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说, 还真有。
郭山赶到前线的时候,整个人的脸都绿了。
邓义走后,邓义的大儿子接过了他的班, 因为邓义的嘱托, 邓绥文请马尊使放弃车舆, 快马前行。
郭山当即要表示反对了:“尊使金尊玉贵,怎可和一般人那样风餐露宿, 出了问题谁负责!”
马泽恩听了, 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我不金贵, 就听邓小将军的吧。”
开玩笑, 他一个马夫,还怕风餐露宿?
邓绥文听了顿时笑了起来, 意味深长地看向郭山。
马泽恩作为最高长官, 自己都弃车就马了,底下的人怎么能不跟随呢?
以急行军的速度长途奔袭后,不常运动的文人, 真的物理意义上的脸都绿了。
马泽恩常年外出赶车, 倒不觉得什么, 不过言钰在宫里从不涉及这些, 是真有点撑不住了。
马泽恩看着他狼狈的身形,不禁关切道:“小言公公,你没事吧?”
言钰摇摇头,虽然面色狼狈,精神却很好。
怎么能不好呢, 一去秋色万里,长风无阻, 是深宫里永远见不到的景象。
虽然一路车马艰辛,可放眼无边之景,只觉心胸辽阔,无拘无束,若脱笼羁鸟。
看着沿路生长在路边,因为没有修剪过,有些奇形怪状的树木山石,言钰很想带回去一些,给宫里的人当纪念。
听说北面还有特别艳丽,特别纯粹的红宝石,他也想给娘娘带回去一颗。
总感觉娘娘看了,会很开心呢。
……
等大军赶到后,白城和云城的压力顿时一松,守将感激地将他们迎进去。
大军来了后,第一个就是恢复补给线,城中终于有了一些余粮,可以设简宴为马指挥使接风洗尘。
宴席上,马泽恩听着守将汇报当时的惊险,并吹彩虹屁感谢他及时援助的时候,不禁惊叹连连。
随后兴高采烈地看向郭山:“郭参军,当初幸好没听你的,要不然就出大事了,邓老将军,还是您行,我敬您一杯。”
空气一瞬陷入沉默。
文官堆里的郭山嘴角抽搐,想笑不能。
邓义的裨将牛柱却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直接站起来对着他举碗道:“马指挥使,我也敬您一杯,您和那些喜欢叽叽歪歪的人,可真不一样啊!”
啊,夸他呢!
马泽恩顿时大喜,立刻起身回礼。
两人相见恨晚,知道一个姓牛,一个姓马后,顿时更加欢喜,你牛我马,缘分啊!
马泽恩穷人乍富,对上流贵族一直不怎么融得进去,如今和牛柱这样的相处还自在些。
邓义的三儿子邓绥双年少,很是少年心性,喜怒由心,见马泽恩对他们家这样亲近,不觉也喜,跟着敬起他酒来。
以前指挥使都是由文官担任,所以和文官集团会更亲些,而现在马泽恩视文官如无物,只去亲近那些武夫,不由让文官团体心里不舒服起来,齐齐看向郭山。
郭山被这么撅了一下,原本怒气萦胸,看到同僚同样不忿的神色后,终于平静下来。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马泽恩,和对座的邓义,咱们走着瞧。
……
接下来的战争,变得极为顺利,马泽恩往那一坐,比吉祥物还吉祥物,一句“都听邓老将军的”走天下。
北戎军几次大规模攻城不成,想要断粮道反被包抄,损失惨重,想要邀战对面不出来,不由进退两难。
天气越来越冷,就算是北戎兵作战能力也大受影响,后备补给压力越来越大。
大齐军龟缩在城里,粮草不绝,坚守不出,只要安稳挺过冬天,他们就可以反攻了。
北戎不像大齐那样财大气粗,耗不起,若再不得功,就只能撤军了。
此次出战声势这么浩大,若是一战都没赢,灰溜溜地回去,肯定会惹人笑话。
左谷亲王忽哈尔面上无光,立时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勿须罗身上。
勿须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亲王当时若不让本将撤兵,本将早已取得白城,进退得宜,又怎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忽哈尔肥胖的身躯转过来,看向勿须罗,冷笑一声:“那勿须罗将军的意思是怪本王喽?”
