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寓的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叶未瑾猛地从半睡眠状态中惊醒过来,她揉了揉微肿的双眼,扶着门站起身来。

“谁?”她有些诧异地隔着门问道。

“老娘我,你快开门!”左懿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大剌剌地在门的那一边响起。

五楼啊五楼,简直就是天大的折磨,拜托,要是叶未瑾再不开门的话,她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小懿?”叶未瑾吓了一跳,连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左懿狼狈不堪的脸庞,“你怎么还没走?”

“走?”左懿还在喘,顺便瞪了她一眼,“没良心的死丫头,我刚来你就想赶我走?”

叶未瑾傻了。

那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

“对了,这个。”左懿抬起手,手中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脸上的表情却是嫌恶至极,“不知道哪个家伙把这玩意放在你的门口,好死不死害我绊了一跤,爬五楼已经够要命了,好不容易爬上来还有这种暗算机关……”

左大美女淋漓尽致地发泄着自己的心中不满,却没忘记细看叶未瑾的神色。

“哭过了?”她审视着叶未瑾脸上的泪痕,皱起眉,“真没出息。”

叶未瑾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怔怔地接过左懿手里的纸袋,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的丝带,将手伸了进去。

纸袋里的东西是个薄薄的正方型大盒子,硬硬的,凉凉的触感让叶未瑾的好奇心悄悄地膨胀起来。

“喂喂喂。”左懿抬起手轻敲着叶未瑾的脑袋,一方面很不满她对自己的无视,另一方面却又好奇纸袋里的内容,便也一起凑过头去,“这是什么宝贝啊?”

叶未瑾轻轻地将她摸到的东西拿了出来。

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漆得异常精美可爱的铁盒子,盒盖上蜡画风格的蓝天绿树,还有一幢带着花园的小木屋,各色的花朵朝着太阳开心地微笑着,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和小猫眯手拉着手,在草坪上快乐地跳着舞。

轻轻地打开盒盖,一阵淡淡的原木清香在空气里漾开,盒子里是十八支排列整齐的彩色铅笔,每一支的笔杆上都印着大朵的向日葵,那样富有朝气的花朵让人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一张卡片悄悄地从指间滑落。

叶未瑾弯下身去,捡起了卡片。

淡绿色的卡片上有着和铅笔一样淡淡的香气。

亲爱的小瑾:

知道你不会收太贵重的东西,所以选了这盒铅笔,不要舍不得用,也不要一次性用太多,够你画到老就行了。

PS:偶尔也画画我吧,不收你钱的。

落款是,会和铅笔一起陪着你老的雷诺。

“噗……”还是忍不住笑了。

“那个大傻瓜雷诺。”叶未瑾笑着,却又开始鼻头发酸。

“啧啧啧。”左懿的脸上也挂着揶揄促狭的笑,“真幼稚,没想到那位大少爷的技术只有高中生段数啊……”

叶未瑾只是傻傻地笑,细心地将卡片收进盒子里,再把盒子装进纸袋中。

“这是变相表白耶,你不会没看出来吧?”左懿端详着叶未瑾的表情。

“看得出来也要装看不出来嘛。”叶未瑾叹着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啊……”

左懿无奈地摇着头。

“所以,刚才来敲门的人是他啦?”她点醒叶未瑾,“你没让人家进来?”

“啊!”叶未瑾如梦初醒一般睁大了眼睛,手轻轻一抖,纸袋差点掉了下去。

如果刚才敲门的人是雷诺……那么,他都听到了什么?!

“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苏亿冕而已……”

“一点点,而已……小懿,你不是常说我是单细胞动物吗?这么一点点的喜欢,对单细胞动物来说,应该很容易就会忘记的,对吗?”

“不好了……”想到这里,叶未瑾单手掩面,脑袋忽地垂了下去。

“你真是个麻烦的小孩。”左懿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包里摸出手机,“你家里应该还有多余的睡衣吧?”

“小懿……”叶未瑾感激得两眼放光,“你要留下来陪我吗?”

