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极顶, 俯瞰千山的感觉真的令人着迷,袭红蕊用最大的力气将每一份景致记在眼中。
圣山顶上,历朝历代留下的碑文群中, 如今又添了一座。
袭红蕊一一祭拜过其他帝王, 最后停留在属于大齐的新碑面前。
几年过去, 袭红蕊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完全长开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丝毫过去的少女之态, 身量高挑挺拔, 满头的珠翠, 配以丰润的肤容, 令人目眩的艳光中, 又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威势,让人不敢逼视。
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画师和史官吩咐道:“今日盛景, 诸位当各展妙笔, 记录在册,以传后世。”
众人看着她窈窕挺立的背影,服从她好像已经成了一件很寻常的事, 立刻齐齐俯首应是。
这样一呼百应, 众人俯首, 万人中心的感觉, 总让人心驰神往。
跟在她身后随她上山,原本因为登山之苦叫苦不迭的贵女们,心中突然松动了许多。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林绾也被编在了共同上山的队伍里,大概是袭红蕊真的很享受她卑微挫败的样子吧。
在人群的角落里, 林绾缓缓抬头,看向袭红蕊风光至极的背影, 心里无端发热。
在现代放长假的时候,她也去爬过泰山,曾经庄重的封禅仪式,到了现代也不过是一个旅游景点,没什么好值得特别在意的。
可不知是不是她穿越的时间太长,和这个时代融入得越来越深,以至于她仰望苍穹时,竟然真的想寄托一下神灵,求它庇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林绾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
可从始至终她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自己心里具体想求的是什么,竟然连她也不知道。
……
爬山的每一个环节,都让人想死,但等爬到顶上时,却油然而生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在这个离天际最近的地方,仰望苍穹,总让人产生一种可以靠近神明的错觉。
于是一开始还有各种繁杂思绪的人,到此刻不约而同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悄悄地对神诉说着自己的心声,不知这么一遭,神明又收了多少祈愿。
站在最高处,欣赏完远处的风景后,一行人开始准备下山了,直到这个时候,才重新回忆起被那无尽长阶支配的恐惧。
等到了地下后,每个人的腿都在打颤,崇文帝在山下等了许久,直到看见一群灰头土脸,脸色惨白的大臣从山上游**下来后,才咧开一个笑容,真好玩~
登封结束,还差降禅,这次爬的山比较矮,崇文帝倒是亲自去了。
他美滋滋地将最艰难的活,全交给了别人,于是等班师回京的时候,一脸疲惫,瘫着不想动的成了袭红蕊,他反而活蹦乱跳地四处蹦跶起来,封禅真好玩,有时间,咱们再去另几座大山那封一下吧!
袭红蕊:……
你快老实一点吧。
和来时的热闹相比,回去的时候就安静多了,没像来时一样折腾什么幺蛾子。
等到自己家后,所有人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袭红蕊也非常体贴地给众臣又放了三天假,让他们调整一下。
假期结束后,袭红蕊满血复活,兴致勃勃地和崇文帝一起主持起了此次东出之行的收尾工作。
这样重大的事,当然要让后人记得,所以崇文帝准备开一个大工程,召天下画师绘制《崇文皇帝东行封禅图》,将封禅的全程都记录下来。
至于他没亲自去登封这件事,当然不能记载得太详细,史书上只记皇帝和皇后一起去封禅,至于具体咋分工的,一笔带过,反正就是一起。
因此,他虽然没出现在山上,但得出现在画上,这样一来,千百年后,看着这幅画,谁会想到他当时根本没上山呢?
崇文帝美滋滋地让画师把自己画得威武一点,画师当然对此不敢表示什么意见,群臣也识趣地没多做质疑。
就是这个工作还真不好做,崇文帝别的你别管他懂不懂,画他是真懂,一连递了好几个方案,都被他驳回了,一点没有他想要的感觉,他要一幅旷古绝今的画卷,都给他打回去重画!
见他这么激动,袭红蕊也由着他了,广招天下画师,为他完善这部旷世大作,然后自己开始处理起因为封禅积压下来的公务。
世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可到了帝后这边,反而是反过来了。
就在袭红蕊忙得快忘记时间时,突然有一天,崇文帝叫人把她拉过去。
袭红蕊一看来人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有事,把传信的人拉过来:“皇上叫我干吗,好事坏事?”
传信的小太监却捂着嘴笑道:“娘娘您亲自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袭红蕊顿时了然:哦,好事。
当袭红蕊走进殿时,就见崇文帝正站在一幅画卷前,笑得见眼不见牙,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去,乐呵呵地看着她:“来了。”
袭红蕊见此状,立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陛下这么开心,是《东封图》完成了吗?”