“你当初信誓旦旦的向本王保证定取白城,结果带着主力精兵那么多天都没打下来,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若是你真有本事,立刻攻破云城,把邓义的脑袋给本王拧下来!”
勿须罗看了他一眼,懒得再看,心内却开始做起了计较。
一座城,从外向内是很难攻破的,而从内向外,就会变得很容易。
回想着潜伏在城中的密谍传来的消息,勿须罗缓缓开口:“本将正有一计。”
……
天气越来越冷后,邓义就龟缩不出,专门防守粮道,保证物资不短缺。
就像袭红蕊担忧的那样,邓义也开始担忧起冬衣。
北国天气滴水成冰,而上面又经常搜刮军费,最后落到军中的,就是糊弄事的冬衣。
试问连厚实的衣服都没得穿,士兵冻得手脚溃烂,风寒遍地,又哪里来的战斗力,所以他从不喜欢在冬天打仗。
原想着努力熬,努力熬,熬过冬天,等到开春,就可以反击了,万万没想到,朝廷送来的物资居然是这样的!
棉甲相对于别的甲,制作起来比较简单,成本相对来说也比较低,所以袭红蕊就下令极力赶至棉甲,争取做到覆盖全军。
每副甲用七斤棉花锤捣成片,缝制严实,要害处包裹铁皮,尽量在保证温度的情况下,保证防御力。
源源不断的新棉甲,加上旧有的皮甲,几乎覆盖到了每个士兵身上。
士兵穿着暖呼呼的新棉甲棉靴,兴奋的无以复加,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因为有了抗寒能力,邓义在冬天也可以无顾忌地操练士兵了。
在大齐为了防止武将作乱,兵和将不见面,所以邓义也是临时挂帅,刚接触这支军队,完全称不上有什么深入了解。
他正好趁着这个冬天好好练兵,等磨合好了,开春就反攻。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操练的成果太显著了,以至于北戎军又一次攻城后,溃不成军,大败而归。
城中守将见得功,连忙要打开城门追击,邓义却即时止住:“不对!不能追!”
这下连牛柱都忍不了了:“大帅,我看北戎军中前锋已乱,是真败,为何不追!”
“就算他是佯败,凭他后军阵型已乱,咱们大军冲杀出去,他们也建立不起有效反击,就算杀出二里地,也让他们血流成河!”
闻听此言,邓义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怎么说呢,确实很像真败,或者说不是像,就是真败。
但这可是勿须罗带的兵,这一战打得完全有失他的水准,邓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此次来,得了光王世子的授意,这场仗是为皇上和宫中那位娘娘打的,他们不用掺和太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算他现在带兵冲出去,也不过是获得一些人头功绩,可若是出了意外,那就有大麻烦了。
所以面对这样充满疑点的败退时,邓义反复思考,还是觉得从稳出发,按兵不动。
……
勿须罗直接放纵军队,肆意溃散奔逃。
任何情况下,大军撤退都不会放弃阵型,因为阵型一乱,就是待宰羊肉,任人宰割。
佯败在一个佯字,阵型都散了,哪还有佯字可言,那就是真败。
所以这一仗,他是真败了,但他赌,邓义不敢追。
没有追兵,勿须罗就带领着溃散的大军,顺利地“逃”回了营地。
抬头望向云城的方向,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另一边。
……
一石激起千层浪,邓义这么明显的“失误”,连牛柱都看出来了,自然成了所有人的把柄。
自出兵以来,一直被冷落在一边的文官集团,顿时群情激愤,拍案而起,围着邓义指责起来:“为什么不追!”