“只要你睡相不差,不会把我踢下床,我就勉强委屈自己一晚上吧。”左懿妩媚一笑,熟练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交代了几句便挂了。

半个小时过后,两个女孩并排躺在叶未瑾的小**,裹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

“小懿啊……”叶未瑾模模糊糊地冒出一句。

“说。”左懿一直在等着她自动开口。

“其实我觉得啊,女生有时候真的很贱耶……”叶未瑾轻皱着眉,咬着指头,“无论是电视剧也好,漫画小说也好,连现实生活中,她们都很难喜欢上那些对她们好的人,反而会喜欢上那些总是让她们难过的人……你说她们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左懿伸出指头戳着她的脑门。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我只是很不幸地成为了她们的其中一员。”叶未瑾拿被子蒙住脸,声音瓮瓮地像得了重感冒。

“傻瓜。”左懿笑骂,“既然苏亿冕让你伤心,那你就没有想过要试着接受雷诺看看么?”

叶未瑾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想了半天,才很认真地开口:“嗯,没想过。”

“啪——”

左懿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不错,有个性!”她贼笑着看着叶未瑾吃痛地揉着额头,一抹关切的暖色在眼底悄悄地漾动着。

“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去想这些。”左懿用一只胳膊撑起脑袋,侧躺着面对叶未瑾,“你既还没有跟苏亿冕表白,又没有卯起劲来追过他,干吗要傻呼呼地就认输逃到雷诺那里去?”

叶未瑾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不懂?”左懿挑眉,“我的意思是,你把你全部的想法告诉他,包括你不喜欢他和夏如织在一起,包括你对他……”

“呃啊——”一声惨叫打断了左懿的话。

薄被再次蒙上叶未瑾的脑袋。

“我还是奔向雷诺算了……”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左懿抓起抱枕朝叶未瑾丢过去,背过身子不再理她。

十月的夜,月光微凉。

窗外传来秋虫沙沙的浅鸣声。

“好嘛……我去说不就行了……”片刻的静默后,叶未瑾终于忍不住妥协,抬手扯了扯左懿的衣服。

“反悔的话就绝交。”左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倦意,她慢吞吞地翻过身来,卸了淡妆的脸庞沐在月光下,如初绽的花苞,分外的娇艳动人。

“……小懿,你好狠喔。”叶未瑾咬住被角,哀怨地看着她。

“不狠怎么对付得了你。”左懿懒洋洋地一笑,抬手拍拍叶未瑾的脸蛋,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困死了,先睡吧。”

“嗯,晚安。”叶未瑾也闭上了眼睛。

暂且抛开疑惑,抛开烦恼,让倦意一点一滴地渗透。

但愿,今晚可以有个很好很好的梦吧。

……

“我说啊……你家的床还真硬。”

“对不起,豌豆公主。”

“……”

似露般晶莹的星光,悄悄地落在书桌前的纸袋上。

**的女孩安静地睡着,那淡淡的笑靥,任谁都会忍不住猜想她的梦境是否如爱丽丝的仙境那样童话般美好。

2.

翌日清晨,秋季暖和朦胧的阳光披上了这个城市的肩头,背着书包的孩子们开始走在通往学校的道路上,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也快步赶上公车,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周而复始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循规蹈矩地继续运行着。

但是,某件事情却因为昨天晚上的记者会,而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如织,快过来看。”寰宇高层办公室内,KEVIN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页,兴奋和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助理陈姐端着咖啡壶首先凑过头来,看着屏幕上打开的网页,顿时眼睛一亮。

原先充斥着声讨夏如织帖子的论坛,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势开始出现了变化!帖子变得参差不齐,某些斥骂夏如织的帖子因为没有人跟帖,已经沉到了下一页,还有几个新帖子仍旧站在反对夏如织的立场,说记者会是刻意抄作,不足为信,但支持夏如织的帖子却成为了这个BBS的胜利者,几乎占领了大半个页面。

KEVIN将位置让了出来,陈姐放下咖啡壶,惊喜地坐在电脑前,点开了几个帖子:

“如织!加油!从看到上次的那篇报道开始,我就一直相信你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果然你没有令我们失望,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无聊的流言打倒,走自己的路,总有一天你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的!PS:非常非常期待《花之霓裳》!”