崇文帝闻言哈哈大笑:“没有那么快,但完成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袭红蕊好奇,走近前一看,才知道他什么意思,同行的其他人只画了一个大框,但为首的两人已经画完了,也就是她和老皇帝。
和她想象的不同,画上的场景不是庄重的祭祀场合,而是帝王对着身边的彩衣女子伸出手,彩衣女子低眉浅笑,也将手搭在他手上。
如果没有意外,那个彩衣女子就是她,袭红蕊盯着画上的自己看了一会,忍不住一笑:“皇上,这是谁画的,也颓不庄重了,如此严肃的场合,怎么能落笔于儿女私情呢?”
听她这么说,崇文帝和他身边的德仁顿时一起笑起来,崇文帝笑吟吟地看向她:“你猜是谁画的?”
袭红蕊看他得意的样子,不由升起了一个猜测,惊讶道:“难道是皇上您……”
崇文帝顿时又笑出声,背转手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袭红蕊看看他,又看看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等反应过来后,立时扑过去,娇嗔道:“皇上~”
崇文帝一把撑住她,这把老骨头现在还真有点受不了:“哎呀,行了行了,你也不是个小姑娘了,别老给我整这套!”
万没想到撒娇能失败的袭红蕊,不敢置信地抬头:嗯?
越长越大,越大越稳的袭红蕊,身上的娇嗔之气越来越少,不过当看着她瞪圆的眼睛时,旧日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一点。
崇文帝乐呵呵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画前,抚摸着画中人含笑的眼角,微笑道:“我观世人见我多不能,见你亦是,妄心曲笔,覆其本貌,难见真矣。”
“所以朕要亲自执笔以铭刻之,千秋万世,有人知我,亦有人知你。”
“共执手者,唯予而已!”
袭红蕊感动得热泪盈眶,连你人都是后加上去的,还说什么覆其本貌。
但不得不说,这老头实在太会了,在他的画卷里,给她留下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于他来说,或许已经是倾尽一切的帝王之“爱”了。
抬起头,双眼含泪地看着他:“皇上,臣妾何德何能……”
崇文帝却只是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笑吟吟道:“不要自称臣妾,你现在只是我的妻子。”
袭红蕊听了,顿时感动得更厉害了,久违地扑进他怀里。
只是不知为什么,就算这样,一颗心还是宛若漂在水面上的浮叶,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大概她这样的人,注定是什么样的爱也打不透吧,所以此刻她的心里,满脑子还是那个熟悉的倒计时。
十年之期已经过去了六年,那个关键的转折点,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此之前,为了延长老皇帝的寿命,袭红蕊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说帮他规范饮食,锻炼身体。
但自制力这个东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尤其是崇文帝这样任性倔强,又好逸恶劳的人。
袭红蕊能明显感觉到,这些年,他似乎比刚见时更容易感到累了。
在刚遇见时,他还愿意陪着她踢毽子,而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怎么刺激,他都懒洋洋,提不起兴趣了。
因为这场封禅,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好起来,可没过多久,就又感到疲惫了,将她推开,靠在椅子上休息。
看着他这个样子,袭红蕊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故事里的一切,是不是还会如约发生呢?
所以当又是一年宫宴到来时,袭红蕊看着异常疲惫的崇文帝,随便招待了一下群臣,就让众人散了:“陛下还是早点睡吧。”
老皇帝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异常困顿道:“那我先去睡了。”
而当第二天,德仁见他睡得不安稳,叫他起来的时候,他只是茫然地睁了一下眼。
德仁见他发青的脸色悚然一惊:“陛下!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老皇帝有些懵懵的,茫然道:“想吐……”
德仁觑着他的脸色,丝毫不敢怠慢:“太医!快叫太医来!”
……
当袭红蕊收到消息,快步赶到时,老皇帝整个人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吃什么吐什么,就算是药也喂不进去,不管喂什么,都会从口鼻中直接喷溅出来。
哪怕早知道有这一节,看到此情此景,袭红蕊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恐惧感,强自镇定地问太医道:“什么病,严重吗?怎么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赶过来,轮流给崇文帝看完诊后,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却不敢说。
袭红蕊快被他们气死了,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看什么看!说啊!”
此时此刻,大概是整个太医院职业生涯最艰难的时刻,最不好处理的病人得了大病,太医院的每个人都快要被吓哭了。
“启禀娘娘,陛下可能是中风之兆……”
“气淤血滞,血气不通。”
“淤堵之处在于脑中,不太好治……”
袭红蕊深吸一口气,好治还找你们干什么!
不过深刻理解太医院互相推诿,怕担责任的袭红蕊,尽力维持平静道:“那就把不好的治法都给我用出来,今日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担着,你们只管给我治。”
“医治无效不算是错,但若是因为怕事推诿搪塞,耽搁了陛下的病情,那我就要你们脑袋!”
太医院的人真的欲哭无泪,皇帝脑袋拴身上,怎么能不害怕担责任。
可看着袭红蕊宛若要吃人的表情,他们也知道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医治。
袭红蕊看着来来回回的太医,和越发不省人事的老皇帝,双眼渐渐变得幽深。
她所需要面对的最大风雨,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