在宫中立命,得有人给她在宫外立身。
他大哥性格憨厚,疼惜兄弟姐妹,且在弟弟妹妹中有大哥天然的威望,让他当一家之主,自没有问题。
只是这后宅,要交给她娘,那可就翻天了。
袭绿烟虽封了个县主,可她那副完蛋性子,就是封个公主,在她娘面前,又能立起来什么。
再加上她还未出阁,管一群兄弟嫂子,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这个重担,就得落到她大嫂身上。
她大嫂和她大哥一样,都是木讷老实的人,断不会给一家子人为难。
只是性子也不够厉害,在她娘那么刁钻的婆婆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袭红蕊拉过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大嫂,我知道我娘的性子,大哥也不是个厉害的人,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田芳一愣,自古媳妇哪能不受婆婆的委屈呢,只是没想到小姑子竟会给她说话,一时间百感交集,嘴上连道:“不委屈。”
眼睛却掉下泪来。
袭红蕊疼惜地给她擦掉,温声道:“嫂子你放心,等我进宫后,就求皇上给你封个诰命,这样我娘以后也不能拿捏你了,如果你受了委屈,就进宫告诉我,到时候我会给你撑腰。”
田芳一下愣了,什么?诰命?
她怔怔地看着袭红蕊,小姑子不给婆婆诰命,给她诰命?
袭红蕊噗嗤一笑:“嫂子你别惊奇,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帮着我管着一大家子,我不帮着你,帮谁呢?”
“我知道我娘有些不对,可她是我娘,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办法说什么,所以我会给你底气,让她不敢动你。”
田芳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忍不住痛哭起来。
都说媳妇嫁进去就是一家人了,可又有多少人,真的把媳妇当一家人呢。
她怎么那么幸运,小姑子当娘娘,将全家带出泥坑不说,还这么向着她。
现在街市上都说,民间出的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她却不那么觉得。
小姑子一定是菩萨转世吧!
田芳是比袭红蕊大多了的人,此刻却忍不住扑进袭红蕊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袭红蕊:……
也罢,也罢。
哭吧,哭吧。
哭完了,就彻底是她的人了。
一个女人,是不可以没有娘家的。
虽然这世上所有人都在告诫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
但男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女人信就真傻逼了,不信试看四周,哪棵树是没有根长大的。
树没根都不能活,女人却被鼓吹离开根去四处飘零,甚至念多了“根”,都是罪过。
她怎么能做这无根之人,进宫飘零,等待不知哪的秋风,将她吹落。
现在她得到的荣宠已经足够尊贵了,自然要让自己更强壮一些。
天生有着血脉亲缘的娘家人,自是她第一个要用到的人。
只是这是她的根,不能长成她的瘤子,她得把这条根脉攥在手中。
家和万事兴,第一步,就是这个家得和。
袭红蕊揽住田芳的肩膀,任她将自己当依靠,不禁感叹,女人可真好收买啊。
因为没有见识,所以只要有人给她一点点甜头,就会觉得那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喽。
……
深夜,袭红蕊躺在榻上正要睡,却听到有人敲门。
袭红蕊打开门,就见袭绿烟在外面怯生生看着她,小声道:“大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袭红蕊:……
嗯?
抬头看了一下窗外,这也不打雷不下雨的,和她一起睡干吗?
不过袭绿烟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确实让人很难拒绝,于是就把她放进来了。
原来在家里睡大土炕的时候,她们两个女孩自然挨着睡,后来就少了。
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袭红蕊见她来,就顺道说了:“等我进了宫,这个宅子就会空下来,你搬过来单住,别和他们去侯府挤,要不然咱娘肯定要攀扯你,你弄不了。”
“哦。”袭绿烟用力点头。
袭红蕊又道:“之前我问这里的人,谁愿意跟我进宫,媚儿应下了,所以剩下的那十二个,都留给你,以后你就是她们的新主子了,你好好对她们,她们也会好好对你的。”
袭绿烟又点点头:“哦。”
“之前学的算账什么的也别落下,女人总要掌握一门本事才好,你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吗,现在也可以重新拿起来,反正咱家现在有钱。”
“哦。”
“对了,宋寡妇,她那个面汤馆可得好好开着,我就想知道,等第一批骟过的猪肉上架后,吃过的食客都什么反应,想想就挺好玩的,哈哈哈。”
“哦。”
袭红蕊说了很多,突然发现,袭绿烟好像一直没开口,一直在那“哦哦哦”,不由偏头看向她:“你在那哦什么呢?”
袭绿烟:……
“我觉得大姐说得都对……”
袭红蕊:……
我对不对,自己还不知道吗,还用你说!
没见过这么聊天的,嘁!睡觉!
袭绿烟:……
安静了好半天,袭绿烟突然去扒她的后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姐,你情愿吗?”
袭红蕊:……
一下子翻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啥?”
袭绿烟:……
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姐,你嫁皇帝情愿吗?”
袭红蕊:……
她这个妹妹,总是有些超乎她想象的想法……
许久才冷哼了一声,直接了当地问:“你当奴婢情愿吗?”
袭绿烟:嗯?
袭红蕊劈头接连不断地问:“你爹突然消失的时候你情愿吗?”
“林贵欺负你的时候,你情愿吗?”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你情愿的呢?”
袭绿烟张大嘴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袭红蕊一指头弹在她那呆头呆脑的脑门上,明明世上有这么多不情愿的事,却只纠结嫁人情不情愿,蠢!
真不想和她说了,等嫁入皇宫,这世上,自然再没有可以让她不情愿的事。
可望着眼前漆黑一片,为什么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心如擂鼓呢?
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
就算是戏文里,也没人给她描述过,因为凡夫俗子,终其一生,可能都没见过那座云上的宫殿。
她在里面会怎么样呢,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呢,那是她新的开始,还是她注定的坟墓呢?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她在黑暗中抬起自己空空的双手,总觉得还不够啊!
凝视着这片黑夜,直到曙光来临。
袭红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夜没睡。
看着缩着身子抱住她,睡得很好的袭绿烟……
哈!这家伙把她弄睡不着后,自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