“对不起,小织,昨天我还对你很生气,可是看了记者会之后,你知道我多想扇自己耳光吗?我竟然不相信你,我竟然没有阻止其他人侮辱你……但是,我有多气你,就说明我有多爱你,既然真相大白,我发誓会用加倍的爱来守护你!做你永远的FANS!”

“希望夏如织能和苏亿冕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好好生活好好拍戏,有更多的好作品,不要被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支持如织的新戏!”

……

“太好了。”陈姐开心地叫出声来,“有了FANS的支持,事情就没什么问题了。”

KEVIN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随意地靠在桌旁半坐着,端起陈姐刚刚沏好的热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刚才,他又接到短信,说是从昨天晚上记者会播毕起,就有许多FANS打电话到公司,所说的大多都是支持夏如织,相信夏如织,并祝福她和苏亿冕,以及期待她新剧的留言。

这一仗,算是胜利了吧。

KEVIN笑着揉揉有些涨痛的太阳穴。

这两天来,他为了处理好这件事情,连觉都睡不安稳,事情现在解决了,他终于能够好好地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了。

“如织,快过来看呀!”陈姐伸着手开心地招呼,迭声喊着,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离开电脑屏幕,直到发现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唱得太久,才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

大大的落地窗旁,一身白裙的夏如织逆光坐在沙发上,金灿灿的太阳光模糊了她纤细的轮廓,连腰间柔滑的绸缎都仿佛延伸出了细细的金色毛边。此刻,她正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流泻的卷发遮盖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KEVIN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站起来,大步地走了过去。

“如织。”他的手轻按上夏如织的肩头,带着使人安心的力量,“太累了吗?”

夏如织的身子轻轻一颤,才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

带着淡淡的笑。

“不好意思啊,KEVIN哥,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夏如织有些抱歉地说道,悄悄地将握着东西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这些天我看你也是太紧张了,所以这么快放松下来,可能也会觉得不适应吧。”KEVIN理解地笑了,“作战成功了,你的FANS都回来了。”

“谢谢KEVIN哥,还有陈姐。”夏如织感激地点了点头。

陈姐也走了过来,爱怜地摸了摸夏如织卷曲的长发:“这几天好好休息,等风头过去,就要重新回剧组了,现在KEVIN把事情解决了,而我会继续负责照顾好你,你也要拿出全部的实力来给导演看,不能辜负大家对你的支持和期待了。”

“嗯!”夏如织用力地点了点头,微笑使她白皙的脸颊上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绯红,如同云朵染上晚霞的光晕。

夏如织轻轻地站起身来,朝阳强烈的金光从侧面打来,落地窗变化出七彩的琉璃色,一身白裙的她看起来如同一抹飘动着的云。

“KEVIN哥,我去给我的好朋友打个电话,让她不要再担心了。”她纯真地笑着,放在背后的那只手悄悄地握紧。

“去吧。”KEVIN打了个呵欠,随意地挥了挥手,摘下眼镜,倒在沙发上小盹起来。

陈姐也开始忙自己的事。

夏如织默默地走出办公室,门“啪嗒”一声轻轻地阖上,走廊尽头的风忽地吹起她的衣裙,丝布翻飞摩擦的声音,猎猎作响。

风静了下来。

夏如织慢步走到走廊的尽头,缓缓地拿出了被她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

手机背后的大头贴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了一角,大头贴上,叶未瑾和夏如织亲密地靠在一起,两人同时比出V的手势朝镜头微笑着。

夏如织低着头,颤抖着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大头贴上被汗水浸湿而卷曲的那一角。

手指——

骤然绷紧——

用力地—撕——!