邓义:……
“对方败得蹊跷,恐有伏兵,不能擅动。”
“敌军明明阵型已乱,溃不成军,哪里来的蹊跷!身在敌营的密谍来报,敌军一直溃逃到营地,分明是真败,连你的裨将都能看出来,你邓义身经百战,会看不出来吗!”
邓义:……
此事他确实百口莫辩,可又不能把他和光王世子的密谈公布于人,只能道:“此确系末将判断有误,然我大齐军不擅冬战,还是等开春,再谈反攻的事吧。”
文官团体却冷笑起来:“朝廷刚发下冬甲,邓元帅每日操练士兵,此时为何又不擅长冬战了?”
邓义:……
牛柱看着文官团体,集体诘责大帅,不由心下着急。
他虽然也对大帅的决定不解,但肯定也不想看这群玩笔杆子动嘴皮子的,这么为难他家将军,于是看向上首:“马尊使!”
马泽恩一看这种情况,立刻开口:“一切……”
“一切都听邓老将军的是吗?”郭山突然出言打断他。
马泽恩:……
你怎么还抢我话呢?
郭山却不理会他被打断施法的震惊,直接站出来,怒目道:“马尊使,属下尊称您一声马尊使!既然您是一军指挥,掌管三军,肩负重责,怎可将指挥之权,全交托给一介武夫!”
马泽恩:……
不然还交给你吗……
但很显然,他最近已经犯众怒了,不仅是外戚之身,还亲近武夫,简直不成体统!
所以文官集体跟着郭山,一起将矛头对准了他,让他知道谁才是军中的老大!
文官集体“造反”,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郭山冷笑一下,将一封书信扔到邓义怀里:“邓老将军,解释一下吧!”
邓义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他看完信后,脑子轰的一声,猛然站起来:“纯属无稽之谈!”
邓家三子见父亲这个样子,不由跟着紧张起来,抢过信来看,看完后也不由跟着喊出声:“荒谬!”
马泽恩和牛柱一个看不到,一个不识字,不由跟着急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而这时,郭山终于向大家公布了真相,他洋洋得意地又举起一封书信:“这是北戎那边的密谍传回来的书信,你们猜内容是什么?”
“是他邓义邓大元帅写给北戎大将勿须罗的密信!”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牛柱瞪圆眼睛,怒声道:“放你娘的屁!怎么可能!”
郭山却不紧不慢地冷笑一声:“我原也是不信的,可邓贼今天之举,正印证了此信上的事。”
“你邓大将军哪里是打不赢呢,你是不想打!”
“养寇自重,重金贿敌,难怪你邓义号称百胜将军,原来是这么和敌人商量来的!”
邓义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终于知道自己中计了!
难怪勿须罗的行为如此诡异,他在用离间计陷害他!
可离间计最狠的一点,就在于杀人诛心。
他之前用勿须罗和左谷亲王的龃龉,逼勿须罗退兵,勿须罗就不得不退。
而此刻勿须罗利用文官集团对他的龃龉,让文官集团攻击他,他就不得不自证清白,否则——
“马尊使,这样的人,您觉得还能用吗?请速将邓贼押解京城论罪!”
“此乃北戎离间之计,如何可以轻信!”
“如果邓老将军想自证清白,那么明天立刻出城和勿须罗交战!”
“此时怎么能出城?”
“如果不出,就说明信中所说为真!”
邓义:……
他看了看以郭山为首,言之凿凿,唇如利箭的文官团体。
又看了看己方面红耳赤,怒不可遏的副将们。
最后竟然把目光投向了上首的马尊使。
这次,该如何呢?
马泽恩现在也方寸大乱,他妹妹让他一切都听邓老将军的,可此刻邓老将军自身难保,他该怎么办!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身边的言钰扯了扯他的衣角,对着他微笑:忘了还有两只锦囊呢吗?
马泽恩如蒙大赦,赶紧从言钰袖子里接过锦囊,趴在桌子下细瞅。
希望他妹妹写的不要太复杂,他连字都认不太全呢,看话本都得看带图的,太复杂了他也看不懂啊!
然而等他展开,这个顾虑彻底消失,因为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