薄薄的大头贴如破碎的花瓣一般从指间飘落,强烈的光线让夏如织再也张不开眼,那张承载着两张笑脸的小纸片,在她的脑海中消逝成空气里寂寞的尘埃。

夏如织撇过头去,从手机里调出某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短暂的盲音过后,那边的人接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诧异与惊喜,似乎还掺杂着重重的鼻音,一迭声地问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事情都解决了没有。

夏如织的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响声,仿佛一切都听不清晰了。

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下午,出来跟我见一面吧。”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一些,却仍是没能遮掩住语气中微微的波动。

可是,对方因为太过兴奋而没有发觉,只是马上应允了下来。

定下了时间地点之后,夏如织的手指轻轻地按下红色的按键。

通话结束。

是该结束了。

3.

午后。

阳光如小雨一般洒在小路上,叶未瑾打着深色的阳伞,抬头看着伞上一块块由枝叶间筛落的光斑,很自然地微笑起来。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估计错了形式,衣服穿得薄,等叶未瑾觉得冷的时候,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加上这段时间睡眠不足饮食也没有规律,免疫力下降,完全是感冒的初期症状,也许就是因为这感冒的缘故,此刻,叶未瑾觉得眼前有一点花,头也有些晕,不过想起上午那个电话,她用力地擤了擤鼻子,步履也随之轻快起来。

转过一个弯道,熟悉的酒吧店门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想起好友已经在里面等待,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抬手推开夜未央的店门,一股水果酒的香味迎面而来,因为仍是大白天,酒吧里没有什么人,吧台里的年轻调酒师有礼貌地朝叶未瑾点了点头,便又低下头去用抹布擦拭着吧台上的水渍。

叶未瑾朝里面张望着,终于在一个用透明玻璃隔住的一个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织!”她低低地欢叫着跑了过去。

坐在里面的夏如织微微一征,手指悄悄一紧,关节掐出青白的颜色,忽地抬起头,发现那张笑脸已经来到了眼前。

“不错不错,脸色总算没有上次那么糟了。”叶未瑾亲昵地摘下夏如织戴着的大墨镜,审视着她的面庞,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在她的对面坐了下去,“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呢,我也不用跟着你一起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啦。”

她语气轻快,随手拿起桌上的MENU扇着风,冷不丁地又打了个喷嚏。

“昨天的记者会……你不介意吗?”看着叶未瑾毫无芥蒂的表情,夏如织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果然,叶未瑾愣住了。

其实,她没有想那么多。

自从丑闻踢爆之后,夏如织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为了躲避媒体和FANS的追逐,她几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断绝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就连亲友也不例外。

尽管叶未瑾难过于苏亿冕的事情,但夏如织毕竟是她的挚友,她没有理由不担心夏如织,也没有理由不为她的邀约而惊喜。

于是惊喜大过了难过,单细胞动物便将另外一种情绪暂时抛到了脑后,用笑脸面对着她的朋友夏如织。

丝毫没有隔阂的。

“……为什么要介意呢?”尽管对夏如织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很疑惑,叶未瑾还是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微笑起来,“这样很好啊,不仅解决了事情,又……推了小织和苏亿冕一把呢,呵呵。”

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自己笑得像个白痴。

夏如织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一瞬。

“我可以么?”表情一变,她的眼底竟然隐隐地开始泛出泪光,“我可以……再回到他身边么?”

“小织……”叶未瑾怔住,夏如织将落未落的泪水化成她心头绵密的疼痛。

慌了手脚。

“我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了他,当初不管他怎么留我,我都不肯回头……”夏如织苦笑着,泪水就这样汪在她的眼眶里,如同一泊静静的湖,“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我想重新回到他身边去,不知道,这样挽救,还来不来得及……”

叶未瑾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夏如织,窒息的感觉忽地蹿上胸腔。

她朦胧的暗恋与五年的羁拌相比,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所以……

她是该放弃的那一方吗?

“小瑾,你会支持我的吧?”夏如织抬起眼,殷殷切切地看着叶未瑾,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你也希望我能重新找回原本的幸福,是吗?”

叶未瑾闪躲着夏如织的眼神,低下头去。

她……还是自私的人,她是多么舍不得放开那一份清新的甜蜜。

但是,这样的感觉,却是从她最要好的朋友手里生生夺来的。

果然,还是成全,会比较好……吗。

是吗?

是这样吗?

长久的静默。

四周如同冰冷黑暗的海底,空气仿佛都带上了铅的重量,寂寂地缓慢下沉着。

“小瑾,搬家吧。”夏如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的面孔仿佛隔着重重的大雾,叶未瑾无论怎么眨眼,都无法看清她真实的表情。

有一刹那,叶未瑾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她看不清面前的少女,到底是她熟悉的夏如织,还是一个专业的演员。

“搬家……”她讷讷地重复着。

“你和小冕是邻居,难免会经常一起出现。”夏如织沉下声音,脸上却仍旧带着无害的淡笑,方才隐忍的泪水已经不知所踪,“因为我和昨天记者会的关系,他也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焦点,虽然觉得很抱歉,但是假如你和他过于亲近,难免又会为狗仔们炮制话题,我不希望KEVIN哥苦心经营的结果再遭到破坏……所以……”

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膝盖,漫过心脏,终于漫过头顶。

叶未瑾“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小瑾,怎么了?”夏如织放轻了声音,试探地问道。

“抱歉……小织。”叶未瑾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头有些疼,可能得先走了。今天你特地抽空来找我,我却没能好好陪你,对不起。”

夏如织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地低下头去。

“不要抢走他,好么?”

有些颤抖的绵软声线,却如一柄最最锋利的匕首,戳进了叶未瑾的心窝。

4.

从夜未央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竟然真的下起了雨。

很小很小的,如绒毛一般的细雨,落在身上,慢慢地在衣服上积成薄薄的水雾。太阳竟然仍旧停留在头顶,原本金灿灿的光线却因为这雨而少了一丝锐气,多了一些朦胧的质感。

这场难得又可爱的太阳雨让路人们纷纷放慢了脚步,几个穿着短裙背着书包要去上学的女学生们看着天空伸出手去,感受着手心微痒的感觉,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如果是平时,叶未瑾肯定也会傻呼呼地看着天空,露出大惊小怪的笑容来。

可是,现在,她却连扯动嘴角都觉得吃力。

冰凉的雨丝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臂,睫毛上纠结着如珍珠一般的雨珠,太阳温温地燃烧着,冷与热的差异缓慢地折磨着叶未瑾的身体与内心。

皮肤上是温润的细雨和暖暖的阳光,心里,却是海底般深深的冰凉。

“我可以……再回到他身边么?”

“小瑾,你会支持我的吧?你也希望我能重新找回原本的幸福,是吗?”

“不要抢走他,好么?”

每一句都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心里满满的都是沉甸甸的疼。

走了一段路,身上已经有了些厚重的湿气。叶未瑾一抬头,看见前面已经是公车站,便放慢了脚步踱了过去。

虽然从这里到家只剩下一站的路程,可是她却没有足够的力气继续走下去了。

头很晕,鼻子也嗅不到一点点的气息。

指尖冰凉,热度却一直温温地烧到头顶。

真的很难受。

公车到站,车上挤满了人,大多都是背着书包赶着下午第一节课的学生,叶未瑾这才想起自己四点钟也有课,可是看现在的状态,她实在打不起精神去上课了,只好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左懿,让她帮自己请假。

勉强在公车上站住脚,潮湿的气息在人群里越重了起来,叶未瑾强忍住因为公车忽快忽慢的起伏而带来的不适,努力地伸长了手臂抓住头顶上的吊环,维持着平衡。

忽然,一个急刹车,叶未瑾眼一花,手上一松,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往旁边倒去。

幻想中,应该是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不着痕迹地守护着她,当她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手臂应该稳稳地接住她,当人很多的时候,他的手臂应该在她的四周圈出一个只属于她的空间,挡住所有来去拥挤的人流。

可惜,这些都只能是幻想而已。

当叶未瑾的肩膀重重地撞上车中的扶手时,她的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身边顿时投来几道同情的目光,一个坐在位置上的中年妇人数落了几句司机的不是,便又转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没事吧?”身边的一个女学生扶了她一把,淡淡地问了句。

叶未瑾摇了摇头,肩膀上麻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却还是自己勉强撑起身来,挤过人群移动到门边。

公车到站,车门噗地打开,叶未瑾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脚跟都没站稳,车门又哗啦一声关上了,喷着黑烟载着满满的一车人继续往下一站行驶。

沉甸甸的脑袋如糨糊一般粘稠,无法继续思考任何事情,她舔了舔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却发现舌头厚得已经几乎没有了感觉,肩膀上的痛楚一阵一阵如浪一样卷来,她在车站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轻轻地喘息着。

温温的阳光。

薄薄的小雨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她的身上。

马路对面便是她所居住的小区。

有老人牵着狗从她面前慢悠悠地走过,也有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经过她的身旁,连叶未瑾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她觉得身上的衣服再也不足以抵挡一波波袭来的凉意,才抱着双臂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头愈发地疼起来,指尖冰凉,喉头却如同忽地燃起一把火一般难受,叶未瑾步伐不稳地踉跄了一下,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叠上了重影,不断地模糊了又清晰着。

好不容易走到了公寓门口,叶未瑾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往上爬了,身上湿凉的潮气似乎吸去了她的体温,所有的热度仿佛都集中到了头部,额上的虚汗滑落到腮边,连喘息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肩膀上的麻痛仍旧持续着,晕眩一波一波地袭来,她吃力地闭上双眼,虚弱的身体向一边歪倒过去。

光线稀疏的楼道口。

几缕阳光斜斜地铺进来。

当叶未瑾早已准备好靠上冰凉的墙壁时,她的身子却轻轻地被人扶住了。

温热的力道,仿佛是冬天里的暖水袋一般,将热量从被他握住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至她的心脏。

两个人交叠在地面上的影子斜斜地拉长,淡淡的墨色,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

“笨蛋。”熟悉的低沉声音,迷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关切,“你怎么了?”

叶未瑾抬头看去。

破碎的光斑落进她的瞳孔,他的脸孔映在逆光处,那么近的眼神明亮柔软而清晰,仿佛是在告诉她——

不是幻觉呢。

膝盖一软,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加大了力道,自己几乎已经是半躺在他的怀中了,她暗暗使力,勉强地站直了身子,不着痕迹地轻轻挣出那个温暖的怀抱。

“……好像是感冒了。”一开口,很重的鼻音,连她自己都下了一跳。

“好像?”苏亿冕挑起眉,声音里有淡淡的不满,一只手却仍旧不放心地停留在她的肩上。

她的脸色那么差,他真想把她直接抓到镜子前面让她好好照个清楚。

这个白痴,为什么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呃,你的脸怎么了?”叶未瑾打量着苏亿冕因为前几天和雷诺打架而还未消肿的脸颊和青黑的眼圈。

“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的病,不是我的脸。”苏亿冕强调着重点。

当然,他并不想让叶未瑾知道他和雷诺打架了。

“可是……”

“家里有药吗?”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继续观察着她的脸色,问道。

“……好像是有。”叶未瑾心不在焉地答道,她一直低着头,试图去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声却一下比一下大,整个额头仿佛都在温温地烧着。

“你可以再说一句‘好像’试试。”苏亿冕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发觉那热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即刻便露出想吃人的表情,“马上给我乖乖回去躺着,我去买药。”

“不用了……”叶未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那么严重啦其实,蒙头睡一觉就……”

那个“好”字还没能说出口来,她的大脑就因为某人的一个动作而瞬间当机了。

“还好,不太重。”苏亿冕看着僵直在他臂弯中的女孩,满意的微笑终于爬上他的唇角,沐浴在光线中的脸庞清俊迷人,“你这种麻烦人物,还是由医生护士来对付比较适合。”

“啥?”叶未瑾的嘴唇中终于蹦出一个可笑的单音节词语。

“送你去医院。”如命令一般不容反抗的语气。

苏亿冕横抱着叶未瑾径直从大门走了出去。

5.

叶未瑾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不可以……”她的双手无力地在空中乱划着,一些零碎的话语从她混沌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因为我和昨天记者会的关系,他也成为了媒体关注的焦点,虽然觉得很抱歉,但是假如你和他过于亲近,难免又会为狗仔们炮制话题,我不希望KEVIN哥苦心经营的结果再遭到破坏……所以……”

“不要抢走他,好么?”

“放我下来!”

叶未瑾觉得这句话已经是她拼尽全身力气的绝望一呼了。

可是……为什么那声音还是微弱得像蚊子叫……

苏亿冕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一直把她抱到了大马路边才放她下来,一只手紧紧地将她圈在胸前,另外一只手平伸着抬起,拦下一辆经过的计程车。

“我这么点小病真的不用去医院的……”叶未瑾歪歪斜斜地靠在车后座上,一点一点地把沉甸甸的脑袋往玻璃那边挪动寻找依靠,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苏亿冕长臂一揽,叶未瑾的努力宣告作废,她的脑袋前功尽弃地歪在了苏亿冕的颈窝中,热度“噌”地一下就冲到了头顶,脖子又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用左懿的话说就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那个……我这种三流小病去医院,会被人家笑死吧……”“贻笑大方”四个字突然出现在叶未瑾已呈糨糊状的脑海中。

“你还会在乎被人家笑死吗?”苏亿冕斜眼看着她,“不过就是往垃圾山里多丢一张废纸而已,不用计较这么多。”

“……”他就不能用个好点的比喻吗?

尽管计程车的行驶比公车要来得平稳得多,但拥堵的交通让车子走走停停,始终不能顺畅地行使,叶未瑾终究抵挡不过晕车的不适,四肢的绵软无力头晕目眩,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枕着苏亿冕的手臂睡了过去。

困倦来得那样迅速,叶未瑾迷迷糊糊地觉得头晕慢慢减轻,思绪仿佛一点一点地抽离了身体。

睡梦中,一个个童话般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逐渐在她的眼前铺开,温柔熟悉的话语仿佛梦呓一般在萦绕在她的耳旁。

……

在欢庆圣诞的晚会上,少女克拉拉收到很多玩具。其中,她最喜欢的是魔术师所送的一个精致的礼物——胡桃夹子。淘气的哥哥抢走并摔坏了它。克拉拉像照料病人一样哄着胡桃夹子睡觉,不知不觉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克拉拉梦见许多小耗子从屋里钻了出来,并看到魔术师变成可怕的独眼猫头鹰,指挥一群老鼠兵来抢夺胡桃夹子。突然,胡桃夹子和玩具变活了,胡桃夹子带领着克拉拉的一群玩具与老鼠兵展开了殊死搏斗,快要败退时,幸得克拉拉及时相救,胡桃夹子趁机将鼠王刺死,最终击败了老鼠兵……

胡桃夹子与克拉拉穿过冬日积雪的森林,来到白雪王国。这时,胡桃夹子忽然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王子……

最后,两人乘着驯鹿雪橇,一起朝着美丽的天堂飞去……

……

这么美好的结局,她几乎是当作信仰一般憧憬着。

可是,当妈妈离开的那一年,她就在某个旧书店里,看到了胡桃夹子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结尾。

就在驯鹿雪橇在银河上快乐地驰骋,克拉拉的双手即将触摸到天堂的那一刻,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被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坏掉的胡桃夹子仍旧咧着大大的嘴巴朝她歪歪斜斜地笑着。

什么老鼠军团,什么少年王子,什么白雪王国,什么驯鹿什么天堂。

果然,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

计程车穿梭在流动的车河中。

天光肆意地泼洒着。

睡梦中的少女靠在少年的怀中,悄悄湿润了眼角。

身边的那个人,贪恋的温暖,也许也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

为什么,她不能就这样一直长睡不醒。